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二十二年暮秋,扶搖回到建康時,已然過了中秋。那日扮作鬼面的蕭璧華將她和太子妃葉驚鴻送到赤水城,前後不過是半月的功夫,她卻感覺過了數年那麼長。
回到帝宮,她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清鸞一直守在蘅梧宮,小七卻因為出宮去尋找她音訊全無,西決也不在帝宮,看見她回來,清鸞抱著她很是哭了一頓。扶搖看著她哭的像兔子的眼睛,淡笑著安撫她,五年的朝夕相處,她們雖不是親姐妹卻是比親姐妹還要親密。
清鸞向她細細地敘說著這半月以來帝宮的一些事情,文帝神奇般地清醒過來,太后依舊不出永壽宮,各宮娘娘開始頻繁地與諸位皇子接觸,朝廷大員也頻繁地送士族小姐入宮,此次並非是給皇上選妃,而是為諸位皇子納妃,選美人。
最值得一提的自然要數蜀中杜家的女兒,杜若小姐。那位杜若小姐堪稱葉驚鴻之後的第一美人,有文人讚歎,前有驚鴻,後有照影。照影自然指的是這位杜若小姐。
杜若進宮後一直住在太后的永壽宮,扶搖突然想起那年雪天,在重華宮,莊羽戲說蜀中杜家的故事。想來這位杜若小姐定然是諸位皇子爭著搶著要納為正妃的了。
清鸞說,如今宮裡盛傳的便是太后將那位杜若小姐指給了十一皇子蕭璧華,雖說並未下懿旨,但是差不多是鐵板釘釘的事情了。
扶搖終於在立冬的時候見到了那位杜若小姐。浣花苑的宮女來報,熙太妃舊疾復發,想見扶搖。她帶著清鸞急急地趕過去,經過御花園時,正巧看見蕭璧華和一個女子坐在八角小亭內,遠遠的還能看見兩人垂眼對弈,相視一笑,很是靜好。
扶搖帶著侍女清鸞急匆匆行過,途經那八角小亭時,只聽見那女子突然之間「呀」了一聲。
有婉轉清脆的聲音響起:「十一哥,我下錯了,重來。」
隱隱聽見蕭璧華含笑寵溺的聲音:「阿若,你這般反悔,下次誰還敢陪你下棋?」
聲音散在風中。
清鸞聞言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扶搖走的飛快,搓了搓手,出來的急,沒有帶暖爐,此時這寒風一吹,總是有些冷的。
「公主——」清鸞喊了一聲,卻沒有說下去。
扶搖沒有回頭,逕自往前疾走,到了熙太妃的浣花苑,遠遠聽到一陣急促的咳嗽聲。
宮女如意面色土灰地照顧著熙太妃,見扶搖來了,險些落下淚來。
這些年,熙太妃的病早已入骨,不過是勉強度日罷了,如今塵歸塵土歸土,神仙也難救。
「佩姨。」扶搖低低喚了一聲,握住她骨瘦如柴的手,臉色有了一絲的悲慼。
熙太妃的臉色早已青白一片,勉強地睜開眼,看著扶搖,微微一笑道:「莫傷心,我一直在等著這一日。」
熙太妃緩了緩氣,繼續說道:「阿九,我要去看姐姐了。」
扶搖幽幽一歎,竟不知說什麼好,只緊緊地握著她的手,生老病死,誰也無法掌控。
熙太妃掙扎著起身,看著緊閉的門窗,有些神志不清地說道:「如意,芙蕖花開了嗎?」
宮女如意哽咽著說道:「娘娘,芙蕖開得正旺呢。」
「你去開窗戶,我,我想看,看看……」
如意打開窗戶,窗外一片初冬蕭瑟之景,哪裡有芙蕖花開。
「芙蕖,芙蕖花……琅琊……蓮澤……」熙太妃緊緊地攥住扶搖的手,目光朝半開的窗戶看去,雙眼透出一絲的光芒,彷彿間還能看見霧氣瀰漫的蓮澤之鄉,赤腳採蓮子的少女,站在岸邊目光炯炯的儒衣書生。那年年少,空負韶華,一入宮門深似海,此後夜夜魂夢與君絕。
