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絮雖說心機不太重,可畢竟在栗媽媽跟前待了好幾年,她對自個的姨媽是又敬又有些怕,對姨媽的話在了心。
轉過天,盈柳渾身無力整個人沒精神,她只好一個人去外書房侍候。侯爺自然是指使她干了半宿的苦力,她這才明白盈柳哪裡是上了侯爺的床?不過是跟她一般,被當成小丫頭罷了!
不過她也不點破,也假裝破了身受了寵的模樣。兩個人真真假假爾虞我詐,住在一個屋子裡相互瞧對方不順眼。不過盈柳到底心眼多,說話滴水不露,逼得白絮火冒三丈說出些尖酸刻薄話來,她就假裝委屈隱忍的模樣。
她們二人都不說實話,旁人見到侯爺進了二門就宿在小書房,把侯夫人和姨娘們全都冷落,對二人不由得有了幾分高看。侯夫人一心覺得侯爺對二人滿意,有人貼身服侍侯爺,她也就放心了。
過了十來日,老太君卻把侯夫人喚去說話。
「我知道你一向大度能容人,不然這張姨娘也不能老蚌生珠。不過侯爺到底是上了年紀,連孫子、孫女都有了四個,身子骨不比年輕的時候。那兩個小丫頭年輕貌美,在他身邊必然是使出渾身的解數,他的老身子骨怎麼能扛得住?
你勸勸侯爺,別為了圖一時的新鮮傷了根本!另外敲打敲打那兩個丫頭,不聽話就收拾出去,府裡不能留妖精似的人物!這些年你什麼性子滿府上下皆知,不會因為攆幾個通房就說你小氣。」之前老太君暗示侯夫人要大度,現如今卻希望她們夫妻更親密些。
老太君看著自個的兒媳婦二十多年,眼見她費盡心力全心全意打理內院,說話行事挑不出半點錯處。心中對她除了滿意還有幾分心疼,相處二十多年,誰能冷血到沒有幾分感情呢?
「如今你也成了祖母,這麼多年一直學管家,在我跟前立規矩,辛苦了多年也該享享清福了。宜宣的性子跟他父親一樣,你瞧瞧你那個兒媳婦,不聲不響讓宜宣把她寵到了骨子裡,還一萬個心甘情願。
你付出了這麼多年,侯爺怎麼敬著你都不過分。這麼多年,我心裡把你當成女兒了,看著你到了這把年紀還委曲求全逢迎夫君,便有些心疼你了。
人啊,有時候敢爭取才能幸福。我這個老太婆是喜歡看你們年輕人恩恩愛愛的,只要不耽擱我抱孫子、曾孫子就成!」
侯夫人聞言立即紅了眼圈,老太君的這番話出乎她的意料。
「你是婆婆,是祖母,怎麼哭起鼻子來了?」老太君笑著打趣道。
話音未落,侯夫人的眼淚唰的一下便掉了下來。她顧不得形象,撲到老太君懷裡痛快的哭起來,似乎要把這二十四年的眼淚全都流光。
這些年在婆家,說沒有委屈是不可能的。身為女人,心中沒有遺憾失落是不可能的。她想到兒子對兒媳婦的寵溺,想到女婿為了追求女兒做出轟轟烈烈的舉動,想到韓晹對茹茹的癡情……
身邊這麼多人都找到了愛自己的男人,她這輩子活得真是沒意義。她是合格的兒媳婦、媳婦、母親、祖母,可哪一個是真實的自己呢?這麼多年,她何曾做過一件隨心所欲的事情?
