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帝這些日子一直靜臥昭陽殿養病,宮人們悄無聲息地穿梭在宮殿內,無人敢發出一絲的聲響。
扶搖進了內殿,殿內有人影晃動,太監李德生彎著腰,笑得一臉獻媚道:「殿下放心,皇上的一切事務奴才都是親自過手的,不敢有一絲的大意。」
蕭明昭點了點頭,問道:「聽說這些天,十一弟每天都來看望父皇,父皇還是這樣嗎?」
李德生稍微遲疑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道:「皇上大多時候是昏睡的,偶爾貴妃娘娘來的時候清醒些,十一殿下來看望了一番便離開了。」
兩人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扶搖站在帷帳外,等了一會兒,那小太監進去跟李德生附耳說了一句,兩人才作罷。
蕭明昭走了出來,見她一身素衣,瞧著像是戴孝的模樣,微微一驚,急道:「阿九,你這是?」
赤水城一別,太子蕭明昭急急趕回建康,這些日子來,諸多事情就如同大石般壓在心頭,得知扶搖安然無恙地回了建康,這位太子殿下只暗暗鬆了一口氣,雖然知曉事情有些蹊蹺,但是分身無暇,根本就顧不上扶搖的事情。蕭明昭此時見扶搖來了,不禁有些吃驚,看向一旁的李德生。
李德生連忙躬身說道:「太子殿下,皇上小憩前傳旨要見九公主。」
蕭明昭點了點頭,看著扶搖發間的一朵素白的絹花,目光猛然一縮,伸手取了下來,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扶搖淡淡地說:「原先撫養我的那位太妃娘娘薨了,阿九隻是盡盡孝道,多謝太子殿下關心。」
蕭明昭瞇眼看著她,淡淡地說道:「你還是莫要提這些事情的好,父皇這些年求長生之術,見不得這些。」
蕭明昭說完將那朵絹花攬進衣袖,大步離開。()
扶搖微微勾唇,淡漠一笑,什麼長生之術,不過是深知這副身子腐爛開來,產生了恐懼而已。這天下哪裡有長生的帝王?
魏文帝還在小憩,扶搖便等在昭陽殿的內殿。
大殿內龍涎香的香氣無法遮掩濃濃的藥味,太監李德生立在一旁,垂眼不語。天光並不明朗,隱隱帶著一些蔭翳,連帶著內殿有股說不出的陰森。
沒有人說話,只有帝王在昏睡中帶著模糊不清的夢囈聲和呼吸聲。
大風拍打這窗戶,吹起滿地的帷帳,李德生垂眼瞧著龍榻上昏睡的魏文帝,心想皇上只怕還要睡上一些時辰,這位九公主又是個孤僻的性子,便悄悄地出了內殿,守在了外殿,一邊讓小太監去泡茶,一邊望著天色,暗自尋思:皇上的病怕是好不了了,這關鍵時刻,他們這些跟在皇上身邊的奴才,又該何去何從,難道真的要等新帝登基,落得個身死的下場,還是及早選好陣營,為以後的太平日子早作打算?
一朝天子一朝臣,更別說他們這些奴才了。
老太監低低歎了一口氣。
扶搖伸手撫摸著那些被封吹動的帷帳,只聽見簾帳內,帝王模糊不清地喊了一聲:「阿容,你回來了?」
扶搖的手猛然頓住,柔軟華麗的帷帳從指間滑落,她臉色陰暗未定,走上前去,撩開帝王龍榻的簾帳。
簾帳內,文帝臉色灰敗地昏睡著,手邊還握著一串翠綠的玉佛珠,眉頭緊皺,彷彿陷入了夢魘中,雙手揮舞著想要抓住什麼,卻手一鬆,鬆開了那串玉佛珠,玉佛珠陷落明黃色的錦被中。
扶搖目光透出一絲暗色的幽光,低低的,飄忽地說道:「我等了你很久,蕭沛。」
夢魘中的帝王身子猛地一顫,痛苦地喘息起來,模糊地夢囈道:「阿容,阿容,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
扶搖握住他在半空中亂舞的手,極低地誘導地說道:「你自己知道原因的。」
文帝臉色猛然陰毒起來,整個人如同陷入了一種極端的情緒中,無意識地嘶吼道:「他該死,沒有人敢跟朕搶,這天下是朕的,這一切都是朕的……」
扶搖的手微微顫抖,手中帝王乾枯的手如同猛獸般,刺得她渾身顫抖,她飛快地甩開魏文帝的手。
文帝感覺手中的溫度突然消失不見,立馬慌亂起來,如同被丟棄的孩子一樣,慌亂偏執地囈語道:「阿容,你還是不原諒我,你要和皇兄一樣恨我,殺我?朕乃天子,朕要殺光你們。」
扶搖後退一步,心神被這突如其來的隱秘刺激得陣陣疼痛,指尖不自覺地透出一絲的殺氣,她不敢去猜測魏文帝話語裡的信息,是他逼死了娘親,可這其中到底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隱秘?
