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這事好生蹊蹺,四殿下瘋了。」葉慎之在一旁看得心驚,說道。
早前,蕭清雋沒有進昭陽殿時,蕭明昭便哭訴蕭清雋聯合安妃要毒殺魏文帝,蕭璧華獻策,利用安妃來試探蕭清雋。
沒有想到,事情竟會這般的順利,順利得出乎人的意料。
扶搖看向大殿內始終淡笑的蕭璧華,蕭璧華深諳人心,又有莊羽從中協助,破了蕭清雋的心智,蕭清雋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蕭清雋毀在了自己的手上,他若是沒有做虧心事,道心堅固,又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
「蕭清雋不過是暫時心智失迷。過段時間便會清醒的。」扶搖仔細看著大殿內眾人的嘴臉,冷漠的、譏誚的、惡毒的、高深的……她的目光一點一點地劃過眾人的面孔,看著暗夜裡這些被夜色染得深濃的心,閉眼,她找不到一絲的光亮。這座大殿被各類的**、野心、殺戮包圍著,沒有一絲的光明。
扶搖身子一顫,伸手按住了葉慎之的手臂,低低地說:「葉大人,你的心在這裡是最光明的。」
葉慎之怔住,光明,他不懂這位公主說的意思,心,能用光明來形容嗎?
失心瘋的蕭清雋被侍衛押了下去,扶搖淡漠地聽著大殿上的帝王暴怒地宣佈著:「四皇子生性歹毒,不顧父子綱常毒殺朕,即刻起押往滄州,終生幽禁,不得回建康。」
幽禁滄州,那樣遙遠荒涼的地方。只是蕭清雋活不了了。
東方的曙光從雲層中透了出來,極致的暗黑之後便是光明,帝宮在鮮血的沖刷中迎來了正月初五。
扶搖回到蘅梧宮,疲倦異常,歪在內室的軟榻上,閉目昏睡,室內的安息香被窗外寒風的肅殺之氣吹散一室,她想起了自己十多年的生活,地宮生死門、圍場困獸之陣,無數人的面孔在面前晃動著,穿著紅色衣裳的娘親,居心不軌的蕭明昭,模糊昏庸的魏文帝,得了失心瘋的蕭清雋,還有始終默然看著這座帝宮的蕭璧華,無數的人與事交雜在一起,化作冷宮裡那口黑幽幽的枯井,八歲的自己在井底踩著纍纍白骨往井口爬去。
阿搖,阿搖,爬出來。
她站在井邊,看著年少時的自己,一遍一遍地喊著,爬出來。
這一座帝宮的牢,她要如何爬出來?
扶搖昏睡了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發生了很多事情。
正月初五,建康城飄起了小雪。天色才微亮,跪倒在宮門外的數十名大臣們抬頭看著頭頂上的小雪,有些感歎,今年的建康城,雪下得極多啊。
太監總管李德生小跑著來見這些老臣,尖著嗓子說道:「今日聖上聖體違和,諸位大人不必早朝了,請回去吧。」
晉國公帶頭說道:「太子殿下的冤情一日不昭雪,臣等一日不回。——」
李德生彎腰湊近年邁的晉國公耳邊,小聲地說道:「老大人,太子殿下無礙了。老大人回家等消息吧。」
晉國公的雙眼亮了起來,朝著內宮拜了三拜,大聲說道:「皇上聖明。」
太監總管討好地將這些大臣們送出宮,抬眼看了看天色,又是下雪。這天說變就變,很是無常。太子殿下是無礙了,有事的是四殿下,這宮裡是快翻天了。
李德生歎了一口氣,轉身小跑著入內宮。伴隨著老臣們步出宮門的還有四殿下蕭清雋被幽禁滄州的消息,建康城人人震驚。
消息傳到相府的時候,鳳岐坐在飄雪的小庭院裡,看著還未暖開的海棠樹,手上攥著一隻有些舊色的錦帕。他鋪開錦帕,放在自己月牙色的錦袍上,低低地念著上面繡著的詩句:小樓一夜聽春雨。
「公子,宮裡傳來消息,四殿下被幽禁滄州。鳳相關閉了府門,連貴妃娘娘的人都關在了外面。」東哥抱著劍,晃進小庭院,興奮地在鳳岐耳邊說道,「這下宮裡大亂了。」
鳳岐如若未聞,只是小心謹慎地將那塊錦帕折好,放進袖子裡,輕輕咳了一聲。
「公子,怎麼受了風寒了?」東哥見鳳岐臉色不對,連忙收斂了幾分玩鬧之心,恭敬地說道。
靜坐庭院一夜,直到清晨才得到西決的消息,阿搖無事。這些個時辰的呆坐,夜裡陰寒,怎麼可能會無事。
「東哥,你收拾一下,替我去一趟琅琊謝家。」鳳岐淡淡地說道,臉色蒼白了幾分,朝東哥擺了擺手。
「是,公子。」東哥點頭應道。
鳳岐看向帝宮的方向,捂緊袖口裡的錦帕,目光隱隱慼慼。那年,十二歲的阿搖將這塊錦帕送與他,潔白的錦帕上只繡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跡:小樓一夜聽春雨。
「為何繡這行字?」女子不都是喜歡繡些花草嗎?他有些欣喜,卻逕自裝著不解地問道。
阿搖站在鬱鬱蔥蔥的樹下,眨眼笑道:「岐哥哥,我繡著的是我以後的生活。」
小樓一夜聽春雨,她一生所願不過是肆意地住在霏雨綿綿的小鎮,隔窗傾聽春雨,看花開花落,靜待時光催人老。
在昨夜,父親帶他入暗室,告知他一些陳年往事後,他才發現,那樣的生活就如同一個可望不可及的美夢。
