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你,好不好?」
沈沫淺淺嘗了一口溫熱的紅茶,看似平靜的面色,聲線卻是隱約地顫抖。舒蝤梟裻
鍾秀雅一愣,臉上露出潸然的笑,溫婉中透著淡淡的淒涼。
她沒有回答沈沫的話,而是帶著鼻音,淺淺地表達著內心的歉疚:
「對不起。清秋來我這裡學糕點之後,我才知道,你妻子已經去世二十多年了。如果不是我,她應該也不會,那麼早地走了。」
幽香而古老的紅茶氣息,帶著醇厚的年代底蘊,絲絲寥寥地縈繞鼻尖,他們之間,是多久沒有這樣過了,一盞紅茶,一碟香糕。
任思緒蔓延無邊,沈沫緩緩放下手裡的小青瓷杯,歎了口氣:
「是我不對,不管你的事情。你不要為了這件事情自責。」
他抬眸,柔柔的目光似月光般溫柔,綿綿地灑在鍾秀雅的臉上,腦海中萬千思緒,內心裡千言萬語,最後還是只能吐出一句:
「他對你,好不好?」
鍾秀雅依舊不答。
似乎對於現在這個副台長的丈夫,鍾秀雅並沒有什麼想要過多說明的。沈沫連問了兩次,她都輕描淡寫地轉移了話題。
「我聽清秋說,今天是霓塵跟嬌嬌結婚的日子,我也準備了一份禮物想要送給他們,可是,我怕會顯得唐突,就沒有給清秋。」
說著,鍾秀雅的眼眶微紅,經歷人事滄桑卻依然清澈的眼眸裡,湧現出太多複雜的情緒。
沈沫深吸了一口氣,強忍住把她抱在懷裡的衝動,只是伸出手去,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
「我知道,今天我們的兒子結婚,你是最想去現場觀禮的人。是我對不起你。我想了很久,等到他們今晚婚禮一結束,我就讓霓塵來認你,不管怎麼說,你才是他的親生母親。」
「不!」
鍾秀雅飛快抽回了自己的手,抓過面紙輕輕印了一下淚水。
「沈沫,霓塵都三十歲了,我這個做母親的,從來沒有為他做過任何事情,我知道他現在過得很好,很幸福,就可以了。我從來沒想到,在我人生中的某一天,還能再次得到我孩子跟親人的消息。老天爺對我,已經很好了。」
沈沫失落地收回自己的手掌,深深看她:
「是我對不起你。」
鍾秀雅又給沈沫斟了一杯茶,舉止之間,彷彿這個動作間隔了三十年,卻依舊熟練於心。
「沈沫,不要再說什麼對不起我的話。一切都是我對不起你。當年我們好不容易衝破了家族的阻力可以成親了,可我卻在成親前被土匪擄走了,你一怒之下,從了軍,剿滅土匪,只想救我。如果沒有我,你也不會去從軍,也不會,動盪漂浮地辛苦了一輩子。」
往事歷歷在目,鍾秀雅聲音婉約輕盈,一點都不像六十歲的老人,她定定看著沈沫總是將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扛的樣子,一陣陣心疼。
這不是某一個人的錯,是上天的過錯,鑄就了他們的錯過。
「你不用這麼想,如果不是你,我後來也不會成為威望顯赫的軍長。秀雅,你告訴我,他對你,好不好?」
不知為何,沈沫總能感覺到鍾秀雅氣質如蘭的優雅裡,隱隱含著的那抹憂傷,看見她青絲間,還是他母親曾經說要送給兒媳婦的見面禮的白玉簪子的時候,沈沫便已經知道,她這一生,不曾有過一天,將他忘懷。
喉間哽咽,淚眼婆娑。如今沈沫抓著不放的這個問題,真的讓鍾秀雅無法回答!
曾經亂世浮生,年代動盪,這一切都是人力無法改變的。他金戈鐵馬半輩子,而她顛沛流離了半生,好不容易在人海中找到彼此的時候,他已經娶了別的女人,而她,依舊孑然一生。
那一刻,她哭了。
她痛恨戰爭,痛恨世事變遷,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憑藉著他們曾經的海誓山盟,還有桃花一般嫣然美好的記憶,硬撐著活了下來。
可是,他口中那對她的唯一,已經變了!
