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
東哥將最新的消息帶回相府時,鳳岐正和幾位大臣商議著朝中的一些事宜。長安帝出宮避暑,一些不甚緊急的奏折便由親王以及鳳相等人處理。
鳳岐自從官升丞相,每日都很是忙碌。
東哥等了一個時辰,等那些大臣們都散去,這才進了議事的大廳,低低地說道:「公子,南方最新的消息。」
經歷了逼宮、改朝換代的諸多變故,就連一向不羈的東哥都沉穩了幾分。
鳳岐本因議事,眉眼間生出了一絲的疲倦,此時聽說是南方的消息,立馬打起精神,伸手接過密函。
密函很簡單,講述了帝王如今走到了南陵郡,而且走的是水路。
大魏共有九大郡,十八小縣。南陵郡過去便是廬陽郡。沒有想到蕭璧華的目標竟然是范家。
鳳岐將密函焚燒殆盡,問東哥道:「有你哥哥的消息嗎?」
東哥搖了搖頭,目光黯淡了幾分,說道:「他走的很乾脆,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看來,他不打算回建康了。」
鳳岐點了點頭,西決與東哥不同,他們兩兄弟一個喜靜一個喜熱鬧,性子也截然不同。
西決的五年之期已到,他離開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公子莫擔心,老哥常年流浪江湖,是定不下來的,也許哪一天在哪裡就碰到了。」東哥說道。他喜歡熱鬧的帝都,而西決性子冷漠卻喜歡安靜的地方。一個多月前太子逼宮之日,公子重傷,鳳家勢力被削弱一半,老哥一夜之間失蹤,新帝登基,老爺告老還鄉,公子官拜丞相。一波一波的變故快的令人措手不及,東哥開始試著思考這些複雜的事情,試圖幫助公子分憂。
公子自從月前的重傷之日開始便元氣大傷,這些日子來病情時好時壞,加上沉重的政務要處理,整個人都清瘦了。
新帝大肆加封鳳家,鳳氏一族日益鼎盛,鳳家的旁系分支都一個勁地湧進建康。而嫡系的老丞相卻是告老還鄉,做起了富貴閒人,每日在城郊的別苑捲起衣袖種些蔬菜花草,悠閒自得。老丞相似乎要退出建康的政治圈。
東哥不明所以,只能看在心裡,日夜揣測。
鳳岐點了點頭說道:「我知曉他是要走的,只是希望他能尋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東哥見他處理了一些政務,不似早先那麼忙碌,連忙說道:「夫人早些時候傳話,想見公子一面。」
鳳岐微微一愣,一言不發,只是摩挲著桌案上的秘擱,臉色有些冷。
「公子還是見一見夫人吧。」東哥垂眼勸道。
自從鳳岐重傷多日以來,一直都對蕭琉璃避而不見,兩人已經冷戰了一月有餘。蕭琉璃始終是放低姿態,而鳳岐心如鐵石,連帶東哥都有些憐憫蕭琉璃。
「就說我事務繁忙,無暇見她。」鳳岐淡淡開口說道,面冷如霜。
東哥眉頭一皺,剛要去回絕夫人,剛出書房就聽外間有些聲響,卻是蕭琉璃帶著貼身侍女一路甚有氣勢地闖了進來,無人敢攔。
「我知你忙碌,可我也無時間繼續等下去,這才不請自來。」蕭琉璃揮散下人,站在書房的門邊,望著許久未見的夫婿,有些意難平地說道,「你打算一直冷戰下去?」
東哥連忙退下去,將門掩上。
鳳岐垂眼,不看她,淡淡說道:「你來所為何事?」
「當日之事,你至今還怨我?」蕭琉璃進了書房,臉色有些蒼白,看著鳳岐,目光濕潤了起來,「當日我一直待在母妃的宮中,不曾插手任何事情,你怨我沒有出手救阿九嗎?可她自己要跳樓,誰又能攔得住,她一直就是孤僻的性子,生無可歡也不是不可能的。」
蕭琉璃心中委屈,將積蓄了多日的話一股腦地嚷了出來:「你我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如今你要將這些年的情分一把抹去嗎?阿九已經死了,你要為了她毀掉我們的生活嗎?」
鳳岐一直平靜的面容在聽到那一句阿九已經死了後陡然生出了一絲的波動,揚高聲音又稍微壓制地說道:「她沒有死,可如今生不如死。」
蕭琉璃震驚,脫口而出:「不可能,我親眼看著她的屍骨下葬的。那一夜,她穿著嫁衣從摘星樓跳下時,宮裡的人都是看見的,你胡說。」
鳳岐抬眼,看著她近年來有些消瘦的小臉,心中泛起了一絲的歉意。
他娶了她後,不曾給她溫暖的生活,若是嫁給旁人,她定然能過的很好,不會到今日還為他擔心受怕,為他步步籌謀。
