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香榭里鳳姐早已帶著人擺設整齊了,上面三榻,榻上都鋪著錦裀蓉簟,每一榻前都有兩張雕漆幾,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葉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圓的,其式不一。一個上面放著爐瓶,一分攢盒;一個上面空設著,預備開宴後放個人愛吃之物。這三塌六幾是和婉、和敬與晴兒的。
其餘的人除了賈母,王、邢二位夫人與薛姨媽是一椅兩幾外,皆是一椅一幾。眾人挨次下去,直把李紈鳳姐排到了三層檻內,二層紗廚之外。因要眾人隨意,便與每人一把烏銀洋鏨自斟壺,一個十錦琺琅杯。
大家坐定之後,賈母笑著招過幾個女孩子,道:「這是自家養的小戲子們,自然比不得外面的台班名角,不過請公主略聽聽罷了。」說著便請和婉點戲。和婉與和敬一樣素來不喜聽戲,只是哪裡推卻的過,只得胡亂點了一出,又讓與旁人。待眾人點過戲後,賈母便命小戲子們到藕香榭的水亭子去演習,這樣藉著水音才更好聽。
待賈母舉杯眾人同飲之後,便算是開宴了,因說枯坐無趣,眾人便開始行令取樂。又命鴛鴦為令官,點到誰誰就說,有說的好的,也有說錯了韻的,該獎的獎,該罰的的罰,一時間熱鬧非常。劉姥姥見眾人說的熱鬧,待點到她時,便笑道:「我們莊家人閒了,也常會幾個人弄這個,但不如你們說的這麼好聽。少不得我也試一試。」
眾人都笑道:「容易說的。你只管說,不相干。」於是鴛鴦便笑道:「左邊『四四』是個人。」劉姥姥聽了,想了半日,說道:「是個莊家人罷。」眾人哄堂笑了。賈母笑道:「說得好,就是這麼說。」劉姥姥也笑道:「我們莊家人,不過是現成的本色,眾位別笑。」鴛鴦道:「中間『三四』綠配紅。」姥姥道:「大火燒了毛毛蟲。」眾人笑道:「這是有的,還說你的本色。」鴛鴦道:「右邊『ど四』真好看。」劉姥姥道:「一個蘿蔔一頭蒜。」眾人又笑了。鴛鴦笑道:「湊成便是一枝花。」劉姥姥兩隻手比著,說道:「花兒落了接個大倭瓜。」頓時逗得眾人前仰後合,哄堂大笑了起來。
因劉姥姥湊趣說,不慣使那瓷杯子,鳳姐便趕緊將一套黃楊根整摳的十個大套杯拿了來給她用。只是這十個杯子一個套一個,最大的足似個小盆子,最小的也有兩個瓷杯那麼大。劉姥姥一見忙道:「拿了那小的來就是了,怎麼這樣多?」鳳姐本就是要拿她打趣,如何肯依,直要她用整套杯子吃酒,挨次吃上一遍才行。
和敬當初看紅夢的時候,只覺得劉姥姥是個好笑的角色,其他的倒也體會不深。這會身臨其境,見著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在眾人面前卑躬屈膝,被當做笑料肆意取笑的時候,心裡便有些頗不是滋味了起來。忍不住出言道:「劉姥姥也有了些年紀,喝多了酒只怕會禁不起,還是只吃那杯最小的。」鳳姐見和敬開了口,便笑著應了,只將那最小的杯子斟滿讓劉姥姥喝下。
待品過了美酒佳餚之後,賈母便命小戲子們開始演習了。此時正值風清氣爽的時節,那簫管笙笛之聲,穿林度水而來,自然更加的令人神怡心曠。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情不自禁的想要多喝幾杯,因此菜過五味之後,眾人便都有了些酒意。賈母見了,便領著和敬等人出了席,,在藕香榭里逛了起來,待散了酒意之後,又進了些點心,才又往櫳翠庵去了。
一到了櫳翠庵,妙玉便忙接了進去。見到園中花木繁盛,眾人也不進屋,只在院中坐了。趁賈母等人用茶的時候,黛玉、寶釵便央了妙玉領著和婉三人四處逛逛。探春等人都知道妙玉的怪癖,於是也不跟著,只在院中陪賈母喝茶。
在庵中逛了一圈之後,妙玉便帶著五人到了耳房,親自向風爐上扇滾了水,另泡了一壺茶,又拿出五隻杯子,斟了茶水遞與眾人。
和敬記得清楚,在紅夢中曾寫過,妙玉用來招待薛寶釵、林黛玉和賈寶玉飲茶時所用的茶具,俱是奇珍異寶、價值連城。按妙玉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整個賈家都未必能再找出第二個來。
雖說賈家現在在京城不過是排不上名號的末流世家,但其祖上也曾顯赫一時,幾代積累下來,底蘊也頗為可觀的。妙玉手中既有連賈家都未曾擁有的物件,其珍貴稀有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以,和敬這個大俗人,在一接過茶碗之後,便細細打量了起來。雖然早已料到,自己手中的茶碗定然不是俗器,但在仔細觀察之後,和敬仍有些吃驚,這竟是宋代鈞窯粉青釉窯變粉紅茶碗。能這麼快認出來,還多虧了這些年來在紫禁城裡見多識廣,否則的話只怕一時之間也是辨別不出的。
看著手中的茶碗,和敬心中暗自嘀咕了起來,眾所周知,鈞瓷難煉,存世不多,古人有雲,物以稀為貴。所以一直便有『縱有家財萬貫,不如鈞瓷一件』的說法。據和敬所知,現如今存世的鈞瓷,不是已被收入紫禁城中,便是被那些名門望族佔為己有,流落在民間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縱然沒有細看和婉、晴兒所用之物,但想來也不會比這件鈞瓷差。想那妙玉不過是一介孤女,為何一出手便是六件如此稀有的珍寶?這六件器皿別說是賈家了,就算是那些滿姓大族,都不一定能夠全拿出來。看來,這妙玉的身份,果然不簡單呢?
