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宣和若溪進宮面聖,誰料皇上喜怒無常,先是出言輕狂又動了雷霆之怒。
宜宣性子一向內斂,除了若溪在其他人面前總是喜怒不形於色。可但凡一涉及到若溪,他便失了冷靜。他見皇上當著自己的面打量若溪,毫不吝嗇的誇讚,還說出些略帶隨意的話來,不覺怒火中燒出言頂撞。在皇上盛怒的情況之下提出不當世子,還請皇上永不召見她們夫妻二人進宮。
事情突然變成這般糟糕模樣,是若溪始料未及的。在她看來,皇上並無惡意,這火發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知道皇上和宜宣有兄弟情義,皇上雖年輕卻是明君。方才皇上性狀隨便,她卻並未感覺到半分的惡意。不過伴君如伴虎,皇上如此年輕便能坐穩這龍椅,沒有雷霆手段怎麼能行?
若溪不敢揣度聖意,見夫君跪下便同氣連枝。不管後面等待她們的是什麼,做妻子的在這個時候要毫不猶豫的追隨夫君。
「韓氏起身,朕不是個濫殺無辜之人!」皇上的聲音裡滿是殺氣。
宜宣聞言想要鬆開緊攥著若溪的手,她卻反手攥住,抬起頭堅定地說道:「臣妾的夫君得罪皇上,若是皇上怒氣難平就請處置臣妾夫妻二人!」
「得罪?」皇上不悅的皺起眉頭,「你的意思是說朕是個罔顧法紀,全憑心情便給大臣定罪的昏君?」
宜宣的手一動,神色緊張起來,若溪卻輕輕摳了一下他的手心。他看著若溪的眼神登時疑惑起來,又把才纔從進屋到皇上發怒的過程快速的回憶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麼。
「皇上三歲識字,五歲能讀諸子百家,十歲便入金鑾殿隨著先皇學習打理朝事。十二歲入軍營,曾在平南戰役中槍挑敵方先鋒,嚇得敵軍潰不成軍。
皇上十五歲被立為太子,賢德之名傳遍天南海北。先皇不幸染上惡疾駕鶴西去,皇上登基眾望所歸萬民臣服。皇上登基以來陸續實行仁德之道,特別是減賦免稅的政策,讓天下百姓拍手稱讚。大江南北都在傳誦皇上的豐功偉績,更有地方百姓為皇上塑像日夜跪拜。
臣妾不過是個沒有見識的粗婦,整日待在深閨,對於皇上的事跡知之甚少。不過臣妾卻知道皇上是個難得一見的明君,是江山社稷之福,是天朝百姓之福!」若溪侃侃而談,語氣平靜絲毫不聞半點奉承之意。
都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就看拍的人技術如何。若溪這番話句句屬實,沒有半點誇張,皇上聽了自然是舒服。
「難怪世人都愛聽好話,朕滿腔的怒火竟然被你說得煙消雲散。」皇上的語氣平靜下來,又瞧了宜宣一眼,「關鍵時候讓自個媳婦出頭,你這個夫君做得倒是舒坦。你就不怕朕昏庸一次,治了你媳婦的罪,砍了她的頭嗎?」
「臣與夫人同進退共生死!」宜宣擲地有聲的說著,扭頭看著若溪朝著她笑了一下。
「好個同進退共生死!」皇上眼睛一滯,隨即陷入沉思。
良久,屋子裡響起皇上似有若無的一聲歎息。
他命宜宣二人起身說道:「朕聽聞你為了夫人不再納妾,聽聞你專寵正室,聽聞你曾說過『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朕覺得你就被迷了心竅,如今看來卻是情深所致。朕有後宮佳麗三千,卻無一人能讓朕如此。這不是她們的不幸,是朕的悲哀啊!」
「皇上是九五至尊,是天下黎民百姓的衣食父母。您的心中裝載了太多的責任,大愛無疆,豈是微臣這等小情小意敢比擬的。」宜宣知道皇上是性情中人,一直以來高處不勝寒,他的心裡是孤寂的吧。
皇上聽了略感安慰,「宜宣,你始終是明白朕的!」
宜宣聞言默然,他跟皇上一起長大,曾經是那樣的親密無間。不是他拋棄了兄弟情義,是那個位置太高,他只有仰視的份。他不敢隨意揣度皇上的心意,即便猜中也假裝不知道。
眼下聽了皇上的話,宜宣突然感覺心裡一股子淒涼。他有慈愛的父母,孝順可愛的子女,深愛相依的夫人,人生越發的圓滿。
可皇上除了這觸及不到的江山社稷,剩下的恐怕只有操心不完的朝事,爾虞我詐的爭鬥。宮裡的娘娘雖多,每個人見了皇上都恨不得掏心掏肺,可這其中又有幾分真心?不管皇上願不願意,這就是他的人生!
