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想了半天,拿了一塊熱毛巾敷在李莫愁臉上,直敷了一個時辰,那面具才脫落下來,李莫愁擦把臉,看著鏡子裡自己的臉孔,笑道:「這面具不錯,可惜換著十分不方便,不如我就這麼帶上吧。」說完又細細將面具帶好,鏡子裡又現出那張淳樸的少年面孔。阿玉嗔怪幾聲,終於還是罷了。
一路行去,李莫愁扮作小廝,時日久了,連自己本來的樣子都有些模糊。她們到田縣,隨便找了人打聽,就知道了南少林的位置,更有一個熱心的老太太以為她們是千里迢迢拜佛來的,硬要領她們在山下買便宜香火,免得到了山上面被黑心商人欺騙。
李莫愁和阿玉哭笑不得,但還是買了幾束粗壯的黃香。這南少林的名聲在武林中也不小,所謂的南拳北腿,說的就是南少林的拳和北少林的腿。但是在當地,南少林的作用更多的是一座佛院,是當地人上香拜佛的地方。
隨著人流,李莫愁和阿玉進了寺門。南少林並不像北少林一樣不對女眷開放,只要誠心拜佛之人都能進入佛堂去。李莫愁和阿玉逛了一圈,覺得這裡環境清幽,和尚們雖然不直視人,只是垂著眼皮頌佛號,但是總的來說整體氣氛還是很和善的。
李莫愁扮作男子,故意粗著嗓子拉了一個和尚道:「我家小姐病了,想要捐點香火錢讓佛祖庇佑,不知道去哪裡。」那小僧阿彌陀佛一聲:「小施主真是有心了,院子裡就有捐香油錢的箱子,你自去投到那裡。」
李莫愁滿臉為難之色:「這可不行,咱們要捐的數目可不小,銀箱設在中庭,要是錢財露白,被人盯上就不好了。」
那小僧又阿彌陀佛一聲:「那小僧就領你去見觀淨師父。」說完在前面領路。李莫愁和阿玉跟著這小和尚去了。到了一道圓洞門前,那小和尚道:「女施主請留步,裡面的地方。是不允女施主進去的。那位男施主跟來無妨。」
李莫愁對著阿玉擺擺手,示意她等著,說完自己跟去了。那小和尚將她領到一間小屋前,恭聲道:「觀淨師父,有位施主要捐香油錢給家人祈福,又怕錢財露白,我領他來討個主意。」
裡面一個蒼老的聲音答道:「我知曉了。你下去吧。施主請講。」
李莫愁聽他說起自己,遂推開屋子,只聽隨著吱呀一聲。門上撲撲索索掉下好多粉塵,李莫愁被嗆的咳了半響,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這屋子中央放著一個蒲團,上面坐著一個低眉低眼的老和尚。
須潔白,且十分長,眉毛直垂到他地肩膀上。這還不算什麼。真正令李莫愁吃驚的是這屋子裡簡直就是個盤絲洞。
這屋裡。除了和尚坐著的蒲團處,其他地方無不結滿了密密麻麻地蜘蛛網。一片片白呼呼的蜘蛛網連在一起,將屋子塞得滿滿的。()從樑上垂下的,從牆角牽起的,甚至有數片蛛網連在自己剛打開的門上。這屋子裡的蛛網滿滿堵塞了這間屋子,看的李莫愁心頭,隱約感覺這黑暗的屋子裡滿是蜘蛛卡卡爬動地聲音。
這觀淨老和尚看李莫愁進來,也驚異了一下,道:「施主在外面說就好,何必進來。」
李莫愁這才醒悟過來,這老和尚是要自己在外面隔著門說話,並沒有要自己進來。於是尷尬無比的退回去,關上門,拍拍心口,狂喘一口氣,小心翼翼道:「這位大師,我們來這裡,是為了給我家小姐的病,她昏了數月,大夫說她心智受了打擊醒不過來。日前我們打聽到貴剎一位高僧曾經治好過和我師父差不多地病,不知道能否讓這師父給我家小姐也看看。」