當沈沫再次看見她的時候,他也心疼。
沈沫當時的妻子,原本是自己班長的戀人,班長為了救他而死,臨死前將她拖付給沈沫,沈沫後來聽說家鄉有了鍾家的消息,便飛快地奔了回去,誰知等來的,卻是鍾秀雅多年前在土匪窩裡寧死不從,跳河自盡的消息。
沒有人知道那一刻他心裡有多痛!
他抱著鍾家剛出生的女嬰鍾梅,在日寇圍剿的前一刻殺了出去。
他找到老班長的戀人,他說,他愛的女人永遠回不來了,而她愛的男人也已經離開人世了,既然老班長臨終前將她拖付給自己,那就這樣做一對假夫妻,帶著小鍾梅,相敬如賓地過一輩子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鍾梅以沈清秋這個新名字,在他的羽翼下健康成長。終於等到了沈清秋十幾歲的時候,他卻在人海裡意外發現了她的足跡,她沒死!
沈沫痛哭流涕,心疼她的顛沛流離,心疼她的孑然一身!
他看穿鍾秀雅對自己的懷疑,於是將她緊緊禁錮著,一遍遍解釋著,他現在的妻子,其實不是他真正的妻子。他所對她許諾的唯一,永遠都不會變。
鍾秀雅知道他的難處,也不圖名份,就在沈沫另外給她準備的房子裡住著,每天盼著他來,像是普通夫妻一樣的生活著。這樣甜蜜美好的日子,過了兩年。
鍾秀雅懷孕了,生下了沈霓塵,沈沫便開始想要給自己唯一的孩子一個名分,他回家去跟自己的妻子徹夜長談,表示可以像過去這麼多年一樣,像答應過老班長的一樣,繼續照顧她,但是,他必須給鍾秀雅跟沈霓塵一個交代。
誰知道,沈沫雖然與他的妻子沒有過夫妻之實,卻在長久以來的朝夕相處下,深深愛上了沈沫。她說她不指望沈沫真的把她當成妻子看待,但是,她堅決不會離婚,因為她愛他!
事情一步步發展到兩難的境地。沈沫從那次跟妻子長談過之後,就再也沒有回過沈園,除了每天正常工作,他所有的消遣就是陪在鍾秀雅跟沈霓塵的身邊,為他們母子做著一個丈夫跟父親該做的事情。
然而,某一天沈沫上班之後,沈沫的妻子便殺了過來,對著鍾秀雅說盡了難堪刻薄的話語,並且又哭又鬧,以死相逼,還說要去軍事法庭告沈沫重婚罪。()
鍾秀雅思索了很久,她可以沒名沒分跟著沈沫,但是沈霓塵卻不可以。她不能讓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被別人指責說,是小三的孩子,是私生子,尤其,沈沫當時的身份已經是軍長了,軍紀又要求,軍婚更嚴厲!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沈沫也因為她,最後落得因為作風問題而要上軍事法庭的下場。
沈沫的妻子連著來鬧了幾次,鍾秀雅實在身心疲憊,最後,將嗷嗷待哺的沈霓塵交給了沈沫的妻子,就此離去。
那一夜,沈沫回來沒有看見她,徹底瘋了!
他動用一切關係去找尋鍾秀雅,無疾而終。這個他此生最愛的女人,就這樣又一次,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裡!
沈沫回到沈園,抱著沈霓塵軟軟的小身子,淚如雨下。從那之後,他便再也沒有開口跟自己的妻子說過一句話!
