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明媚是三月,又是一年春。
兩年轉眼即過。
這兩年中,對司馬思的譴責並未斷過。甚至有人將他還是王爺時的一些不雅之事,也拿出來翻說。
司馬思一怒之下,抓了無數人砍殺。一時間,建康城中瀰漫著濃郁的血腥味,久久不散。然而,他這樣的暴行,並未終止那些輿論,反而激起了一些士子的討伐之心,口誅筆伐紛至沓來。讓那些老貴族們,也開始考慮他是否真的適合坐在這個位置上。
就在這時,四皇子司馬林在淝水打贏了一場勝仗,擊潰了一支十萬人的胡人大軍。他的凱旋而歸,恰恰襯托了司馬思的狼狽。
開始有無數人歌頌他的功德,賢明一詞被頻繁的用在了他的身上。
一日,他被司馬思宣召入宮。
正是晴好天氣,司馬思邀他在後花園中垂釣。
「四弟,不如你我賭一賭,如何?」
司馬林問:「不知聖上要如何賭?」
「你我就以這湖裡的魚來賭一場。誰先雕一尾魚就算贏,沒有釣到的,就要罰喝一杯酒,如何?」
司馬林答曰:「敢不從命?」
內侍立即在魚鉤上串好魚食,將魚竿遞給兩人。兩人並排坐在湖邊,將魚線拋出,靜靜等著魚兒上鉤。
風徐徐吹來,看著波光粼粼的湖面,司馬林直覺得心曠神怡。頗有浮生偷得半日閒之感。司馬思見他一臉的愜意舒適,臉上卻佈滿陰雲。如今,舉國上下都在對他進行口誅筆伐。更有一些士族在後面推波助瀾,每日朝會上,總有官員直諫,但凡自己一有哪裡做的不對,就會被指責一番。
反觀,司馬林自從淝水一戰之後,聲名遠播。胡人俱之,國人擁戴之。民間更有言論,說他早晚要取自己而代之!
司馬思一直以為,只要除去王九郎,天下才能算是真正屬於自己。到了今日才知,掌控天下,並非是他司馬思,而是那些門閥士族。他們願意扶植誰,誰就是這天下之主。他殺了王九郎,斥罵了王洵,貶低王氏一族。已經將這天下第一大族得罪了乾淨,而他們的報復不可謂不猛,只用了悠悠眾口,就將他置於風口浪尖。
他冷笑了一聲。
他司馬皇族也並非是你們手中傀儡,你們想要誰做皇帝誰就能坐?既然讓他坐上這個位置,趕他下去卻不是那麼容易。
就在這時,他的魚線一沉,魚竿一動,用力一甩,一尾大魚在空中活蹦亂跳。
他哈哈一笑,「四弟,你可飲一觴!」
司馬林也不甚在意,笑著道:「然。」
內侍拿下魚,又上了魚食之後,司馬思又將魚線拋進了水中。又靜靜等了一刻鐘,他的魚線再次往下沉,他用力一提魚竿,又是一尾大魚。
「哈哈哈——四弟,你得飲兩觴。」
司馬林笑著道:「然。皇兄比弟厲害許多。」
司馬思心中閃過猶豫,他本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都是一母同胞。從小感情甚篤,可壽王和妹妹司馬雅都已經被他殺死,只剩下這麼一個弟弟……真要將他殺了,自己可真是孤家寡人一個。
然而,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倘若,今日他不死,今後死的就是他了……
兩人又靜坐了一刻,等司馬思釣上第三尾魚的時候,司馬林的魚竿依舊沒有任何反應。他有些喪氣的起身對著司馬思道:「弟需出恭。」
司馬思見他有些頹喪的樣子,心情大好,哈哈笑著對他擺了擺手。
司馬林對他行了一禮,才在侍女的帶領之下,往後面走去。他悄悄的往後看了看,見司馬思將一個內侍招到身邊,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幾句。那個內侍跑到一邊的矮几旁,端起酒壺晃了晃,好似將什麼東西投到了壺中。
他心中一凜,立即轉回頭。
苦笑了一聲,心道:「九郎所言果真不差,皇兄果真有除他之心。」
當初,他奉命出戰淝水,因胡人破入中原,士氣如虹,所向披靡,讓將士們聞之喪膽。一度,他都被困在淝水邊,進退維谷。眼看糧草將斷絕,將士們個個面黃肌瘦,漫說要打贏胡人了,就是命還不知能不能留得住。
那日,他站在江邊,苦苦思索對策無果,心灰意冷之下,忽聞一陣歌聲從江面上傳來。
卻見,一艘竹筏上,面對面坐著一對男女。男的面如冠玉,龍章鳳姿,女的面如芙蓉,傾國傾城。男子奏琴,女子擊節而唱。
當時,他以為是隱士。心道,自己正苦於沒有對敵良策,這隱士就突兀的出現,莫非是上天垂憐?
