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關注的選秀,實則在年前就結束了,但傳播八卦總是需要時間,尤其實在沒有網絡的古代,所以待出了正月,對於選秀結果的話題才在虞城興了起來。
聽說今年秀女資質普遍偏高,年老的皇帝自不必說,早已不再納妃,卻說今年可是出了位太子妃,連一向挑剔的皇后都誇她性情賢淑、沈明禮義,那位太子妃一時風光無限,說不準日後有大造化。
聽了這些八卦,林忘才想起林家小妹林似玉正是這屆秀女,林忘對這個世界的女人毫無概念,也不曉得像她這樣的到底算什麼檔次的,林忘只求林家人走的遠遠的,永不相見。
最近林忘聽多了選秀話題,不自覺常常想起林似玉,倒不是想她這個人,只是想起一些和她有關的事,林忘毫不知這是上天的預警。
這一日,顧子青給林忘叫來,後者已經習以為常了,以為又是無關痛癢的對話。
顧子青輕輕蹙著眉頭,看著林忘,隔了會才道:「你爹良回虞城了。」
林忘聽了,不亞於晴天霹靂,猛地瞪大眼睛,因這事太過突然,下意識道:「你怎麼知道?」
房中並不只是顧子青、林忘兩人,也是怕給林忘惹來身腥,顧子青雖揮退了其他人,但小華哥兒還是留在了身邊,小華哥兒不知林忘和顧子青之間的事,但這麼久了,也能看出顧子青待林忘有些不同,他見林忘說話無甚規矩,忍不住輕輕咳了一聲。
林忘方知失禮,也咳了一聲,歉意地看著顧子青,問:「二爺,您是從何得知的?」
「有人先去衙門打聽你,後來又去你原先的飯店附近打聽你去向,我派人查了,確實是你爹良沒錯。」
林忘皺起了眉,小華哥兒聽了倆人的對話反而有些糊塗了,找林忘怎麼會找到衙門?
說實話,林忘此時還並不擔心,畢竟自家是在顧府,林家人輕易也找不到,沒準過過也就丟開了,只是他們為何回虞城?當初林小妹可是說要留在京城,於是他問:「二爺,您知道林似玉她如何了?」
顧子青點了點頭,他知道的信息,比林忘原本預想的還多:「你妹妹選秀得了三等,被虞城一富商看中,五月十八成親,那人正是狀元樓當家,柳若虛,柳老闆。」
小華哥兒聞言,忍不住微微瞪大眼睛,這才知道林忘還有個妹妹,且那妹妹不久就要和狀元樓老闆成親,他現下以為二爺之所以對林忘不同,多次容忍他,也是因為那個林妹妹的關係。但同時,小華哥兒知道林忘在顧府待不久了,他妹妹是狀元樓老闆夫人,那老闆怎麼能容易自己妻子的弟弟在別人府上當下人?說不准過不了多久,就會給林忘接走,一時間,小華哥兒有些羨慕他。
所謂當局者迷,又因林家人日後要在虞城安定下來的事實讓林忘太過震驚和鬱悶,以至於他還沒想到這些,顧子青想到了,是以他有些為難,而且他也知林忘是不願意跟林家人在一起的,否則知道這個消息後,不會緊鎖眉頭,板著一張臉。
顧子青試探地問:「若他們找到了你,想給你接走,你怎麼想?」
被接走後再次被賣掉嗎?林忘可還記得當初張氏說過,等林似玉有個好歸宿後,再給他找個好人家,對於林家人來說,好人家就等於有錢人家,也不管那男人是不是七老八十,或是妻妾成群。
林忘看向顧子青,下意識搖了搖頭。
顧子青的一隻手緩緩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瞧了他一眼,慢慢道:「你要知道,他們若是找到你,柳若虛斷不會讓自己妻子的兄弟在別人府上當下人,定會向我要你,我和他有些交情,也不能平白無故拒絕。」
經他這麼一說,林忘才反應過來,一時又不知如何是好,有些無措,但他聽出了顧子青還有後話,於是沒急著開口,抬頭看著他。
「你若是不想跟他們走,也不是沒法子,還記得我上次說的嗎?你若是便誰也不能帶走你了。」
林忘楞了下,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上次說的」,是指當妾那件事,頓時覺得胸口像是被人摀住一般,有點喘不上氣,對於林忘來說,回林家等著被賣給別人當妾,和留下給顧子青當妾,不過就是從一個水深火熱的深淵,跳到另一個不太水深火熱的深淵裡,他的底線,永遠是不給人當妾。
又說了,最後真若走到林忘被林家人接走的地步,他也未必會去給人當妾,林家人愛錢,若讓他們知道自己也能掙錢,並且不比給人當妾掙的少,林家人最終會妥協的,雖然到時林忘會有擺脫不了的包袱,但也比給人當妾生命捏在別人手裡好。
深吸一口氣,從上次乞巧節過後,林忘總想跟顧子青攤牌,但一直沒有機會,今天也許不是最適合,但他還是嚴肅地看著顧子青,用再認真不過的口氣說:「二爺,那個是我的底線。」
顧子青摸著扳指的手頓住,也一瞬不瞬地盯著林忘,企圖從眼中看出一絲猶豫,但可惜沒有,林忘的態度很堅定。顧子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沒說,他到底也是有脾氣的,見林忘這樣執拗,心中好像有團火,說出來的話卻冷淡得無起伏:「既然這樣,那你下去吧,我和柳若虛交情不算淺,他若開了口,我也沒借口不放人,算賣給他個人情,於我也有益處。」