老太君的話觸動了她按捺下去的悸動的心,本來已經認命的她又有些不甘心起來。
「媳婦哭不是因為委屈,而是老太太的話讓我忍不住。有了老太太今日這番話,媳婦粉身碎骨都值了!」侯夫人忍住眼淚說道。
「誰讓你粉身碎骨了?」老太君笑著,「過幾日就是孩子們滿月,賓客一定不少,到時候皇上還會下聖旨。我心疼你是一回事,不過這事你還要好好安排,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眼下咱們府可是焦點,多少人家瞪著眼睛瞧著呢。」
聽見老太君的話她趕忙點點頭,說到正事她不敢有半點馬虎。老太君見她哭得眼圈發紅,吩咐丫頭打水進來,讓她洗漱稍微收拾了一下這才讓她回去。
晚上侯爺回來又直接進了小書房,她得了消息便過去。
白絮正在屋子裡侍候,見了她忙見禮然後退出去。侯爺瞥了她一眼,一抹喜色一閃而過。
「老爺,張姨娘的反應挺重,這幾日吃不下什麼東西。」她覷著侯爺的臉色,見他沒有生氣的模樣便繼續說著,「她是府裡的老人,又有了老爺的血脈,老爺去看看她吧。」
「聽夫人的意思是說爺喜新厭舊?」侯爺的語氣淡淡的,嘴角還噙著一絲笑意,可這話卻不中聽。
侯夫人趕忙解釋道:「老爺豈是那等小人?只是妾身明白懷孕人的心情,饒是身子舒坦還心煩意亂,恨不得所有人都圍著自己轉悠。張姨娘侍候老爺這麼多年,最盼的就是能有個孩子,這些日子老爺總宿在小書房,她連面都見不到心裡肯定不舒坦。老爺就陪著她說說話,吃頓飯,慰藉一下頂得上多少補品的功效!」
「你懷孕的時候也煩躁不安了?」侯爺眼神一斂問著。
本來在說張姨娘,怎麼突然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她一怔,想起了自己懷孕的時候,宜宣那個時候還好,懷著德妃的時候折騰了好幾個月。因為是頭胎,再加上她進府日子短,不舒服就自己忍著不敢流露出來。那時候侯爺很忙,一邊打理府中的生意,一邊還要處理些府衙裡的雜事。
她懷了身孕不能侍候,侯爺就去姨娘那邊住,一天到晚只有吃飯的時候能見上一面。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日子過得真是不舒心。
看見她出神,侯爺一直盯著她,見到她臉上有一抹落寞閃爍,頓時心裡一陣愧疚憐惜。
「好,爺一會兒就去看看張姨娘。」他輕聲說著。
侯夫人聞言怔過神來,遲疑了一下又問道:「白絮和盈柳倆個丫頭可還服侍的周全?」
侯爺緊盯著她的眼睛沒言語,眼神變得幽深起來。侯夫人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端起茶杯低頭抿了一口茶。
她猶豫了一下,放下茶杯說道:「那兩個丫頭已經侍候過老爺了,總放在外書房不合規矩,妾身想著把後面的房間收拾出來。她們住進去,跟趙姨娘她們姐妹相稱,以後管起來也方便。」
「不用,被規矩約束了反而不能隨意。」侯爺冷冷的拒絕著。
侯夫人聞言一皺眉,按理說,這兩個丫頭怎麼安排是內院的事情,她這個當家主母完全可以說了算。她如此說不過是變相提醒侯爺,希望他不要太寵愛她們。沒想到侯爺竟想都不想就打了駁回,完全不顧及她的顏面。
難不成侯爺對那兩個丫頭寵到沒有規矩了?寵到連她這個正室都干涉不得了?怪不得老太君特意把她找過去,莫非是看出些不好的苗頭!
侯爺年輕的時候都不曾這般孟浪,怎麼上了年紀反而重美色了?侯夫人突然想起最近鬧得最凶的王家老爺,年紀比侯爺還大,迷上了外面不三不四的女人,不惜一切弄回府去。寵得無法無天,連正妻的情面都不顧,惹得大伙背後議論恥笑。
眾人曾嬉笑著議論,這男人上了年紀被年輕女子迷住,比年輕人還要離譜荒唐!侯爺不會也跟王老爺一樣,被那兩個丫頭迷住了吧?
侯夫人想到這些心裡一驚,發覺事情有些嚴重。本來她聽了老太君的話並未太過擔憂,眼下看來她必須要干涉了。
「老爺一向不過問內院之事,又是最重規矩之人。那兩個丫頭服侍的妥帖,給她們姨娘的身份才名正言順,免得旁人在背後非議,有損侯爺的聲望!」侯夫人不肯讓步,破天荒第一次忤逆侯爺的意思。
她本以為侯爺會動怒,沒想到侯爺瞧了她一陣竟笑了。
「人是夫人親自挑選的,難不成還擔心?」侯爺似笑非笑的瞧著她說著,「她們再得寵也越不過夫人一分一毫,何必非要把她們弄到後院?」
侯夫人聽了頓時眉頭緊鎖,他怎麼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夫妻二十多年,他不知道自己的性子、脾氣嗎?她豈是跟丫頭爭風吃醋,一心打壓姨娘之流的主?
