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三日功夫,墨今便由公伯芸手中收到一張字條:身處榮華已極,冷暖自知,如今當處局中,何不坦之。獨自未可探知,暖風更惹竹香。昔明雪,今裳嫄,是是非非,愁亦可訴。
看筆跡,應當是出自宇文綦之手。當然,由公伯芸帶回的除了他還會有誰。墨今細心收好字條,放在夾盒又覺不妥,夾在詩詞書冊中,又恐丟失。思來想去,卻瞥到宇文綦先前留下的香包……
墨今細細端詳上面的圖案,琢磨了許久,這才動筆畫了兩個圖樣出來。一為白狐,一為黑豹。本來,但凡嬪妃獻上親手所繡之香包大都是以龍為主,膽子大點的亦會繡上鴛鴦傳情。可是墨今卻認為與其說是龍此等前所未見,世間難尋之靈獸,倒不如說宇文綦更像矯捷迅猛的黑豹,在黑暗中伺機蓄勢待。尤其是當宇文綦身裹純黑披風之時,墨今更是深有此體會。
而與黑豹堪比之的,墨今還以為只有白狐可媲美,白狐靈氣逼人、靈巧而姿態優雅。兩者一黑一白之間,卻有種協調之美。
先前的香包,宇文綦還給墨今八成就是因為此物並非是出自她手吧,那香包本來就是墨今為了引憐賢妃上鉤所用,所以都是芒月動手縫製。如今,既然墨今有意要表達自己的感情,自然應當是親手製作。
墨今手藝自然是比不上芒月的,但是她生性力求完美,對做事是有一定要求的。再加上墨今確實是在用心縫製,所處的成果自然要比往常好許多。
一連幾日,墨今都在細細揣摩著如何表達黑豹的迅猛與白狐的靈秀。當她終於完成之際,便又想起那兩張紙條。墨今將先前自己所寫的怎一個愁字可訴與一些風乾的薄荷葉包在一起放入黑色香包,又將宇文綦所寫的愁亦可訴與一些藥蘭花粉包在一起放入白色香包。如此便湊成了一對。
墨今是存有私心的,希望宇文綦時時刻刻放在身邊,就如同自己的心意記掛在上一般。隨即她又自嘲的笑了笑,宇文綦九五之君自然是心繫天下、百姓的,若是每日有一瞬想到自己,她便是知足的。這或許就是身為帝王之妻的心境吧,試問一個人只有一雙手、一雙眼睛、一顆心,而每日需要宇文綦明見明察、明辨真偽之事更是成千上萬,宇文綦又可以應付得了多少,所以尋求帝王之愛往往是遙不可及、癡心妄想的。
這個道理,墨今明白,相信這後宮女子也一樣。但是真要做到若無其事、心不為所動者又有幾人?
墨今喚來公伯芸,問道:近幾日可有聽聞皇上都翻過誰的牌子。
回主子,奴婢正要將此事告知,據文總管所說,皇上除了去過寶婕妤的阡歆宮之外,就只有春華宮與芒秋宮了。其他主子雖未有侍寢,不過前幾日的賞菊會,除了養病的嬪妃外倒是全都出席了。,公伯芸一五一十的匯報著。
賞菊會名為賞菊,實則卻是各宮嬪妃爭相媲美容姿、才氣的場所。以往,有明雪宮與春華宮二宮坐鎮,其他嬪妃自然是盡量低調,不敢表現太過出色。就是在裝飾打扮上也要有所注意,若是不小心蓋了二宮的風頭,這用不著二宮忌諱,其他宮妃自然會有巴結者代為奚落一番。
所以賞菊會,本意上也是用來測試各宮主子品行、智慧的。這菊花有何可賞?在宮中,平日裡所見之菊花珍品不在少數,為何還要舉辦此會?
這還不是憐賢妃提出來的嗎?