阿朗——熙太妃的低吟湮滅在唇間,唇角的笑容一絲絲地僵化。那個字眼,自從入宮後,刻在心中,卻永不能從口中吐出。
「娘娘——」宮女如意失聲痛哭。
扶搖悲慼,伸手覆在了她的雙眼上,低低地說道:「太妃娘娘,走好——」
武定十八年冬,帝宮薨了一位太妃娘娘,正值朝野動盪,太后只著人按太妃的品級厚葬,草草了事。扶搖去送了熙太妃最後一程,那一日的天氣很是陰霾,帝宮的天被灰濛濛的雲朵遮掩,她站在帝宮高高的摘星樓上,目送著熙太妃的送殯隊伍走出宮門,消失在蜿蜒的宮牆內。
天上有寒風肆虐,她感覺有些寒冷,以前她以為冷宮的歲月是最為冰冷的,然而這三年來的點滴,她才恍然覺悟,這冷宮外的日子是一年比一年冷。
「公主,我們回去吧,熙太妃的事情,公主莫要太傷心。」清鸞見扶搖始終站在摘星樓的風口處,一言不發、神色淡漠,有些憂心地說道。
她是第一次來這摘星樓,這麼高的樓,如果跌下去只怕會粉身碎骨,清鸞想伸手抓住扶搖的衣袖,但是手伸了出去,終是頓在了半空。
扶搖被擄走,再次回宮後,清鸞雖然心思不夠細膩,但是跟隨扶搖多年,也是知曉,扶搖此番回來,變的不太一樣了。沒有人知道那半個月發生了什麼,清鸞也是不敢問。
如今宮裡的局勢變得越加的複雜,在這節骨眼上,熙太妃又病逝,小七和西決都不知所蹤,縱然是心思單純的清鸞,也是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扶搖看著熙太妃的送殯隊伍消失在宮牆內,抬眼看著陰霾的天空,低低地說:「清鸞,我若是送你去鳳家,你可願意?」
清鸞聞言一驚,直覺地搖頭,說道:「公主,清鸞不要離開公主,為什麼要送我走?我不走。」
扶搖轉身,淡淡一笑地看著有些慌亂的丫頭,這幾年,阿鸞也長大了,眉眼間有了女子的清麗之色,以前她不會將清鸞送走,這丫頭她留在身邊會比較安心,然而赤水城一事後,她已然知曉,無論是蕭明昭還是蕭璧華都不會放過她,而她也斷然不會放過魏文帝,她再也不能護阿鸞周全,為今之計只有送到鳳岐那裡,無論阿鸞和西決是否有緣,總比留在宮裡強。
「阿鸞,這宮裡不太平了,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扶搖淡淡地說道,「我會尋個機會讓你去鳳家,鳳岐會告訴你該做什麼。」
清鸞眼眶一紅,沙啞地說道:「我哪裡都不去,我跟了公主這些年,再笨也知曉,公主這是要送我出宮。可天下之大,離開了公主,我還能去哪裡?」
「你走了,我才沒有後顧之憂。」扶搖看著清鸞的雙眼,伸手按住她顫抖的手,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鸞,這建康的天要變了。」
清鸞聞言臉色大變,第一次無比堅定地說道:「我不走,哪裡也不去,我會陪著公主。」
扶搖暗暗一歎,說道:「我們回去吧。」她們都有自已的堅持,可是誰都不知道最後她們會走向何方。
回到蘅梧宮,只見一個太監在宮門處探著腦袋,見她們回來,立馬上前來稟報:「聖上有旨,宣九公主覲見。公主,請隨奴才走一趟吧。」
那太監面生的很,瞧著卻是有股架勢。扶搖目光微動,遣了清鸞回去,便隨著這太監前往昭陽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