對不起,阿搖。鳳岐拖著凍僵的雙腳走進內室,一邊咳嗽一邊寫好信,令東哥送往千里之外的琅琊謝家。
重華宮裡,蕭璧華忙了一天一夜,卻並未閉目休息,反而站在書房內,從半開的窗戶看向庭院裡的小雪,聽著暗人稟告扶搖回去後的狀況。
「九公主回去後就一直在昏睡。」
蕭璧華示意暗人下去。
莊羽從書房外進來,侍女青衣端來熬製的米粥和小碟的菜餚。
「殿下,趕快吃些吧,這一天一夜都沒怎麼吃了。」莊羽輕聲提醒道。
蕭璧華點了點頭,卻是半分食慾也沒有。
蕭璧華喝了一口熱茶,看著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莊羽,淡淡地說道:「你也坐下吃些吧,等會陪我去看望一下四哥。」
莊羽點頭應道:「是。」
這一天一夜的折騰,讓蕭明昭逃出生天,只坑進了一個蕭清雋,莊羽一直是有些欲言又止的。殿下為何要放過蕭明昭,在他看來,太子的威脅遠比一個四皇子要大得多。
然而跟著這位殿下的時間越長,莊羽越是深知這位的秉性,不敢輕易試探。
「殿下,四皇子被幽禁,榮貴妃那邊還有廬陽范氏那邊怎麼處理?這些人要是聯合在一起,也不容小覷。」莊羽避重言輕地說道。
「剛得到的消息,榮貴妃派去鳳家的人被擋在了相府外,鳳家從頭到尾都選擇不參與此事。至於廬陽范氏,蕭清雋倒了,他若是聰明自然會再尋個明主,若是愚笨,也怨不得旁人。」蕭璧華淡淡說道,眉眼透出了一絲的冷硬,「如今士族敗落,庶族崛起,想取而代之的太多了。」
莊羽見蕭璧華如此說,便知道四皇子蕭清雋的事情就這樣被釘死了。
除去一大敵,蕭璧華卻並無半分喜悅,沉眼想著那位近來鋒芒畢露的右僕射大人。那個男人坦坦蕩蕩地直言不諱,與阿搖私定終生,他要好好揣測一下父皇的想法。很快就是正月十五,葉慎之如此做法,就不怕惹怒蕭明昭,將葉家拖入泥沼中嗎?太子蕭明昭對於阿搖的心思只要是明眼人都是看的出來的。
蕭璧華皺了皺眉頭,指尖在桌前輕輕地扣了扣。
四皇子蕭清雋被關押在地宮,魏文帝派了重兵把守,蕭明昭回了承德殿休息。
蕭璧華進了地宮,見到蕭清雋時,蕭清雋已經恢復了心智,在石牢內發瘋地拍打著刑具。
蕭璧華打開石門,看著昔日文質彬彬的四哥也有如此暴躁地一面,不禁抿著薄唇,似笑非笑地看著蕭清雋。
自古成王敗寇,沒有什麼好怨的。
「是你害的我——」蕭清雋一見蕭璧華,不禁怨恨地撲上來,要掐住他,奈何全身都被粗重的鐵鏈鎖著,絲毫碰觸不到。
「我特意關照下人給四哥戴上了這玩意,四哥非一般的無名小卒,手段頗多,不得不防啊——」蕭璧華淡淡含笑,矜貴地站在石門前,說道。
「我不甘心,你為什麼要害我,蕭明昭如此打壓你,你倒是反過來害我,蕭璧華,你這個混賬東西。」蕭清雋雙目赤紅,吼道,「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
蕭璧華一腳踏進去,逼近蕭清雋,眉眼深沉的如同暗夜的星辰。他混賬,他狠毒,可是四哥,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的。
蕭璧華冷冷地、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不堪的四哥,鋒芒畢露,唇角露出冷硬的弧度,「四哥,阿搖是我的人。你不該動她。」
他就讓他死得瞑目。
早在蕭清雋決心殺扶搖的時候,就已注定了今日的結局,他不想與蕭明昭聯手,蕭明昭是一隻癲狂的野狼,發起瘋來,見人就咬。可蕭清雋不該動他的人,除夕那一日,當蕭清雋派人前去蘅梧宮時,他坐在亭子裡與阿搖喝酒時,就已動了殺心。
這座帝宮,他若是不想動扶搖,誰也別想動她。
龍有逆鱗,觸之即死,阿搖就是他隱忍多年,不能碰觸的逆鱗。
蕭清雋不可思議地看著他,瘋狂地大笑道:「你為了一個女人,為了一個女人留下了蕭明昭這樣的勁敵,蕭璧華,下一個死的就是你。我在陰曹地府等著你。哈哈哈哈——」
蕭璧華面無表情地看著蕭清雋,淡淡地說:「四哥先走吧,幾十年後十一再去找四哥。這人間繁華萬象,不是你所能享受的了。」
「你,你,你好狠毒,你想毒殺我——」蕭清雋聽出他口中的意思,橫眉怒對,拽起的鐵索深深地陷入了他的皮膚,「父皇只是幽禁我,你敢殺我。」
「殺你的人不是我。」蕭璧華淡淡地搖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你胡說——」蕭清雋嘶啞著嗓子叫出來,「父皇不會這麼對我,我不甘心,不甘心——」
蕭璧華步出石牢,走出地宮,伸手接住飄落下來的雪花。這東西冰涼冰涼觸手即化,他不明白,阿搖會什麼會喜歡下雪的天氣。這大雪紛飛的季節,民間依舊沉浸在新年的喜慶中,而帝宮卻被蒙上了一層血腥之色。他們享受著尋常人享受不到的尊榮,卻也要為此付出巨大的代價,包括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