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滴水成冰的天氣。
葉葵曬完了衣裳,雙手置於嘴邊哈氣。無意中瞥見自己手指上那兩顆凍瘡似乎有要爛的趨勢,當下皺緊了眉頭。她心裡不禁有些後悔起來,前幾日貨郎來時,梅氏說要給她們三人買油膏,她卻推了。早知道便該應下了,只是往年也沒有生過凍瘡,今年卻是接二連三地冒出來了。
正暗自後悔著,身後傳來軟軟的叫聲,「三……三姐……」
葉葵回過頭,將手在衣服上隨意擦了幾下,笑嘻嘻地過去抱他,「春泊怎麼自己出來了?二姐呢?」
春泊是小九去後一年,梅氏生下的幼子,如今也已經快三歲了。
他咬著唇大人似地歎了聲,「二姐那丫頭哪裡是我管的著的啊……」
葉葵失笑,點了點他的額頭。春泊出生後不黏嫡親的春蘭、春禧,卻惟獨喜歡黏著她。葉殊不止一次下學歸來後跟她嘟囔不滿,自打這家裡有了春泊,葉葵眼裡簡直就快沒有他了。
說曹操,曹操到。
葉葵正跟春泊逗趣呢,春禧便回來了。
一進門便先拿眼白看人,她尤為不耐煩小孩子,見了春泊從來不歡喜,每每讓她帶著他都是一臉的不高興。聽到春泊在說她,她的臉子登時便耷拉了下來,「哪個願意抱你,你便跟著哪個吧,往後可別來尋我了。」
春泊人小,性子卻精怪。見春禧似乎惱了,他便在葉葵懷裡扭啊扭,落到了地上便跑去抱住春禧的腿,咕噥道:「二姐你心眼可大了,趕明兒還要給我買糖吃呢。」
「去去去,莫煩我。」春禧扯開他,仍是一臉不快。
葉葵看出了點名堂,便問:「可是那邊出什麼事了?」
「你倒是越來越聰明了呀。」春禧不冷不熱地說了句,也不知道是真誇人還是真嘲諷,「那邊的事情好不好都是我的事,關你什麼事兒。」
如今才十二歲的春禧卻已經生得跟春蘭一般高,加之容貌明艷,又慣會穿衣打扮,看上去當真不像是個村姑了。這幾年,丁家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自然,這好中少不得春禧的出力。即便是葉葵也不得不承認,春禧在某些方面有著旁人沒有的才能。
可是她,過於浮躁,所以她那些聽上去靠譜但其實空有其表的想法讓丁家失敗了數次。
在丁多福決議不再折騰,安心種田的時候春禧又起了念頭。這一次,她成功了。
——犬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惡魔之影。
當春禧提出來的時候,葉殊搖頭晃腦地念了這麼一句。陶淵明的詩,倒是應景的很。丁多福聽到他們說書上也有這樣的話,便也答應了再最後試一次。
種桑樹,採桑葉養蠶,桑樹下養雞,後來又挖了池塘掬水養魚。除了中途有些小意外,丁家的日子只能用蒸蒸日上來形容,一日紅火賽過一日,不知讓村裡多少人眼饞。就連裡正都來說酸話,「我看咱們這桃花村改名叫桑樹村罷了!」
可眼紅歸眼紅,就算村裡人都來學了,可是旁人家的樹種的就是沒有丁家的好,桑果沒他們家的甜,雞也沒他們家的肥。
如今梅氏娘家的破院子早就被修成了三進三出的大院子,羨煞了一堆人。
這一堆人裡,自然是包括丁何氏跟徐氏的。
當初被丁何氏捧在手心裡疼的老三早就跟著媳婦一道回了鎮上,就連年節也只是托人帶了節禮回來,推說忙不肯露面。去年白氏生了個大胖兒子,丁何氏顛顛地走了許久的路到了鎮上去看,可吃了頓飯便被老三租了牛車給送回來了。竟是連一夜也不讓她留。可便是這樣,丁何氏還要說老三好,罵老大一家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梅氏聽了生氣,這些年日子好了後,她都算不清送過去多少好吃好喝好穿的,可丁何氏的心真是不知偏到哪裡去了!
鬧得多了,若不是前年葉殊入丁家族譜的事兒非得老丁頭兩夫婦答應,梅氏簡直是連門也不願意上了。好在老丁頭還算明理,想著也養了這兩個孩子這麼些年了,也不能白養了。葉殊書念得極好,連夫子都誇是可造之材,這成了丁家人將來考上了,也是丁家的榮耀。
只葉葵並沒有入譜。
不過她原本也就不懂這些東西,只以為女子是不需入族譜,倒也是沒有在意。直到今年,說起開了春要讓春江去考秀才的時候,葉葵才突然間發現了一些被她忽略了的事情。
葉殊書念得好,雖然年紀還小,但夫子也說他可下場一試,所以丁家反正不缺錢了,便也就讓他們兩人作伴一道去。可自定下這些事情後,葉葵就發現梅氏有時候看著她的目光似乎有些古怪。
「喂,同你說話呢,怎的又想什麼去了?」春禧一聲呵斥。
葉葵猛地回過神來,也不笑,只道:「你的事情與我無關,我想什麼又同你何干?」
「呸,別的不見長,這脾氣倒是長的厲害。」春禧走近了葉葵,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罵了句,推開不斷靠過來的春泊便要進屋。
剛走幾步,身後忽然傳來重重的叩門聲。
春禧腳下不停,直接進了屋子不出來了。葉葵仰頭看看灰濛濛的天,感歎明明是她春禧長得太快太高,她卻來恥笑她長不高。葉葵收回視線,牽著春泊的手去開了門。門後是個著花襖子,面上塗脂抹粉,頭上還簪著大朵絹花的婦人。
一見著葉葵的面,便咧嘴笑道:「幾日不見,三娘子這臉嫩得就似要滴出水似的,真真是好顏色。」
這婦人葉葵並不陌生,當下便側身讓人進來了,「潘嬸子進來吧,我娘在屋裡繡花呢。」
潘嬸笑著道了好,自己往裡面去了,一邊喊著梅氏的閨名。這兩人原是相熟的,來往間便都以閨名相待。
梅氏手上還拿著繡繃子便出來迎人,「你這可算是來了,我可等了你好幾日了!」
等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葉葵這才轉身將院門給關嚴實了。一旁的春泊仰頭看著她問道:「三姐,那人可是又來給大姐說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