不知什麼時候,那白衣護士又到了康明身邊,一把奪過蓋了章的交款單,說:「呆夠了沒有?站一邊等著去!」
康明站在急救室門口,望急救室門框上方那盞閃閃爍爍的紅燈,感到那是一隻魔鬼的眼睛,它不但看透了自己那有點齷齪的心,還有著通天的魔力,將自己釘在當地動彈不得:我怎麼就把世人看得那麼壞呢?說不定那老人的家裡是一窩通情達理的好人,什麼麻煩不麻煩,都是那幾個多嘴多舌的老媽子擾的,明明是救人的好事,非要說得那麼複雜。
十分鐘後,那白衣護士又出來了,手裡又拿著一張單據,伸手遞給了康明。康明一下子緊張起來,如果又要交錢的話,自己可是身無分文了,所以望白衣護士的眼神,就顯得異常尷尬。
「怎麼還是你一個人,快點通知家裡,來個會理事的。這是病危通知單,簽字!」
還好,不是要交錢,可一看那病危通知單上面標明簽字人與病人的關係那一欄,卻又傻了眼。
「沒讀過書是不是?那老人家是你什麼人,照直寫就是了。」白衣護士沒好氣的說:「沒見過你這樣的愣頭青,親人病成那樣了,還不曉得著急。」
康明看了白衣護士一眼,委屈地說:「我不認識他,我是在路上看見他病倒在地上,才叫了救護車,你叫我怎麼寫?」
「啊?!」白衣護士吃了一驚,又重新仔細打量起康明來,從上到下將康明全身看了個遍,眼睛裡的光芒一下子變得溫柔多了,那口音也變得悅耳動聽起來:「你先在這裡坐一下,我進去看看再來找你。」
怎麼還是來找我,我都說明了與老人沒什麼關係,難道這事真的就賴上我了。可人家沒給申辯的機會,就風風火火地進了急救室。
沒過幾分鐘,那白衣護士又從急救室出來,可那臉上寫著一臉的無奈:「沒找到能說明身份的東西,口袋裡除了幾十元錢,就只一串鑰匙,這事你恐怕還得負責一下,充當幾天老人家的親人。」
鑰匙是開門的工具,拿著鑰匙打開老人家裡的門,就能找到老人的家屬,可這茫茫縣城到哪裡才能找到那條正確的門?這老頭也真是,出門也不帶張身份證,這可怎麼辦?丟了那五百元錢也就算了,別弄一身麻煩在身就實在不合算了。
「老人的病情怎麼樣?」康明只能寄希望於老人能早點醒過來。
白衣護士搖搖頭:「還不知道,如果今晚十二點還沒醒來,恐怕就難過這一關。」
康明一聽,心一下子冷了,原本寄希望於老人醒過來,找到他的親人自己也好脫身,現在看來希望有點渺茫,還是別想那五百元錢了,早點走人比較好:「那我明天再來吧。」
「那怎麼行,夜間沒有陪人怎麼行,出個什麼情況誰來叫醫生?這事你攤上了,就要負責到底。」白衣護士口氣到沒有先前那麼生硬,但語氣中不排除對康明有所懷疑的意思,醫院裡常常有人為了省錢,不負責任的將重病的老人丟下不管,自己逃之夭夭例子數見不鮮。
康明沒有想到,自己沒被病人的家屬賴上,到先被這護士纏上了。但經她這麼一說,感覺到也是實際情況,就這麼溜之大吉也不太近人情,尤其在這麼美麗的女孩子面前,不是英雄也要充當一回英雄了:「那好,我等到這老人醒來,找到他的家人再走。」
還好,經過兩小時的搶救,這老人是醒來了,說醒來只不過的腦子有了反應,可嘴裡卻含糊不清,說不出話來,醫生也不允許對著病人問來問去,這一夜,康明就呆在急救病房裡,坐在那張特護病床前,充當了一夜孝敬老人的英雄。
次日,白衣護士來當班,一來二去混得有點熟了,換點滴藥的時候就閒談起來,才知道康明原來還是個大學畢業生,眼光裡又多了幾分敬重。可問起她的名字,只道是姓林,不肯將名字告訴康明。康明也不深問,而是巧妙地從護士值班室裡那些病歷上護士簽名中,查到了她叫林靜韻。
林靜韻,一個有點詩意的名字,但與她本人的性格可不太相符。不過,通過一下午的觀察,這個林靜韻在對待病人的時候,卻溫柔得如女人懷裡的波絲貓,極為耐心細緻,而且動作也輕盈得如行雲流水,她不但能勝任護士工作,而且還會成為一個優秀的護士。
第三天的早晨,通過近4o個小時的治療,那老人的病情有所好轉,雖然還不能說話,但右手能動了,只是還有氣無力。他兩眼看著康明,滿眼的感激之色,卻苦於無法表達出來,隔一會兒就把手拿出來,像是在向康明示意著什麼。康明總以為他是想與自己握握手,表示感謝,所以雙手抓住他的手放回到被單裡,說:「你別急,醫生說不能亂動,有什麼事,等你好些了再說。」