林忘咬了咬牙,輕聲應是,然後就退下了。
屋中只剩顧子青和小華哥兒,小華哥兒看著顧子青陰沉的側臉心中叫苦,也不敢開口說什麼。
沉了有這麼一炷香的功夫,顧子青忽然抬起胳膊,一揮手將桌上的茶盞掃到了地上,幽暗的眸子山雨欲來。
隨著瓷器清脆的碎裂聲,小華哥兒將頭壓得更低,說實話,他完全不明白這倆人打的什麼啞謎。
自從那次談話不歡而散後,顧子青再沒找過林忘,林忘哪還顧得上他是什麼心情,現在滿心想著林家的事,他這會知道自己早晚會被林家人接走,正盤算著日後該怎麼辦,如何說服他們不將自己賣給人當妾。
林忘有時也會想,自己拒絕了顧子青,後者定惱羞成怒,明知自己不願意回林家,他八成會故意通知林家人自己在顧府吧。
心中裝了事,這麼七上八下過了十來天,始終沒什麼動靜。
這一日,小昭來找林忘,說二爺叫他,林忘心中咯登一聲,知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低眉順眼的進屋,垂首立在地上,顧子青揮退了所有人,包括小華哥兒,開門見山說:「林家人知你在我府上了。」
林忘雖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真聽顧子青說出來,還是覺得鬱悶不已,但他的反應卻出奇的冷靜,只是點了點頭。
其實顧子青若真想納林忘為妾,根本不用和他商量,直接跟林家老兩口一說,那倆人怕是樂的能上街買掛鞭炮放了,但因最開始,林家人還在虞城的時候顧子青就沒這麼做,林忘慢慢的摸索出顧子青的秉性,正因為他身份擺在那了,骨子裡還是傲氣的,根本不屑強迫別人,更願意「你情我願」,所以林忘每次拒絕顧子青的時候,態度和說辭都拿捏在他能忍受的範圍內,林忘下意識知道顧子青不會強迫他,那樣只能證明顧子青「無能」,連個小哥都「征服」不了,林忘現在只擔心離了顧府後,如何說服林家人。
但是林忘以為之所以林家人知道他在顧府,是顧子青故意透露的,所以在看著顧子青的時候,眼神很疏離,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顧子青對上林忘的視線,心中猛地一緊,就好像被只手攥住,他猜出了林忘的想法,本應憤怒的,可其中還夾雜了一絲心疼:「你以為是我使人通知的他們?」
林忘眼中露出狐疑,打進屋到現在,始終沒說話。
顧子青看著林忘,看他穿著和別人一樣的青色衣衫,明明說著跟他有關的事,臉上卻一派淡然,好像渾身包裹著一層冰,將自己和別人隔離開,來府上也一年了,聽說他只和兩個人交好,即便是交好,也僅是平日能說得上幾句話罷了。
「你還記得當初在你店裡幫忙的那幾個孩子嗎?他們如今在五味齋裡做工,你良又見過他們,碰上了就向他們打聽你的事,他們知你來了顧府,就實話告知了。」
林忘還是點頭,他信顧子青的話。
「你有什麼打算?」顧子青開口,聲音中竟帶了一絲急切。
「我能有什麼打算?」林忘的聲音裡倒是有些自嘲:「最差不過是跟他們回去,爹良愛財不假,但我還有個技藝能餬口,興許能說動他們別將我賣了呢。」
「你的底線是不再當妾,還是不當我的妾?」
林忘心中一跳,眼神總算有些活絡:「二爺,您多心了,打從趙員外家出來後,我就發誓寧願給人當個下人,也再不與人當妾。」
顧子青吐了口氣,當初派人打聽林忘背景的時候,也打聽了一些他在那家生活的情況,聽說頭一兩年得寵過得還算不錯,之後寵愛不在,他又是副不討喜沉悶的性子,沒少被人為難。
「如果我說,我要娶你當偏房呢?」顧子青慢悠悠開口。
他的話真嚇到林忘了,表情也維持不住了,林忘知道顧子青這種身份日後定會娶個女人當正妻,正妻不一定能得到男人的寵愛,實際上只是塊招牌,而男人心甘情願娶的偏房,絕對能有著不錯的生活條件。林忘瞪著眼睛看著顧子青,愣了好半天,卻仍舊搖了搖頭。
料想不到林忘會拒絕,娶他當偏房已經是莫大的讓步了,顧子青臉上陰晦不明,咬著牙狠狠的說:「為什麼?」
林忘看著他帶著怒氣的臉,偷偷嚥了下唾沫,然後指了指胸口,說:「我的心會完全交給我的男人,我也希望他把一整顆心交給我,我知道我的話對二爺您來說簡直是癡心妄想,但有誰願意和別人分享心愛之人呢?」
林忘說完話,自己都覺得牙齒酸,以上是他裝逼說辭,他真實想法就是想一個人過,不想讓人束縛了,可他不能這麼說,所以才編了那麼一段話。
倆人誰都不說話,屋中寂靜得連彼此的呼吸都聽得見。
之前林忘拒絕顧子青,口口聲聲說「配不上」、「高攀不起」,是林忘真實想法,偏偏顧子青總是不大信,這會林忘說的這番話,是他臨時起意胡編的,顧子青反而信了。
顧子青腦海裡反覆迴盪著林忘口中說的「心愛之人」那幾個字,總覺得從他嘴裡說出來,又不是指代自己,讓人心裡陣陣酸澀,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他是該嘲笑林忘癡心妄想,可他根本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