裡面沉默了半天,李莫愁心中越來越忐忑,簡直要忍受不住,觀淨和尚蒼老的聲音才傳出來:「佛家慈悲為懷,不知道你是在哪裡見到我們寺裡地和尚的,」
李莫愁忙答道:「是在陝西境內終南山下的小鎮。」那和尚沉吟片刻,才答道:「我知曉了,那應當是我寺去北少林知會交通地弟子。若非如此,我們這邊地僧人是不會出去那麼遠地。你要是尋他,就去北少林吧。你要捐的香油錢,自去捐了吧,老僧不送。」
李莫愁急道:「不知道寺中可有其他僧人有此等醫術,我們千里迢迢過來,已經費了不少時日,我家小姐地病情再耽誤不得了。」
那老僧歎息一聲:「施主還是去吧,你說的其實不是醫術,是以內功喚人,田少林寺是嵩山少林寺的分寺,雖然有南少林的稱號,但有了點功力的僧人都要去北少林進藝,如今寺中餘下的都是老弱,老衲也是無法。」
這老僧說完這話,靜默無比,再也不出一聲,李莫愁急火攻心,他們從陝西一路南行,也曾經經過河南境內,如今再折回去,讓這趟福建之旅如同畫蛇添足般,恨的人牙疼。林朝英多耽擱幾日,這病情又要重幾分,只是現在南少林的人也告知自己實情
好俯身稱謝,回去告訴阿玉其中原委。
兩人又折返到河南境內,此時林朝英身子骨瘦如柴,就似一陣風都能吹走般。這一日終於到了少室山下,李莫愁看著山上青松顆顆,連成一片墨青色的海洋,心情激盪,眼淚差點沒出來。
兩人在山半腰的亭子裡被知客僧人攔下,那僧人瞧瞧阿玉,雙手合十道:「女施主請回。」阿玉早知道這裡的規矩,因有求於少林寺,所以並不多話,老老實實留下來,只讓李莫愁上去。
幾月奔波,李莫愁早被阿玉當成是主心骨,打尖住店,停止行走,乃至待人接物,都是李莫愁出頭,如今李莫愁帶上面具,除了身量太過瘦小。平素都被人當作是一個十三四的少年對待,倒是不嫌突兀。
李莫愁對著阿玉咧嘴一笑:「阿玉姐姐,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回。我回來一定把寺裡好玩的都講給你聽,將來我回家學會了畫畫,再畫出來給你看。」
阿玉對著李莫愁揮揮手:「鯤兒,早去早回。」
原來李莫愁嫌自己扮作男子叫李莫愁不太好,就想起當日和歐陽克在白駝村中玩耍時化名為歐陽大鯤,便讓阿玉叫自己李大鯤。
知客僧人看李莫愁一個小娃娃,看起來沒一點武功,也沒攜帶兵刃,只是想上山遊玩的樣子。也沒制止。阿玉在亭子裡坐下等著李莫愁回來,那兩個僧人為了避嫌,索性出了亭子站在亭外。
李莫愁進了寺中。只見這裡古柏沖天,高簷黃瓦。時聞鐘鼎之聲,又有佛號聲聲入耳,香煙絲絲飄散。端的是氣象宏大無比。那正殿是釋迦牟尼寶相莊嚴。偏殿裡又有觀音持瓶臨水秋波。更不說一百零八羅漢像,氣度各異。又有各座前童子相貌精巧,栩栩如生。
瞧了半天,李莫愁眼睛都有些花,終於逮到一個僧人,問他田少林寺來的和尚在哪裡,那和尚瞧了李莫愁一眼,搖頭道不知,說少林寺裡掛單的和尚太多,他也是前幾日才到的。
李莫愁一路尋去,忽然聽見一陣呼喝聲,像是有人在練習拳腳功夫,循聲尋去,只見十幾個小和尚正在打拳,旁邊一個中年和尚在看著,時不時下場指教幾下。
瞧見李莫愁朝自己跑過來,那中年和尚道:「不知道小施主何事。」
李莫愁問道:「不知道這位高僧可是少林寺的。」
「是。」
「那高僧可知道田少林寺來地和尚在哪裡,小子有事找他。」