憐賢妃當時正值受寵最風光得意之時,總要借個名目彰顯一下自己有多得寵。眾嬪妃縱然是心有不服者,也只有爭相參與。當然,也有稱病不去的,但是卻被其他嬪妃奚落嘲諷一番,說是:不來?還不是拿架子耍威風,仗著家裡……就擺起譜來了。等等。
憐賢妃這個風吹的是不溫不火,恰到好處。不明就裡的會以為她只不過是在耀武揚威,仗著宇文綦的寵愛得意忘形了。可是明眼人卻能看出憐賢妃這是在試探各宮主子的心思。聰明的自然是知道該做什麼,不聰明的若是有心相服也會謹守本分,而內心不服者自然會暴露一二。
這不,有不參加的,就有參加了卻胡言亂語、不知分寸的。先前有個小主就是有點缺心眼,不但身著艷麗之色,就連頭飾都講究的過分了,與身份不符。在賞菊會上更是高談過論,顯現自己的才華。
當然了,宇文綦在場,各宮主子去的大多也是為了能見上一面。這位小主自進宮以來未得侍寢,就是見也沒有過,心裡著急也是正常的。可是壞就壞在她想急於表現自己的手法上,太不的當了。不守禮儀、不守分寸,直直將各宮主子的光芒掩蓋下去。
各宮主子是毫無表現嗎?眾嬪妃容貌均是標緻的,要硬說比起來,這位小主根本排不上,但是其他人就懂得持平保態的意思,自然就顯得某人沒見過市面了。
自此以後,宮中便無人再提及這位小主,至於她後來侍寢與否,升位與否,也沒人在乎。因為大家都知道她不但是得罪了憐賢妃,更是鋒芒太露,此女子自然是不會得到皇上喜愛的。
憐賢妃一個賞菊會就揪出了幾個頑固之徒,不知怎的這賞菊會倒成了習慣了。今年憐賢妃抱恙在宮中,卻有人提及賞菊會的時候到了,經過宇文綦的批准,此次賞菊會由宮裡唯一的瑜昭儀主理。
經過幾天的籌備下來,賞菊會如期舉行。大多數嬪妃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行事,小心言辭。就是到了詩詞較量的環節,也都是保留實力,不敢太過張揚的。
可是就偏偏有人不知天高地厚,這不又出來一個許久未曾侍寢的莫充容,自以為憐賢妃不在就有機會接近聖駕。當下便昭然若揭的以詩詞暗示蓮容凋零,菊意盎然。
憐賢妃的憐字與蓮字同音,此番比喻就算她並未深思,口出無狀,卻也有好事者將其渲染一番傳入憐賢妃的耳中。
這賞菊會究竟是誰提議的,你可聽聞。這一點倒是墨今最好奇的。
據說是瑜昭儀偶爾提及,皇上正有此意,當下便答允了。公伯芸回道。
哦,那最近可聽聞陸囿國戰況?墨今又轉而問道戰事。
公伯芸不解,卻還是依著打聽來的回道:前方捷報,陸囿國大有退兵之勢,據說還是執掌禮部的慕容尚書充作了說客,趁著捷報說服了陸囿國的來使,這才有了退兵的跡象。
聽到這,墨今微瞇著眼笑了。宇文綦果然是心思深沉啊,藉著瑜昭儀的嘴將病中的憐賢妃再度烘托起來,這賞菊會真是瑜昭儀提起的嗎,八成也是授了宇文綦的意吧?這賞菊會一辦明擺著是表達皇上對春華宮的關懷,看來宇文綦這一招,相信身體違和的憐賢妃也該出來謝恩了吧。
過了這麼久,憐賢妃倒也沉得住氣,她不出來,誰人去引宥淑妃呢?這倒好,賞菊會賞的是菊花,實則卻是賞人心、賞局勢。
墨今輕歎口氣,隨口問道:那你可曾聽聞在賞菊會上除了莫充容,又有哪宮主子得蒙聖顏垂注的。墨今現,這宇文綦一舉一動都是有別處意思的,絕非如表面的那般明瞭。他突然注意到哪位嬪妃也絕對不在突然二字,而在於如何注意、為何注意。
回主子,倒是寶婕妤的幾句詩詞贏得了皇上的讚許。公伯芸說道:寶來秋菊,芳聞君至。這兩句在奴婢看來只不過是淺顯之作,登不上大雅之堂。也許是奴婢才疏學淺不得理解其中深意吧。
墨今輕搖了搖頭,淡淡的笑了:這倒不是你才疏學淺,是寶婕妤有意彰顯罷了。
這寶婕妤論到樣貌是比不上聞人姊妹的,論到嬌俏比不上毓才人,若是論到才氣更加比不上享有才女之稱的憐賢妃與琉才人的。她這麼鮮美並不稀奇,前方大捷,自然是有兵部尚書與禮部尚書二者的功勞,所以就算寶才人諸多逾越,只要無傷大雅亦是在宇文綦容忍範圍內的。
那皇上又是怎麼回復的?墨今請拂過一旁的乾果,撿了個圓滑順眼的捏起,搓了搓。
皇上只是點頭,不過還是賞了。倒是皇上後來突然提及其他,弄得各宮主子甚為不解。公伯芸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皇上先是一句竹林深處,賞菊會快完之時又說道未可探尋才離開的。
哦?這倒是墨今未想到的:這是文總管叫你轉達的?