鳳岐站起身來,卻不走近她,只是站在窗前,雙手倒扣,看著外面的殘陽,晦澀地說道:「你不用在意阿九的事情。當日我確實打算和她一起離開,可最終落得個我背信棄義,捨她而去,以她的生死自由換得如今身居高位的結果,她恨我還來不及,我知曉她的性子,此生她不會原諒我了。如今她是生是死,與我都不會再有糾葛了。」
蕭琉璃見他挑破那最後一絲的顧慮,將話挑明了說,不禁臉色變了一變,身子一個不穩,靠在了門後。
「我從來就沒有在意阿九的事情,我在意的是你的事情。」蕭琉璃悲從心來,他今日居然扯破了他們之間最後的那層薄紙,將雙方置於如此地步,他是真的打算不回頭了嗎?想到這,蕭琉璃突然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驚懼。
她疾步上前,猛然抓住鳳岐的衣袖,緊緊攥住,有些嘶啞地說道:「從你娶我的那天開始,你便知道有些話不能說,可你如今還是說出來了,我做錯了嗎?我的夫君要捨棄這偌大的家業跟我的妹妹私奔我難道該眼睜睜地看著你們離開嗎?如今我放任你們發展,是十一弟阻止了你們,你們之間已經不可能,為何你不回頭,過著你平靜安泰的日子,反而要撕裂與我之間這樣涼薄的情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蕭琉璃的聲音到後來陡然提高,哽咽得幾欲淚流滿面。
為什麼?他們走到了這一步,他還不肯放棄阿九,生生地將他們二人的生活毀滅殆盡?
鳳岐見她傷心,隱忍著不肯哭出來,心裡有些莫名的難受,終是他負了兩個女人。他想起阿九倔強蒼白的小臉,她從來都是不哭的,可那神情卻讓人看著心如刀割。如今的她是不是依舊睜著大眼,毫無生氣地抬頭仰望著天空,神色寡淡無一絲的歡愉?
他愧對她,連見她一面的勇氣都沒有。此生是他奢望了,鳳岐突然意識到,與阿九一路走來的這些年,似乎總有無形的屏障將他們二人遠遠隔開,無法靠近。事到如今,他終於開始承認,屬於他的那段緣分在多年的遲疑與等待中消散了,在他娶了蕭琉璃後,在太子逼宮失敗後走向了滅亡。
鳳岐伸出手,看著掌心的的紋路,覺得悲從心來,喉嚨一甜,有些腥甜的味道。
他不動聲色地吞下去,看著蕭琉璃似怨恨又似茫然的眼神,低低一歎,說道:「你沒有錯,我這些日子避不見你,不是生你的氣,是我想明白了。我配不上你,我會送上休書一封,你是金枝玉葉,脫離了鳳家還能嫁個比我更好的男人,往後這鳳家的渾水你離得越遠越好。」
蕭琉璃在聽到這話卻是整個人都驚呆了。休書?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一片,白色中泛著些微的鐵青,心口在那一瞬間疼的無法呼吸,她緊緊攥住鳳岐的胳膊,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就這樣呆呆地站在那裡,渾身都不停地顫抖起來。
鳳岐見她臉色變得難看,有些不忍,卻是狠心揮開她的手,看著她身子不穩跌坐在地上,鮮艷的裙擺鋪散一地。
鳳岐轉過身去,不去看她,視線轉向窗外的天空,夕陽早已落下,夜幕降臨,黑暗一點一點地爬上院落的枝頭,就如同他此時的心境。
蕭璧華登基後,這天下雖然還是大魏,卻是另一番天地。一朝天子一朝臣。走狗烹,狡兔死的事情還少嗎?就連父親都在全力支持蕭璧華登位後,看清此人的心性,有意地退出朝廷的紛爭,想借此來保他,保鳳氏一族的平安。
蕭璧華此人野心極大,也極有手段,能力在當年的康帝、文帝之上。士族的勢力已大到不能再大,庶族在皇族的扶持下已然崛起,士族與皇族的矛盾也深得不可開交,就連他都聞到了硝煙的味道,何況帝王此時南巡,直逼廬陽范氏,范家若是不臣服將是第一個被滅的士族。
逼宮事件後,士族與皇族的戰爭終於要爆發了。
他看的比蕭琉璃遠,比鳳家的那一眾人要長遠。蕭琉璃胸無大志,只盼和他生老病死,鳳家人眼巴巴地看著鳳家如今的權勢,卻看不到這權勢背後隱藏的巨大危機。
在廢太子逼宮事件中,鳳家因蕭璧華的勢力傷亡慘重後,他便知道這場戰役極難打贏。
事到如今,他總是想保護一些人的,譬如琉璃,譬如鳳家。那個男人將整個士族往絕路上逼迫,他們世家大族此時就如同懸崖上的空中樓閣,看似風光,實則危險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