那和尚搖頭道:「田少林寺的師兄們在外面行善,卻不在寺中。師兄們居無定所,雲遊四方,還不到回來的時候,現在我不知道在哪裡。」
李莫愁啊了一聲,這和尚看見李莫愁滿臉焦急失望之色,遂道:「不知道小施主為何找那幾位師兄,難道是田那邊有事情轉告?」
李莫愁搖頭道:「不是,我家有個病人,只有那幾位高僧能治。」
::。分庭抗禮之勢,讓嵩山少林寺中一些和尚頗為不服氣。每每有田少林來人,都要先依照規矩去北邊各地行善,然後才被傳授業藝,以求抵消學武帶來地業障。這些田少林寺的和尚行善後每每被人問起所屬何處寺廟,都要說是自己是田少林寺的,因此田少林寺的名聲越來越好。常此以往,因為這少林寺前加的田二字,嵩山少林的和尚們心中漸漸有了芥蒂。
看見李莫愁臉上的失望之色,那和尚心頭不服氣,道:「這位小施主,田少林的功夫醫術都是我嵩山少林得來的。他們能治好地病症,我們也能治好。不知道你家人得的什麼病。」
李莫愁聽見這和尚這麼說話,喜道:「你肯給我家人治病麼?那太好了。」於是將嵩山少林那位和尚怎麼治病,自己師父又得了什麼病細細道來,只是隱去了林朝英的名頭不說。這和尚聽了,哈哈大笑:「這也算不得什麼稀奇功夫,我師兄就會。那是佛門獅吼功裡化出來地,又有佛家醍醐灌頂的意思。
你把你那家人帶上山來,我讓我師兄給他診治。」
李莫愁卻愁眉苦臉答道:「這位大師,不是我不想帶我家人上來,實在是少林寺不允女子上山,所以才派遣我這個小子上來。」
這和尚一心要證明嵩山少林才是正宗,豪爽地拍拍胸脯道:「這個好說,我請我師兄下山給你家人治病。」
李莫愁看他豪氣沖天,雖然奇怪他不太有那種修佛人的淡定模樣,但還是喜不自禁,馬上就要領著這和尚下去。這和尚看她興奮無比,笑道:「我師兄還在參佛入定,你且等等,何況我們寺中弟子要出去,要先到戒律院長老處備報,並不能隨便出去。」
李莫愁呆了一呆,問道:「大師,戒律院不會不讓你師兄下山吧。」和尚哈哈一笑:「不是如此,這樣救人性命的事情,咱們佛家是不會阻礙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當初佛祖能夠割
,我們佛門弟子下山一趟算什麼。」
李莫愁看他說地輕鬆,稍微放寬了心。就在一邊看這些佛門小子打拳。這一套拳法是少林寺入門地伏虎羅漢拳,乃是一套大開大合的長拳,李莫愁瞧這拳法姿勢簡單,並不難學,但是想要打出那伏虎地氣勢卻難,眼前這十幾人沒一個有那種氣勢。
她又想起當初歐陽克學習神駝雪山掌,開始的時候練了不知道千遍萬遍,卻一直只得其形,不得其味。後來一夕領悟其中意味,這門功夫的威力才被完全揮出來。看來要想學好武學,不僅僅要有努力。還要有靈感。苦練是為了打好弟子,是水到二字。而靈感則是渠成了,這兩合一,才能學會上好地功夫。李莫愁又想起林朝英當天用的綢緞上端套著金球的那套功夫。心知自己對這功夫沒一點好感。
八成是不能領悟了。倒是三無三不手不拘一格,還適和自己點。
中午時分。那和尚道:「咱們去找我師兄吧。」李莫愁正想地出神,沒注意他的話,那和尚拍了她腦袋一下,道:「小子看功夫看入迷了。」李莫愁內功盡失,這和尚力氣十分大,李莫愁被他一拍,差點沒栽個跟頭,這才回過神來,忙慌慌張張道:「呃,大師叫我啊。」