沈沫不知道他妻子,是怎麼跟剛剛放暑假回家的沈清秋解釋沈霓塵的事情,沈清秋初中住校,一住就是半年才回來一次。但是,沈清秋卻真的把沈霓塵當作親弟弟,很照顧他。
沈沫看著沈霓塵有姐姐疼愛的樣子,便也不去拆穿妻子的謊言。
時間就這樣流水一般過去了,他的妻子因為沈沫的冷漠,在鍾秀雅走後沒兩年,就鬱鬱而終了。
本想著,一輩子再也不會再見到鍾秀雅了,但是,她又這樣奇跡般出現了。
是他對不起她。
沈沫問,她現在的丈夫對她好不好,這是他的自責與難堪。聰明如鍾秀雅,豈會聽不分明。
可是如今的兩個人,都已經步入暮年了,她還能對他說什麼?
說,關台長對她很好。這可以讓沈沫放心,但是卻從情感的另一面,傷害了沈沫。
說,關台長對她不好。這顯然不是事實!
「都過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了。」
鍾秀雅抬手捻起一塊桂花糕,放在口中,輕嚼慢咽,咄了口紅茶,微微一笑:
「沈沫,其實,你為我做的,已經足夠多了。當年我不過是個沒爹沒娘的小乞丐,被鍾家人收養,當作親生的,還傳了我製作糕點的祖傳秘方。鍾家對我來說,恩重如山。在日寇屠村前,你能將鍾家真正的後人鍾梅救出來,並且將她放在身邊如親生般養到大,這份恩情,是我此生無法回報你的。」
沈沫見她總是躲躲閃閃,就是不肯說關台長對她好不好,他也不再多問。
內心滿滿的遺憾,好恨!
可是,時間不可能回頭,他們之間錯過的,也已經不可能再彌補。
「所以,你見到嬌嬌那麼高興,是因為你看見了自己兒媳婦,你將桂花糕的製作方法教給清秋,也是為了,讓這門手藝,回歸到真正的鍾家人手裡。」
沈沫若有所思地說著,雙眼,始終不曾在鍾秀雅的臉上挪開過。
「時光不可逆轉,好在,我們的兒子,沒有像我們一樣,與彼此的最愛,錯過一生!」
鍾秀雅淡淡說著,腦海中回想著沈霓塵嬰兒時期的樣子,嘴角苦澀地彎起。
一個女人,是要多大的勇氣跟壓力,才能捨得把自己身上的肉,就這樣生生割下來!
「我,以後,還可以,經常來這裡坐一坐麼?」
沈沫忽地臉紅。
明知道她已經有丈夫了,但是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問。這是一種怎樣的思念啊,他們曾經緊緊相擁著,發誓此生只有彼此,可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當信仰遭遇現實的洗禮,揭開斑駁的記憶,一切都是如此狼狽不堪!
「可以。」
鍾秀雅淡淡笑著,手指無意間攏了攏髮絲,那根沈沫的母親送她的見面禮,事隔多年,她經歷了那麼多苦難與動盪,卻還是將它保護的那麼好!
沈沫忽然有了一瞬間的安心。
也許,這就夠了!
深吸一口氣,沈沫開始家常般的閒聊,說實話,他也不捨得看見鍾秀雅壓抑委屈難過的樣子。
「你後來,還回過隴西鎮麼?」
「嗯,回過。」
說到這裡,鍾秀雅像是想起什麼一樣,抬頭看著沈沫:
「對了,我叔叔當年生了個女兒,叫鍾蘭,但是在醫院一出生就被人抱走了,一直到現在還沒有查到下落。」
鍾秀雅記得他叔叔當時自責,說千不該萬不該,將那個小金鎖直接帶在孩子身上,那個歹人一定是看見小金鎖了,才決定搶了孩子敲詐的。但是,從孩子失蹤之後,他們卻沒有接到任何綁匪傳來的信息,這件事情,很詭異。
「鍾蘭?你叔叔?我讓霓塵幫你查一查,你不要著急。」
沈沫微微思忖,耐心地安撫她。
鍾秀雅臉紅地笑了:
「嗯,那次屠村,他們都躲在地窖裡,所以逃過一劫。那個鐘蘭,她跟霓塵的年紀差不多大。算起來,也是嬌嬌的嫡親表姐。」
「好的。」
曾經相愛的一對戀人,年暮的時候,還能再一起喝著茶,吃著點心。這究竟是上天的恩賜,還是捉弄,誰也說不清楚。
當窗外的天色逐漸變得暗沉下來,沈沫這才發現,再賴著不走,也說不過去了。
像是老朋友一樣,呵呵笑著,沈沫想起了沈霓塵對米嬌的愛情,忍不住打趣呢喃:
「我老沈家,專門出情種!」
