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話:一世情怨歸塵土
這世間最大的悲劇不是陰陽兩相隔,而是重生後再見,你也認不出我,我也記不得你。
疏翎先是臉色煞白,然後通紅,然後再慘白,最後變成了豬肝色。
玖真莫名其妙地看著她,腦袋上問號此起彼伏。
「誒,誒誒!」千秋暖碰了碰疏翎,「怎麼不說話,不是已經準備好了話要說麼。」
疏翎卻固執地抿著唇,狠狠地瞪著仍舊不明就裡的玖真。
無奈之下千秋暖只好一步步後退:「那什麼……我有點事、不我去轉茅房,你們倆在這兒等我哦!」迅速閃出了正殿。
玖真摸頭不著腦,她說了是去茅房,自己又斷不可能追上去,只好硬著頭皮問面前的疏翎:「你……陛下……」
疏翎眉猛地一皺,又展開,沒事兒人似的冷淡道:「別跟我說話,我不想搭理你。」
玖真嘴角抽搐,不明白自己何時開罪過眼前這人,不過目測自己不是她對手,還是不自討沒趣為上。
尿遁的某人繞過中庭,正要邁進前殿的大門,殿中忽然有人影一閃,還以為是清覽埋伏著準備偷襲自己,大喝一聲:「出來!」緊追上去。
前殿一般供奉的是護法,不過造型卻只是信徒們杜撰的,一人高的泥像蹲在前殿中央,天然一障礙物,千秋暖追著那人轉了幾個圈子,大感被耍,一怒之下踏著香案爬到神像基座上去,威脅道:「你tm給我出來,玩誰呢!出來,否則我推倒神像壓死你!」
那人過了一會兒才轉出來,卻不是清覽,而是應該已經走了的蘇丞。
還是在雙英山中遇見他時候的打扮,背著長弓箭筒,不同的是原本放在茅屋中那把小刀佩在了腰間。千秋暖一想就明白了,問道:「你是來歸還信物,還順便領死的?」
蘇丞雖然現身,卻並不看她,只是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地站在那兒。
「你別這副表情啊,疏翎不會怪你的,」千秋暖跳下神像基座,扶著他的肩輕輕搖了搖,「辨陽的事你也不用擔心了,他背叛了疏翎,你那一箭還是鋤奸呢,等著接受表彰吧!」
蘇丞稍微露出了個算是笑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安慰不奏效,千秋暖眼珠一轉,笑嘻嘻地捏著他的下頜逼他抬起頭:「不樂意回去?那我問疏翎要了你如何?」
蘇丞也不避開,啞著嗓子問:「那個就是陛下一直念念不忘的人?」
千秋暖沒想到他不只是沒走,還看到了正殿裡的情景,一時蒙騙不過去,只好點點頭:「是倒是……不過疏翎也說了,過去的事她看開了,不稀罕她的男人,她也不稀罕,你還是有機會的。」說著鼓勵地拍拍他的肩。
蘇丞卻苦笑著搖了搖頭:「原來的慧土大帝魂飛魄散,陛下再無敵手,怎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你……你不用安慰我了,原也沒想貪什麼,做男寵也好,做護法也罷,只要她能開心一點,也就夠了。」
千秋暖注意到他的稱呼詞變了,知他說得再灑脫,心裡終歸是放不開的,便再次鼓勵道:「要想她開心,你就要自己去努力啊,疏翎喜歡過不少人,只有你矢志不渝地愛著她,光是這樣你就比別人強,知道嗎?」
「想讓一個人幸福快樂,不是愛她就夠了的,應該給她她想要的東西。」
蘇丞說著,微笑了一下,後退半步對她行了一禮,便朝前庭外走去。
「喂!你知道什麼是她想要的東西嗎?」千秋暖追上去大聲道,「她只是希望自己愛的人也愛她而已啊!」
蘇丞卻頭也不回地走了。
千秋暖扶額無語,心想自己的話畢竟是隔岸觀火,沒有說服力,還是勸疏翎把小聖母接回來比較好,轉回頭再看倒塌了大半的正殿,估摸著他們倆應該也談得差不多了,便折返回去。
沒想到自己還沒進門,疏翎已經氣勢洶洶地衝了出來,一見她就氣呼呼地大聲道:「這個鬼地方我一分鐘也不想呆了,走!」
千秋暖莫名地看看她,又望望跟著走出正殿的玖真,問:「怎麼了這是,你們不會吵架了吧?」
「沒有,我看到他就煩!」疏翎怒沖沖地回道。
「哎哎哎!疏翎,你等一下啊,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玖真轉世以後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你不能不說清楚就發火啊。」千秋暖趕緊拽住她,同時一個勁兒地沖玖真使眼色,後者莫名其妙,但還是走上前來,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疏翎還是一臉憤懣,哼一聲,道:「不記得最好!否則我決不放過你。」
玖真眉頭皺起,也十分不快地回道:「小僧究竟何處惹了施主,還請施主分說清楚,若是小僧的過錯,絕不會推諉。」