這和尚看李莫愁下盤虛浮,是不曾練過一點功夫的樣子。剛才和尚看見李莫愁瞧著練武的眾人呆,還以為她是想偷學武藝,現在最後一點疑心也去了,直以為她是小戶人家孩子,從沒沒見過人練功,笑道:「跟我見我師兄去。」
李莫愁點點頭,摸摸後腦勺,對著和尚呲牙一笑:「我知道了。還沒請教大師佛號。」
這和尚道:「我叫觀名。」
兩人一路去了,到了好大一排屋前,觀名進了其中一間,過了會兒出來,身後跟著一個面目木訥的和尚,這和尚穿著一身洗的白的黃色僧袍,眼觀鼻鼻觀心,也不多看人。觀名看見李莫愁滿眼好奇的看著這男人,笑道:「這就是我師兄觀靜。」
李莫愁一下子想起來田少林寺那個住在滿是蜘蛛網的屋子中地老和尚觀淨,遂驚訝道:「田也有個和尚叫觀淨。」
觀名搖頭:「那個觀淨不是這個觀靜。我師兄的靜悄悄的靜,那個觀淨地淨卻是乾淨的淨。」李莫愁一聽乾淨地淨,忍不住打個寒噤,心道:「我看不甚乾淨。」
觀名哈哈一笑:「你倒是真去過田少林寺,連這個觀淨都知道。你這麼千里奔波為了給你家人治病,一顆心真是不錯。」又轉頭對另一個和尚道:「師兄,咱們這就去戒律院。」
觀靜點點頭,臉上古井不波,跟著觀名去了。李莫愁隨著兩人走,心中十分興奮,這些日子她和阿玉奔波不停,不僅僅擔心林朝英身體,也早就厭倦了這種生活,要是林朝英能早點好起來,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戒律院聽說是救人,又知道病人就在山下等候,費不了多少時日,便沒有阻攔,放了觀淨和觀名下山。李莫愁心中高興無比,領著他們去了。
過了片刻功夫,三人到了山下,林朝英躺在馬車中,瘦的像是紙人一樣,臉色蠟黃蠟黃,整個人皮包骨頭,偏偏臉上表情恬靜無比,看地人更加心酸。觀靜一路上沉默無比不曾說過半句話,但他看見林朝英這幅樣子,也忍不住喚了一聲佛。阿玉忍不住道:「大師,我家小姐有救麼?」
觀靜點頭道:「有救,但是我用地是佛門地**,只怕她身子熬不住。我觀她外貌,應當體寒無比,非得熱血暖心,到時候才能喚的醒。你們尋一家客棧,給她泡在熱水桶裡,我在屋外用佛門獅子吼喚醒她。」
阿玉忙不迭地點頭,和李莫愁去辦了,林朝英自從昏迷以後,的確渾身冰涼無比。
四人來到少室山下的小鎮上,要了見上房,又找店家要了木桶熱水,將林朝英泡進去。只因林朝英昏迷中,非得有一人在桶中扶持她,李莫愁現在是男子打扮,不能做這個活,只在前面拎熱水,阿玉在屋裡伺候。
李莫愁收拾完畢,跟兩個和尚一起在外面等待,過了一會兒,阿玉在屋裡喊道:「好啦,小姐的心口熱了。」觀靜點點頭,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就聽見一聲長嘯從他口中出。李莫愁離他十分近,聽見這嘯聲,只覺得耳中嗡嗡做聲,頭眼昏花,一股血直往心尖沖,簡直要把心臟都脹破了,偏偏腦子又清靈無比,前世今生種種舊事湧上心頭,就似走馬燈般,心中忽然多了無數感觸。
這和尚不知道何時停了嘯聲,李莫愁猶自不覺,眼裡湧上一股熱淚,喃喃道:「昨日事譬如昨日死,今日事譬如今日生。」她如此說著,忍不住伸手抓住自己心口,腦中浮現出曲名江的笑顏,暗暗做了個決定,這次回去白駝山莊,不管如何,一定要叫他一聲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