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話:關心則亂
染非圍著玖真轉了幾圈,皺著眉道:「怎覺得不太像。」
千秋暖笑道:「能像才有鬼了,怎麼就你一個人來,思賦叔叔呢?」
染非撇撇嘴,抄起胳膊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傲慢架勢:「他不來,我就做不成事兒了?笑話,我堂堂木部正神,才不在護法背後吃軟飯呢!」
千秋暖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搓搓胳膊:「你說你不吃軟飯,全世界的豬都笑了。」
染非大怒,就要伸手掐死她,千秋暖忙笑著躲到玖真背後去,三人如同玩老鷹捉小雞一般。
空在雖死,麒麟城內卻還說不上是絕對太平,千秋暖不敢把玖真一人丟下走開,只得千里傳音叫染非自己去追殺清覽,後者滿口答應,卻是甩著手就過來了,連個幫手都不帶。
「喂喂,別鬧了,聽我說呀,」千秋暖一面躲一面說,「清覽手裡有月前樽,萬一把你吸進去誰救你出來啊?不能冒險,回去叫思賦叔叔來。」
染非捉了一陣沒碰到她一根汗毛,反而累出一身汗,氣急敗壞道:「沒他我就不能活了?」
千秋暖這才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鬆開玖真的僧衣,轉出來:「吵架啦?」
染非臉色十分難看,不理睬她。
千秋暖歎氣:「你們都是幾千歲的人了,怎麼還跟孩子似的,要我來操心。」給玖真遞了個眼色,玖真會意告退。
「說吧,又怎麼了,你們倆不是好得穿一條褲子麼,也會吵架?」千秋暖拉著他的手搖了搖。
染非冷哼一聲,卻不掙脫開她的手:「好歹不分的人,誰跟他穿一條褲子!」
千秋暖苦笑:「所以問你怎麼了嘛。」
死纏爛打之下,染非終於別彆扭扭地把事情經過講了出來,千秋暖才發現和他們之間的狀況相比,剛才疏翎和玖真之間的矛盾其實根本不算什麼。
染非自從丟了月前樽就一直心神不寧,又做了那個堪比世界末日的噩夢,一丁點風吹草動能讓他坐立難安,對於夢中生死未卜,靈力又遠遜於同族上仙的思賦,他就更是提心吊膽,生怕自己睡一覺起來,自家糟老頭就被人剮了。
身為正神,體恤下屬的心情不是不能理解的,但思賦對於他要求自己不能走出他視線範圍表示不能接受,說你成天管吃不管事總得有人去做事吧,染非卻說雜事處不處理都沒差,小命最要緊,對此思賦當然更不能接受,隨口說了句管好自己就行了,染非就大發雷霆,罵他狗咬呂洞賓,如此這般兩人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千秋暖實在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見染非鼻尖發紅,像是要氣哭了,只好先安撫住他:「你也是好心,擔心他才這樣的,我懂,別難過了,乖。」
染非一得到支持,立刻就得意起來:「你都懂,他怎麼就這麼不知好歹,以為自己有九條命嗎?杵上清覽連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稍微依賴他一點,就以為自己多麼了不起了!」
千秋暖哭笑不得,擺擺手:「話也不是這麼說的,他不想辜負你的信任,所以才這麼拚命啊,也是為你好嘛。」
染非不說話,她又苦口婆心地勸:「你們心裡都清楚自己是為對方好,所以也要體諒對方也是為你好啊。不叫他也算了,我陪你去追東西,你找個人來幫我照看著玖真行不?頌微被我派去做別的,沒人可使喚了。」
「……他一個大男人,照顧不好自己?」染非遲疑了一下,不大情願地反問。
「你會擔心思賦叔叔,我也會擔心他啊,一樣的道理。」千秋暖笑著回答。
染非歪著嘴沉默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承認:「木族上仙的名字我都不怎麼記得……」
千秋暖徹底暈了。
最後無可奈何地,千秋暖千里傳音凝時,本以為他會以考驗為由拒絕幫忙,卻不想凝時十分爽快地答應了,說「我也正好有些話想問他」。
凝時與玖真只在桂城見過一面,非要說有話需要問,大概也只能是那晚玖真隱約記起、又被凝時要求不許說的那件事吧,有了對疏翎見死不救的前車之鑒,千秋暖也不再像過去那樣對他無條件地信任,走前又偷偷叮囑玖真多個心。
有了染非,神念外放的事就不勞她親自上陣了,清覽的行蹤很快就暴露了,位置卻令人十分意外——土國皇宮之中。
「我就知道梁孜也不是什麼好鳥!」千秋暖怒道。
染非面無表情地收回了外放的神念,只簡單地說了兩個字:「走罷。」
對他突然變得這麼沉靜,千秋暖稍微覺得意外,不過想想他剛和思賦吵完架,心情也好不起來,便不以為怪,和他一同前往皇宮。
皇宮門外的侍衛大概是得到了梁孜的事先通告,只是象徵性地阻攔了一下,千秋暖身為東道主,上前冷冷地說了句:「讓開。」四名侍衛便乖乖收回了手中的長矛,放行了。