不過,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這妙玉也不會跟自己有什麼交集,倒也沒必要深究。這樣一想,和敬也就放下心思,細細品起茶來。寶釵黛玉知道妙玉天性怪癖,於是吃完茶後,便約著和婉三人走了出來。賈母等人也已吃完了茶要回去,妙玉亦不甚留,送出山門,回身便將門閉了。
出了櫳翠庵,眾人又一路逛至了大觀,逛到此時,和敬三人已將大觀園逛了個七七八八,雖然還有一處與瀟湘館、蘅蕪苑不相上下的未逛,但卻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和婉見天氣不早,是時候該回宮了,便笑著向和敬、晴兒道:「咱們也叨擾一天了,也是時候該回去了。」見和敬與晴兒點頭同意後,便命人將為眾人準備的禮物拿了上來,笑道:「今個真是多有打擾,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笑納。」賈母等人忙道不敢。
和敬、晴兒笑道:「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還望幾位姑娘不要嫌棄才好!」黛玉等人皆言有勞破費。送完了禮物,和婉三人便起身告辭,賈母等忙送了出來,直至三人上了馬車,再也看不見時方才回府
賈母上了年紀,今日在園中逛了這大半日,只覺身上乏倦,待送走和婉等人後,便坐上竹轎徑直回了上房。此時賈赦、賈政早已等在房中,一見到賈母進來,便忙起身行禮。
待到賈母由鴛鴦、琥珀等人服侍著,換下了見客的大衣裳,又淨了手,除去了頭面。歪在貴妃榻上,只留下鴛鴦用美人錘為其捶腿時,方才開口道:「母親受累了,那婉公主可是回去了。」賈母聞言點了點頭。
賈赦與賈政對望了一眼,問道:「母親,依您看,這婉公主今日到訪,到底是真的與迎春她們姊妹投緣,還是另有深意呢?」
賈母沉吟了好一會,方才道:「依我看,公主這次倒果真是衝著咱們家的幾個丫頭和園子來的。」
賈政聽了,道:「母親,雖說這婉公主,並非皇上親生,但其父和親王乃是皇上的嫡親兄弟,又深受皇太后的喜愛,其身份貴重,倒也不容小覷。如今公主既與迎春她們投緣,若是能夠深交,倒是對娘娘還有咱們家頗有益處呢。」
賈母聞言,點了點頭道:「正是這話,我也是這麼想的。只是這事咱們不宜出面,還是得由幾個丫頭去做。這樣的話,一來不會是讓那些貴人覺得是咱們家上桿子巴結。二來,只由丫頭們出面,說出去也不過是閨閣情意,就算是將來有個什麼萬一,咱們家也能有個說辭。」賈赦、賈政二人聽了,俱都點頭不已。
母子三人又說了一會話,賈母道:「你們兩個都去,把丫頭們叫進來,我有話要囑咐她們。」賈政賈赦忙答應著,退了出去,又命候在隔間的王夫人、鳳姐並寶釵等人進去。
待眾人坐定之後,賈母便命鴛鴦將和婉三人所送之物取了來。方才沒有細看,這會方才發現,這些禮物俱是一份一份寫著簽子,標明了送與何人,令人一目瞭然。
給賈母、王邢二位夫人的是,每人一套金鑲珠石點翠頭面。給王熙鳳和李紈的是幾匹內造的綢緞,顏色花樣又新鮮又大方,只是李紈的那份要素淨很多。給迎春的是一套瑪瑙棋具,探春的是進上的文房四寶,惜春的則是一整套西洋畫具及顏料。給寶釵的是一件雙面繡的炕屏,至於黛玉的,則是幾本書籍外加一簍茯苓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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