當日蕭璧華曾隱晦地暗示她,若是想得知自己生父的訊息,就要在宮裡安分守己。蕭璧華是知曉了什麼嗎?
扶搖狠狠咬唇,不論蕭璧華是否知曉,但是魏文帝定然是知道當年的事情,她,要查清楚,有關娘親的事情,有關玉玨的事情,還有到底誰是她的親生父親。魏文帝,如今還死不得。
簾帳內,突然傳來帝王的咳嗽聲,太監總管李德生聽到聲音,快步地走進來,低低地喚道:「皇上,您沒事吧?」
過了半響,才傳來文帝沙啞疲倦的聲音,帶著一絲的感慨:「剛剛我似乎夢見了阿容。」
老太監聞言臉色大變,一句話也不敢吭。
文帝似乎也知曉自己在奴才面前說了不該說的話,低低歎了一口氣。
李德生看著始終一言不發的九公主,低低地提醒文帝說道:「皇上,九公主來了,一直在候著呢。」
「阿九?」魏文帝撩開簾帳,看著站在面前的扶搖,臉色大變,猛烈地咳嗽起來。
李德生連忙去端茶水來,一陣忙乎,直到文帝緩和了下來。
魏文帝蕭沛看著眼前與洛秋水長得一模一樣的扶搖,揮手讓李德生退下。
「我第一次見到阿容的時候,還未登上這帝位。那是六月的時候,蓮澤開滿了芙蕖花。」文帝靠在龍榻上,看著扶搖,神色未明地說道,「你娘親就帶著斗笠,赤腳劃著一艘漁舟,捧著剛採摘來的蓮蓬踏上岸來。」
扶搖垂眼,緊緊握住了指尖,猜不透這位帝王的心思。年初蕭清雋污蔑她與蕭明昭有私情時,這位可是下了殺心的。
魏文帝蕭沛見扶搖淡漠地垂眼,沒有說話,心思陡然間隱晦起來,帶著一絲的殺氣。她們母女兩長得一模一樣,就連骨子裡的冷都是一樣的,讓人想不顧一切地摧毀她們。
文帝蕭沛攥緊了手下的錦被,微微閉眼,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閃過一絲陰暗的光芒。
「不知父皇召見女兒所為何事?」扶搖見文帝就不言語,若有所思地問道。文帝蕭沛心思晦澀地說道:「聽說皇祖母給你指了一門親事,朕覺得甚好,這些日子來,朕時常夢見阿容,阿九,朕這些年不願意見你,是因為你們母女長得一模一樣,看見你朕就不自覺地想起阿容來。」
而阿容,則是他心中一塊腐爛多年卻無法挖去的血肉。文帝蕭沛睜眼看著扶搖的面容,想起多年前,那個女子也是這般冷漠地看著他,毫不掩飾刻骨的恨與殺氣。文帝的手指有些顫抖,猛然一抖,不願意想起那些互相廝殺的血淋漓場面,那些陰暗無風的夜晚,埋葬了一個充滿黑暗血腥的蕭沛,那個女人逼出了他骨子裡最不為人知的陰暗一面,連他自己都不敢直視的一面。
這些年來,他不知道是他殺了阿容,還是阿容毀掉了那樣的蕭沛,或許他們兩敗俱傷,只能躲在陰暗的角落裡舔著血流不止的傷口。
「阿九,出嫁前,你就時常來昭陽殿,璃兒走後,朕身邊連個貼心的人都沒有。」文帝說出他的目的來。
「是,父皇。」扶搖垂眼應道,她想知道,為什麼這些年,文帝明明知曉她不是他的女兒還要養在宮裡,為什麼娘親會自毀容顏,進入冷宮,這些事情就如同一根根刺梗在心中,刺得她寢食難安。如今蕭沛要她跟隨左右,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文帝很是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我讓李德生安排一下,這些日子,你就住在昭陽殿的偏殿。」
說著文帝有些疲倦地閉了閉眼。
扶搖點頭應道,退出昭陽殿,見太監總管李德生靠在殿外的柱子上,看著小太監們在冬日的暖陽下勞作。
扶搖狀似無意地說道:「李公公,父皇這些日子有些心力交瘁,似乎有什麼煩心事,公公跟隨父皇多年,還望能多多寬慰幾句。」
李德生連忙垂頭,順著說道:「奴才不敢,皇上已經交代了奴才收拾出偏殿,公主今日就可以搬進來。」
這滑溜的老太監自然是不會透露半句不該說的。
扶搖原也沒有打算從他口中套出幾句有用的話來。她一直認為,倘若別人對你虎視眈眈,你自然有那個價值,她會知道文帝蕭沛的目的。
扶搖點了點頭,回蘅梧宮。
太監總管李德生看著扶搖轉身離開,想起記憶裡那位容光瀲灩的容妃娘娘,暗暗一歎,這兩人長得是太像了,皇上將這位九公主留在身邊,難道當年的事情要重演嗎?李德生生生地打了一個冷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