一時之間,御書房裡安靜下來。
片刻,皇上吩咐道:「德妃昨晚上就念叨想見見世子夫人,你去吧。」
若溪聞言告退出去,外面自有小太監領路。一路到了德妃娘娘寢宮,只見一個大宮女正在門口張望,見到若溪笑著輕呼「來了」。便見有小宮女往裡面疾走,她笑呵呵的迎上前。
「迎春姐姐,世子夫人護送到,奴才回去覆命了。」小太監討好的說著,臉上帶著媚笑。
若溪便知她一定是德妃跟前的得力之人,笑了一下說道:「勞煩迎春姑娘相迎。」
「奴婢不過是個小小的宮女,世子夫人這一聲『姑娘』折煞奴婢了。德妃娘娘早就盼著能見見世子夫人,夫人快請隨奴婢進來。」她大方爽利,臉上不見半點矯揉造作,讓人覺得心裡舒服。
若溪並不過多的客套,隨著她進了宮門。一路上穿花叢,過小橋,轉假山,繞迴廊,偶見宮女、太監無不規規矩矩的見禮。回想上次自己穿著宮女的衣裳偷偷過來,若溪心中湧起一股子感慨。
到了大殿,若溪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上次跟她交換過衣裳的子清,她朝著子清微微點頭笑了一下。
子清見禮引著她進去,德妃正端坐在上首。
「參見德妃娘娘,祝娘娘青春永駐,笑口常開。」若溪雖是四品的誥命,可見了德妃還是要下跪。
德妃聽了她的話笑了,趕忙吩咐子清把她攙扶起來,又賜座說道:「人家都說什麼身體安康之類,你的話倒是新奇。不過細想起來倒是很得我的心思,如今看到青春逼人的你,我越發覺得自己老了。」
若溪聞言說道:「娘娘正值壯年,哪裡有半點的老態?」
「算了,老就老吧。眼瞅著皇兒就要十三歲了,再過兩年我要娶兒媳婦的。」德妃的態度跟上次迥然不同,態度親切溫和,也沒有自稱『本宮』,一個勁的跟若溪拉家常。
二人說了幾句,德妃便詢問老太君和侯夫人等人的情況。
若溪趕忙回道:「老祖宗的身子一向康健,娘娘不用掛心。她老人家的寒腿比往年好了許多,沒聽見喊涼,請大夫看過說是不用喝藥,平日裡多加注意就行了。
前一陣太太的頭疾犯了,侯爺又是請大夫,又是整日陪在身邊寬慰照顧,不出兩日就好利索了。侯爺生怕太太再犯毛病折騰的難受,把侍候太太的丫頭、婆子都細細的叮囑了一番,還親自過問太太的飲食等瑣事。
人家都說年輕的夫妻老來的伴,這話在太太和侯爺身上應驗了。侯爺可是生怕太太哪裡不舒服,比誰都緊張呢。自從太太病了一場,侯爺就一直宿在上房……」說到這裡若溪突然停住,隨即不自在的喝了一口茶。
她這個做兒媳婦的說公公婆婆房裡的事不妥當,不過德妃似乎沒有怪罪的意思。
「家裡都好我就放心了。」德妃笑盈盈的瞧著若溪,眼中多了幾分溫度。
聰明人之間說話不需要太直白,德妃自然明白若溪說這番話的意思。她聽聞父母親感情越發的深厚,心裡倍感安慰。
若溪放下茶杯說道:「臨來時老祖宗和太太讓臣妾稟明娘娘,府中一切安好,請娘娘在宮中不必惦記。娘娘侍奉太妃娘娘,侍候皇上,這是祖宗的榮耀。侯府上下等人自當日夜祈禱,請佛祖保佑皇上、娘娘和太妃娘娘安康!」
德妃聽罷遺憾地說道:「皇上念及天倫,准許宮中昭儀以上的娘家人每逢十五進宮,不過只限有誥命在身的內戚。我聽說府裡一連得了三個小嬰兒,一個賽一個的聰明可愛,可惜竟不能親眼得見。」