是的,文總管還說,恐怕皇上這是在暗示小主,還請小主早作準備。公伯芸恭敬的回話,語氣裡透露著興奮。
這別人不知,但是與墨今親近的幾人卻是知曉墨今喜愛竹的。宇文綦尚有竹林調戲之舉,自然是更加明白。賞菊會獨獨提起竹,這外人不明白,文權卻是心裡有數。很顯然,宇文綦是在暗示墨今朕將會駕臨之意。
不過,墨今卻看到了另一層意思。宇文綦除了是來討香包的,這突然在賞菊會上提及此事,並非是對各宮嬪妃告知什麼,這告知的對象恐怕就是文權。看來宇文綦應是一早便知曉文權靠攏了明雪宮吧,當然這其中自然後公伯芸的匯報,不過文權是否真的有心靠攏過來公伯芸卻是沒數的。
所以,宇文綦這句話是有暗示文權真心靠攏之意,還是在暗示其他?
先不說這些,墨今心裡倒是為了另外一件事犯嘀咕。這文總管一向是謹言慎行的,何以來一句早作準備?莫不是他還以為宇文綦會在偏宮臨幸養病的妃子?這可如何使得?別說此況無法記錄在案,就是此舉若是傳了出去豈不是途惹事端?
但是宇文綦突然這麼一提又很是古怪,他這人做事總是留一半,說話更是留半句,叫旁人去猜、去琢磨。墨今為了宇文綦這個脾氣是傷透了腦筋,更深覺與聰明人打交道是多麼痛苦的事。
墨今長歎一聲:且不論早有準備有何它意吧,你們就按照以往的慣例先準備著,若是無事倒也省心,若是有事咱們也準備了,不至於臨時手忙腳亂。
是,主子,奴婢這就去……公伯芸正在回話就被墨今打斷。
等等。墨今心中有些煩躁,扔掉乾果,一手捏著眉間說道:去趟御藥房,請院判大人務必抽個時間來一趟,至於名目……叫他自己去想。
這……主子……公伯芸略微擔心的開口:貿貿然請墨夷大人來此,恐怕遭人議論吧。
這一旦被遷入偏宮的嬪妃,雖然是養病為名,但是說得難聽點的還不是要下人自己去太醫院取成藥嗎?所謂太醫過宮請脈都只是說得好聽,只要宇文綦金口未開,哪位太醫會吃力不討好的去照顧一個身處偏宮的主子?
而墨夷炘在經過憐賢妃胎流一事之後,言行舉止處處有人盯著,他的嫌疑尚未洗脫,除了按例給明雪宮、芒秋宮二宮主子請脈之外,平日裡也是整日呆在太醫院,規行矩步。
所以墨夷炘的難處,墨今是知道點的。但是事到如今,他不來也一定來這一趟。
墨今說道:你就告訴他,雪蓮果本宮,但是也要某人親自來取。這宥淑妃的病情好轉了,但是治療的過程卻是不可斷的,體寒症別人不知,墨今卻明白其中的痛苦。若是藥一停,病症反彈起來可謂是猛烈異常。實則秋季,患有體寒症的她們更是要加多用藥的次數,墨夷炘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