千秋暖一手拽著疏翎,一手推開玖真:「都是上輩子的事兒了,算了算了,都消消氣,消消氣。」
玖真眉毛一抬,不卑不亢地道:「縱是前世的過錯,也請施主賜教。」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強呢,別打破沙鍋問到底了,這事兒就這麼著了行不?」
千秋暖試圖平息戰火,疏翎卻被挑釁得動了真火,撥開千秋暖的手,迎頭喝問:「你要我說?行,今天就跟你把舊賬一次清乾淨。」
玖真雙手合十,表情毫不示弱:「請講。」
「唉……」千秋暖無力了,只好退開一邊。
疏翎瞪著他,喘息急促,淒聲問:「我究竟何處比不上虛璃!你若是喜歡她,一開始怎不去找她,為何要來招惹我!我是沒她那撒嬌的本事,掉幾滴眼淚就讓男人全都信了她的話,有種一開始就別理我!」
玖真臉色鐵青,厲聲反駁:「我對陛下只有效忠之心,絕無褻瀆之意!施主不要欺人太甚。」
疏翎哽咽著,眼淚嘩嘩往下掉,千秋暖一個頭大做五個,只好摟著她哄:「都說了別糾結過去了不是,你們一個二個的偏不聽,別哭別哭,哭丑了。——那啥,疏翎只是想說你前世朝三暮四,不太專一。」
玖真仍然十分氣憤,道:「一臣不事二主,我行得正坐得直,何來朝三暮四,何來不專一!」
一個哭哭啼啼,一個咄咄逼人,千秋暖崩潰了,直想跺腳走人:「靠,你們這破事兒老娘不想管了!」
——但不管顯然是不能的,前任留下的爛攤子,自己要坐土部正神這位置,就必須把當初的三角戀捋順當了。千秋暖好說歹說將疏翎勸了回去,又坐下來把前世的種種對玖真細說了一遍,不過那些都不是自己的記憶,疏翎的片面之詞,真假也難以辨明。
聽完她的話玖真沉默了很久,不知是在努力回憶,還是為自己做的孽懺悔。
「總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虛璃已經魂飛魄散,你也把前世的記憶丟在了奈何橋那邊,這事說不清楚,還是不要深究的好。」千秋暖說得口乾舌燥,在廢墟裡刨出個梨子,擦了擦灰一嘴啃下去。
玖真的臉色很難看,似乎是無法接受自己紅顏禍水的事實,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問:「那陛下認為……弟子該如何做?」
千秋暖嚼著梨,認真地看著他:「我尊重你的選擇,你喜歡跟誰就跟誰。」
玖真再次沉默,千秋暖笑了笑,盯著手裡的半個梨:「雖然我不是虛璃,但我確實挺喜歡你的,如果將來你能做我的護法,當然是再好不過,雖然你的混沌之力也散得差不多了,花點時間總能補回來,可是……」
她抬起頭,有些遺憾地歎氣:「我不想用我的意志套住你,你應該有你自己的選擇,當初虛璃如果不從中作梗,你堅決效忠的,或許應該是疏翎。我喜歡的人背後,總有個為了他們傷碎了心的人,我又狠不下心來做壞人,真tm悲劇。」
雨過天青,陽光溫和地灑滿了中庭,也照進坍了半邊的正殿,在一片廢墟上投下二人的影子。
不知過了多久,玖真終於緩緩地開口了:「前世之事……弟子確實不記得了,若陛下所言是真,便是弟子欠了昭金大帝的情,日後若有機會,必會竭力償還。但初見時弟子已然說過,弟子幼時便已下定決心,要為陛下奉獻一生。」
千秋暖隨手拋了梨核,無奈地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弟子重返神界,勢必會令昭金大帝傷心,然若遁世遠去,又有違當年誓言。」
溫暖的陽光照著年輕武僧的側臉,為他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玖真邁步走到千秋暖正前方,然後單膝跪下,沉聲道:「師父已死,弟子願接任淨尊住持一位,為陛下略盡綿薄之力。」
千秋暖愣愣地看著他,玖真深埋下頭,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過了半晌,她遲疑地問:「你想好了?好吧,你過去是護法,今生怎麼也夠格做上仙了……」
玖真打斷:「弟子不願升仙,望陛下成全。」
千秋暖再次吃了一驚:「為什麼?!」
「弟子只此一生,百年歲月獻與陛下,死後盡歸塵土,再不留恩怨是非。」玖真答道。
對比正神無盡的生命,千秋暖彷彿已經看到他垂垂老去,甚至死去以後的歲月,一陣強烈的悲傷湧上心頭,忽然明白了疏翎與炙燕、甚至虛璃那高處不勝寒的心情。寒暑更替,滄桑變幻,又有誰能陪自己看到最後?
心中反覆迴響著一個名字,聲如撞鐘,無從逃避。
最終她澀聲道:「好吧,如果這是你做的決定,我尊重……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