「娘娘送過去的賀禮裡面有一對金鎖,臣妾把它們分別掛在兩個孩子的脖子上。她們沒事就喜歡用手鼓搗,似乎很喜歡呢。」若溪笑著回道,「臣妾時常在她們耳邊念叨,這是德妃姑母給的。現在只要提到娘娘,她們都會用手摸那個金鎖。」
德妃聞言越發的想見見孩子們,到底是骨肉至親,多多少少連著筋呢。況且德妃只有宜宣一個親弟弟,豈能不惦記?逸竣的腿有毛病,宜宣的世子遲遲不能冊封,她比誰都著急。如今可算是得了預示著大吉的龍鳳胎,皇上冊封世子的旨意也下了,德妃心裡舒坦極了。
原本宜宣要娶若溪做正室的時候,她不怎麼同意。無奈宜宣是鐵了心腸,侯夫人又相中若溪說了不少好話,兩個人的八字還極其合。德妃這才鬆了口,可心裡卻並不滿意若溪的出身,覺得她出身小門小戶又是個庶女,怎麼都配不上自己的弟弟。
上次德妃囑咐老太君偷偷帶若溪進宮來,見到她容貌出眾氣質超群,心裡難免有些防備。可見她無意在皇上跟前露面,是個懂規矩知道本分的人,德妃心中才有些讚許。
若溪的肚子夠爭氣,一下子生下龍鳳胎,德妃覺得她是個福星,打心眼裡接受了她。
德妃雖然貴為娘娘,又有大皇子傍身,可想要在宮裡立足必須有娘家強大勢力的支持。定伯侯本就是皇上倚重的大臣,眼下皇上又打算重用宜宣。德妃是個聰明剔透之人,對若溪豈能不親近熱情?
德妃說完小孩子又提及逸竣,笑著說道:「我聽說逸竣又救了明月郡主一命?這兩個孩子竟是這般的有緣,只是性子不合拍,每每話不投機便惱了。」
「都是小孩子,隔天就忘了。」若溪聽了笑著回道,「郡主生氣走了,第二天便差人送了東西給菲虹。裡面竟然有一瓶御用的跌打藥酒,這不是明擺著是給逸竣用的嗎?」
「郡主的性子雖然有些驕縱,不過卻極其容易哄,只要說幾句好聽的話就成。可逸竣偏生是個悶葫蘆,半句軟化話不會說。郡主哪裡被人出言頂撞過,自然會針尖對麥芒,其實心裡對逸竣的救命之恩是感激的。」德妃似乎有意讓逸竣和明月從小就打好關係。
若溪聽出她的言外之意心下一動,睿王爺是皇上的親弟弟,若是能被拉攏過來,對大皇子是極其有利的。不過逸竣才多大,德妃怎麼能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孩子間的情感應該是純粹的,生生摻雜了陰謀、政治,只會玷污這份童真。
「小孩子吵吵鬧鬧都是正常的,大人越摻和越複雜。今個好了,明個兒又鬧彆扭,隨她們去吧。或許等他們長大了,各自成家立業就會發現,小時候的喜怒都是那麼的可笑。」若溪淡淡的笑著回道。
德妃聞言瞧了她一眼,「是啊,她們還只是孩子,將來的事誰能說得準呢。都說姑母也是母,他親娘去的早,這孩子的婚事我會上心的。」
若溪聽罷眼睛一滯,隨即回道:「那臣妾就替逸竣謝謝娘娘了。」心裡卻有一絲不甘,替自己,更替逸竣。
那孩子只因這一句話,就失去了原本屬於自己的權利。若溪希望他能找到自己心愛的人成親,廝守在一起一輩子。可眼下看來,這個願望恐怕很難實現了。逸竣打小就受了太多的苦,如今連未來的幸福也被強行規劃,他這輩子活得太過沉重!
「你放心,我這個做姑母的一定不會虧待侄兒。我會挑個各方面都出類拔萃的姑娘,不會讓逸竣委屈!」德妃見若溪答應下,笑意更濃了些。
若溪想要說些場面話,可實在是說不出口。她只好點點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