鍾秀雅會意地笑了笑,送他走到店門口。
此刻,她很想告訴他,其實,這一生,她也是只有他一個男人而已。
但是,最好的年華已經遠逝,說了,也只能讓沈沫對她,更為自責內疚罷了。
「明天下午,我幫你暖一壺雨前龍井吧!」
鍾秀雅溫婉的嗓音從身後響起,沈沫拉開玻璃門剛要邁出去步子的動作瞬間一僵,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回過頭,看著她笑顏如花的樣子,鼻子,又一次酸了起來。
「好,我明天來喝龍井。」
——不良軍婚——
暖意地秋,一抹斜陽照耀下的最後一縷陽光,淡淡的清灑,炫紅色的勞斯萊斯車,照耀著滿滿的幸福,泊在了沈園的院子裡。
如果,所有的悲歡離合都讓上一代人嘗了個遍,那麼,甜到能滴出蜜的日子,就讓沈沫的下一代們盡情享用吧!
今天,是沈家老三,沈寶兒跟媽咪米嬌一起出院回家的日子。瞧這兩大寶貝,一個被沈清秋小心翼翼合呵護在懷裡,一個被沈霓塵無比虔誠地捧在手心裡,車門一開,沈清秋抱著寶兒就衝進了大廳,而沈霓塵,則是將嬌嬌愛妻公主抱,抱回了房間裡。
「寶貝,接下來,要開始坐月子了,什麼都要注意,知道麼?」
沈霓塵滿懷笑意地脫去她的鞋子,將她放好,輕柔地給她蓋上被子。一系列動作,搞得跟米嬌才是那個剛出生的孩子一樣。
「老公,你連我穿鞋穿衣都要插手,那我要是以後自己都忘記了該怎麼穿,怎麼辦?」
「呵呵。」
沈霓塵俯身在她臉頰上淺吻一下:
「那我就把你當成沈老四養著,不得了!」
望進他深深淺淺的眸子裡,米嬌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
上一次在美國懷孕的時候,由於心理壓力太大,導致自己的了憂鬱症,而且血壓也高,加上整個孕期反應,可以說,她是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可是,這一次的懷孕到生產的經歷,卻讓米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果如沈霓塵當日承諾的那樣,婚禮之後,他得時間似乎變多了。他幾乎每天都會回家陪著她吃晚飯,然後一起手牽著手在院子裡散步,等她乏了,他就會抱著她上樓,幫她放好熱水,讓她泡澡休息。
孕婦脾氣暴躁,不論米嬌如何情緒化,沈霓塵總是笑臉相迎,溫柔呵護,最後往往都是米嬌因為發現自己的無理取鬧,而逐漸自責地敗下陣來。
哼,這個男人,他就是故意的!
每一天,在沈霓塵與家人的呵護下,米嬌的心情特別開朗,總是被他們逗得合不攏嘴,所以,當沈老三生下來之後,住院的那幾日,別的寶寶都是哭得,唯獨她是笑著的。
沈霓塵說,這就是愛的力量,還有,溫暖的家庭的力量。
「老公,我愛你,也愛我們的家!」
躺在床上的米嬌,忽然向著沈霓塵伸出了一個大大的擁抱,沈霓塵自然是寵溺地上前,如珠如寶般將她呵護在手心裡。
「老婆,我也愛你,愛我們的家!」
深情相擁,全世界因為這一刻而布上了彩虹!
「老公,那個《不良軍婚》大結局,播的什麼來著?」
沈霓塵輕輕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卻依舊緊緊抱著她,滿懷眷念與柔情:
「笨蛋!故事的結局,自然是,王子跟公主,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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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親親送的鑽鑽~還有親親的打賞!麼麼噠~
感謝所有在米嬌的故事上留下過足跡跟默默潛水看文的親親寶貝們~明天,咱們十六年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