他立即命人將兩人請來。
見面之後,他錯愕了許久。
誰能想到這個灑脫無比的男子會是王九郎?不是說,他已經被聖上擊殺,又怎會出現在此處?
不過,他也聰明的沒有多問。從錯愕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他就知道這真是上蒼派人來相助了。
他以貴賓之禮相待,彷彿渾然不知他與自己兄長之間的恩怨,虛心求教一番。那王九郎也確實是心胸豁達之人,並未將司馬思的過錯遷怒與他身上。給了他三個錦囊,其中兩個是退敵之策,最後一個,言明須得等他凱旋回到建康之後方能打開。
自己按著錦囊妙計去做,果然在兩個月之後打破胡人大軍,令士氣大振,一舉擊潰了他們,將他們趕回了老家。讓自己揚名天下!
等他帶著大軍回到建康之後,迫不及待的打開了第三個錦囊。上面只有龍飛鳳舞的一個字,「狠」。當時,他並不解其中之味。回到建康一段時日之後,他才知道,一年前,自己的皇兄被天譴,不僅寵姬愛妾早產而死,更是有正殿被燒。
等自己的賢名被傳得越來越廣,甚至有人開始傳說,要讓自己接替皇位之時,他才真正知道王九郎這個「狠」是什麼意思。
今日,突然被傳召至後花園陪司馬思垂釣,出門時,就有幕僚說自己今日是凶多吉少。
他仰頭看天,幽幽一歎。
回到建康的這段時日裡,明裡暗裡就有許多老貴族來找自己,說是要自己取而代之。自己一直顧念兄弟情誼,不曾答應。
可是,自己是顧念著兄弟情誼,這位卻沒有。
那個「狠」字,是要自己狠下心腸來。
知道自己今日不能善了了。
他抬手將侍女擊昏,趁著沒人注意,飛快的往一側的角門掠去。早有人在門口接應,看見他來,立即為他穿上了鎧甲。
「王爺,驍騎營就在外面候著呢。」
「嗯。」他淡淡的應了一聲,手中把玩著那個「狠」字。心中卻又無限淒涼,今日若不是司馬思死,就是他亡了。他死是小事,可他一死,那些曾經跟著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必然也會被誅殺。
「唉……」他將那張紙揉碎,扔在地上,輕聲道,「隨我來!」
「喏!」
司馬思在釣上第五尾魚的時候,還不見司馬林回來。正想派個人去看看,卻看見不遠處有個內侍驚慌失措的跑過來。
「聖上——不好了——聖上——不好了——」
司馬思現在最不喜歡就是聽見這五個字,上一次聽見的時候,皇宮正殿被燒,他的兒子早產而死,寵姬愛妾血崩而亡。
「來人,將他拖下去,亂棍打死!」
他頭也沒回,冷冷的說了一句。
「喏。」
結果,那位內侍還未到司馬思的跟前,話也沒有說完,就被叉了出去。
又過了片刻之後,有一人飛奔而至,嘴裡同樣喊著,「聖上——不好了——聖上——不好了——」
司馬思怒道,「拖出去,斬了!」
過了一會兒後,還不見司馬林回來。此時,距他方才離開已經過去將近一個時辰。如廁需要這麼久嗎?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起來。
「來人,來人!」
「聖上。」在他身旁隨身伺候的內侍躬身回答。
「去看看四弟究竟怎麼了?」
「喏。」
他沒有等到內侍回來,倒是等到了司馬林。
在他極度不耐煩中,不遠處傳來了一陣鎧甲相碰而發出的聲響。疑惑中,他轉過頭去,卻被一陣明晃晃的光給刺的睜不開眼,不由得用手擋了擋眼睛。脖子處傳來的一陣冰涼讓他心中一顫,轉過頭去,一看,一柄劍居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心中一驚,想要起身躲避,卻又恐怕反而傷了自己。
待看清拿劍者是何人的時候,他強自鎮定,輕喝:「四弟,休得胡鬧!還不快快將劍收起來,寡人可看在你我同是一母同胞的份上,饒你一次!」
司馬林悲涼的一笑,「大兄,從我凱旋回建康的那一刻起,你就沒有顧忌我們的同胞情誼了。大兄,今日若不是我尿遁了,死在這裡的就是我了。」
司馬思的臉色變了變,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破了,卻還是強自爭辯道:「胡說!你是我的親弟弟,寡人怎會害你?你休要聽信他人讒言!」
司馬林將矮几上的酒倒在湖中,片刻之後,就浮上了好幾尾死魚。
「大兄,你還有什麼想要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