宮中的侍衛見了他們也只做不見,沒有任何人盤問他們的來歷,任二人長驅直入,來到梁孜會見群臣的大殿外。
千秋暖抬頭望著那藍底金字的額匾,上面寫著「勤政愛民」四個大字,左下角的題款是虛璃,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可笑。
大殿正中的龍椅上,梁孜安然自若地坐著,絲毫沒有上前行禮的意思。
「屬下與空在大師廢了二十年的心血,誰知最後輸在一個小姑娘手裡,真是笑煞旁人。」梁孜不過三十出頭的年紀,五官端正充滿英氣,看上去實在不像是個謀逆之人。
千秋暖見他臨危不懼,料他定還有王牌,不敢大意,只裝作懶散樣,走上前道:「梁孜啊,空在要做正神,你和他勾結,無非也就能做個護法吧?現在跪下請罪還來得及哦,玖真不打算跟我回去,護法的位置虛席以待。」
梁孜呵呵笑了幾聲,道:「陛下是怎樣的人,屬下愚鈍,過去一直未曾看清,現卻是一清二楚了。」
「哦?」千秋暖抬抬眉毛,「願聞其詳。」
梁孜微微一笑,緩緩說道:「見風使舵,睚眥必報,又喜奪人所愛,挑撥離間……屬下之所以助空在大師一臂之力,無非是後悔當初有眼無珠,錯跟了庸主。」
千秋暖一沉吟,問:「這些是歸泉對你說的?」
梁孜仍舊微笑著:「不,是與陛下關係匪淺的另外一人對我說的。」
又是內奸!千秋暖感到一陣胸悶,勉強喘了口氣,道:「那人有沒有告訴你,我並不是虛璃,不是當年你效忠的土部正神。」
「有,不過……」梁孜閉上了眼,「是片刻之前的事了。」
千秋暖臉色一變,不祥的預感剛浮上心頭,就見龍椅上的男人嘴角溢出黑色的血,一頭栽倒在龍案上。
不用上前查看也知道,梁孜定是早早服下了毒物,在那神秘人告訴他一直以來反叛的並非虛璃,而是一位新的神祇時,就已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
千秋暖倒抽一口涼氣,呼吸都在顫抖,有人利用了空在和梁孜,在自己的前進路上鋪下了重重阻礙,最後關頭又將梁孜滅口,原以為還需經歷一場生死搏殺,卻突然之間道中荊棘紛紛避讓,再進一步便是勝利。
一直在她身後沒有發話的染非輕輕將手放在她頭頂:「叛徒已死,你可擇日召集上仙,登壇封神。」
千秋暖眼眶濕潤,喃喃道:「玖真曾說過,空在是位非常仁慈的得道高僧,淨尊時常開門佈施,義診百姓;我幾次來到麒麟,從未見過沿街乞討,流離失所之人,可見梁孜在位期間亦是治理有方……只可惜跟錯了主子,才不惜一切要逆天而行。」
染非歎了口氣,揉了揉她的頭髮:「別難過了,將來秉公斷事,善待下屬也就是了。」
千秋暖揉揉眼睛,點頭道:「對,不是難過的時候,清覽在何處,去收拾他。」
染非淡漠地轉頭環視空曠的大殿,道:「自然是在這大殿之上,原是準備伏擊我們,梁孜一死,許是心生怯意,可惜已經逃不走了。」
千秋暖不覺驚訝,抹掉眼淚東張西望:「他在何處,逃不走……你布下了封印?」
染非並不回答,大殿上吹過一陣微風,若有若無,千秋暖望著他臉上陌生的神情,不由得生出畏懼之意:「染非,你……」
「清覽,現出來自首請罪,本座承諾既往不咎,否則,」向來好吃懶做的木部正神漂亮的臉孔上如同覆蓋了一層冰霜,「你既是追求力量,本座便送你去虛界打發餘生。」
勤政殿上仍是靜寂無聲,風不斷從殿門窗戶灌進來,漸漸發出嗚嗚之聲,風愈強,鳴聲愈響,門扇也被吹得來回搖晃,吱嘎作響。
清覽卻堅持不現身,千秋暖焦急地四處張望,可風大得她幾乎睜不開眼,指縫間依約看到染非青絲飛揚,走火入魔一般,忽然一聲暴喝:「著!」強烈的木靈之力裹挾著烈風,將勤政殿一角的轟出一個巨大的窟窿,風中隱約有吃痛的呻吟,該是藏在暗處的清覽遭到了重創。
風霎時又停了,好像根本沒有來過,千秋暖撥了撥吹亂的髮絲,茫然地問:「結束了?清覽呢,不是被轟得連灰都不剩了吧?」
「逃了。」染非不甚在意地答道。
「逃了?」千秋暖瞪眼,「那月前樽呢?」
染非望著她,突然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右手一抖,亮出神器:「看,不是在這兒麼。」
剛才一臉殺氣的彷彿根本不是他,妖孽般的臉上只剩得意洋洋:「本座想找回神器,隨時都可以,不過是想騙那糟老頭的關心,誰叫他成日只知道批折子,對本座的喜怒哀樂不聞不問……」
話未完,千秋暖幽幽打斷:「敢情這月前樽找不回來,只是你們小兩口的情趣遊戲?」
染非笑嘻嘻地點頭:「上回月前樽丟了,糟老頭可是把手頭的事兒都放下,安慰了我一下午,這麼好的事兒再來多少次都不嫌多啊。」
千秋暖嘴角抽搐,心道你再給我裝再給我裝,嘴上卻十分溫和:「哦~~既然如此,這勤政殿的修繕,想必你也是不會吝嗇的,都是為了你們的『情趣』嘛。」
染非轉頭便去尋繩子上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