這樣的病情恢復得十分理想了,手能動說明不會留下太嚴重的後遺症,至少不會全癱,如果不出意外,語言恢復也就在這兩天的事了。康明得到醫生這樣的答覆,也對找到病人的家屬也充滿了信心,在這兩天與老人眼神和小動作的交往中,康明估計這老人的家境應該不錯,眼睛裡透露出來的神韻也表明他是一個很有理性的人,想來他的家裡人也會是通情達理的那一類,心裡到寬慰起來,便到家裡拿了幾本小說書,守在老人病床前讀起來。
中午,老人再一次伸出手,這一次動作就流暢得多了,康明一看,那是一個寫字的動作,就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將身上的筆取出來,放到老人手裡,再將書放到筆下,那老人就吃力地在書頁上寫起字來:「南正街……xxxxxxx」
可能老人是想寫出家庭住址,但因為寫字吃力,想了想還是寫電話號碼比較直接,就在後面寫一串電話號碼。有了電話號碼,要找到他的家人可以說是易如反掌,康明的心情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看來自己終於熬出了頭,要不了多久就能摔下這個包袱。
看那幾個字,儘管因為手指無力寫得歪歪紐紐,但那字架子卻方正有形,應該是個讀了不少書的人,這樣的人家境應該不會壞到哪裡去,那自己那五百元錢也有了著落。
懷著一顆輕鬆的心情,康明到下面公用電話亭撥出了那個電話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個女的,沒等康明將情況完全說清,話筒裡就傳來了急不可耐的聲音:「在哪裡,現在在哪裡!」
「第一人民醫院,231病房。」
「怎麼樣,我爸爸現在怎麼樣?」
「已經穩定下來了,恢復得還算理想。」
「我們馬上就到!」說完,就掛斷了。
我們,她用的是我們這個詞,那來的就不是一個人,康明感到再過十幾分鐘,自己就徹底解脫了,因為從南正街到這裡,騎自行車的話,最多十分鐘,就是步行也不過二十來分鐘,從電話裡聽到的那急切的聲音,想來他們絕不會在家裡停留半分鐘。
康明回到病室,將自己帶來的書清理到一個書包裡,再把幾張化驗單拿出來放在小桌子上,用一個杯蓋壓住,那張住院時的交款單放到最上面,心想等老人的親人來的時候,第一眼就能看到它。做這事的時候康明猶豫了好久,好事做了兩三天,將這單子放在最上面是不是太露骨了?可那是伯父給自己的安置費,少了它自己就什麼也買不成了,到鄉里去沒一件像樣點的衣服還真不行,這麼想著就還是將它放到了最上面。
不一會兒,病房裡進來了四個人,三女一男。四人一進來就圍在病床前,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走得比那三個中年人還快,赴到床前就哭開了:「老頭子你怎麼了?怎麼三天了都不見你的人,怎麼就躺到這醫院裡來了……」
另兩女人都四十來歲,也在床前一邊站一個,一個扶著老太婆嚶嚶的哭,一個抓住病有的手叫爸爸,看來叫爸爸的是病人的女兒,那個安慰著老婦人的可能是媳婦。
那男的四十多歲,看上去像是幹部模樣,站在床頭看了一眼,說:「我去問問醫生,看看病情怎麼樣。這裡的醫療條件也太差了,馬上轉院,轉到省人民醫院去。」說完就出去了。
康明早就背上了自己的書包站在一邊,看到三個女人傷心的模樣也不好說什麼,雖然他很想她們去看一眼那張交款單,可人家都沉浸在悲痛中,也不好在這時候向她們要錢,這樣做也太不近人情了。又站了一會兒,輕輕的咳嗽了一聲,現她們好像沒有要來理會自己的跡象,只好默默地向病房門口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照顧了三天的病人,見病人右手在微微上舉,像是在向自己打招呼,又像是在挽留自己,心一酸,就出了門。
那五百塊錢,終於打了水漂。康明心痛地搖搖頭,走出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