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回道:「老爺真是小瞧了妾身,這點度量妾身還是有的。只是妾身擔心老爺的身體,畢竟不比年輕人,烈酒傷身還是少飲為佳!」
「哼!」侯爺聽了冷冷的哼了一聲,「本侯爺娶了個賢惠的夫人,不僅容得下姨娘,還找了兩個貌美如花的年輕丫頭侍候。誰知道了不得說夫人大度得體,說本侯爺有福氣!」
聽見侯爺破天荒第一次陰陽怪氣的跟自己說話,侯夫人除了不解還有些委屈。就連自個的婆婆都知道自己這些年的委屈,這個跟自己同床共枕了二十四年的夫君卻這般對待自己。
不對,哪裡是同床共枕了二十四年?除去懷孕、坐月子,侯爺在她房裡的日子不過是每個月七八日,這樣算下來她們夫妻真正在一起不過**年的光景。
看著面前的侯爺,她突然覺得陌生心寒起來!
「既然侯爺決定了妾身照做便是,容妾身現行告退。」侯夫人忽然站起來,淡淡的丟下這一句扭身走了。
侯爺見狀愣在原地,他怎麼都想不到自個溫婉的夫人會甩袖子走了。這算什麼,赤果果的挑戰他的權威嗎?半輩子都俯視眾人的侯爺哪裡受過這樣的待遇,特別是對像還是自己的夫人!他只覺得詫異、惱火,一抬手把桌子上的茶杯推到地上,「啪」一聲摔得粉碎!
守在外面的白絮聽見嚇了一跳,剛剛夫人臉色難看的出去,緊接著裡面就傳來摔東西的聲音,看來是侯爺和夫人吵架了。她往裡面探探頭,正在想這個時候該不該進去,別被當了出氣筒。
還不等她把頭縮回去,就聽見侯爺在裡面喊人。她趕忙進去,一眼就瞥見地上茶杯的碎片,立馬不敢亂動唯恐挨罵。
「這些日子你侍候的很妥帖,去賬房領一百兩銀子,另外去庫裡挑幾匹喜歡的錦緞。那個誰誰,跟你一樣!」侯爺的語氣不悅,說罷攆蒼蠅似的擺著手。
白絮趕忙謝恩出去,心裡忍不住奇怪。按理說侯爺生氣她該遭殃才對,怎麼還得了賞賜?不過盈柳那蹄子也得了,她心裡有些不服氣,可轉念又想到侯爺連她的名字都叫不上來,心裡又得意起來。
她沒好氣的招呼盈柳去林總管那邊領賞,眾人見了無不羨慕。這才服侍侯爺幾日,就得了這麼多的賞賜,看來抬姨娘的日子不遠了。瀲灩閣的小丫頭,粗使婆子見了二人都上趕著奉承,二人明明都是黃花大姑娘,當著眾人的面卻不敢說漏嘴。
侯夫人回了自己房間,聽說侯爺在她走了之後摔了杯子,賞了白絮、盈柳二人,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小書房的事往後不用跟我回稟,我不想聽!」侯夫人吩咐善喜,「那兩個丫頭歸侯爺直接管理,你別去指手畫腳,另外吩咐下面的人,她們有什麼要求都盡量滿足。」
善喜聽了眼神一閃,答應了一聲下去辦了。一旁的栗媽媽見狀不由得皺眉,見屋子裡沒有旁人說道:「白絮那丫頭不懂事,一會兒老奴就去教訓她!太太別動怒,氣著了身子不值當。」
「她又沒怎麼著,你教訓她做什麼?」侯夫人歎口氣回著,半晌又說道,「栗媽媽,你跟著我一輩子了,看著我在侯府摸爬滾打一路走過來。可這省心的日子剛過了幾日,就又有鬧心的事了。這人啊,總是不能十全十美,真是越想越覺得沒意思。那一日我能隨心所欲的活一把呢?」
栗媽媽從未見過這般失落的侯夫人,眼睛一熱好懸沒掉下眼淚來。她在侯夫人身邊三十多年,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比親人還要親。
「太太……」她聲音微顫的說著。
「算了,我不過是一時感慨,你不用勸慰。」侯夫人打斷她的話,「這人要學會滿足,要往好得方面看。女兒貴不可言,兒子、媳婦孝順,孫子、孫女可愛,婆婆又把自己當成女兒一般。這樣的日子也算是圓滿了,多少人盼了一輩子都盼不著呢。」
栗媽媽聽她唯獨沒提及侯爺,知道她心裡到底是不舒服。
「侯爺是個不善言語的人,估計是話趕話,哪一句詞不達意便有了誤會。太太跟侯爺過了這麼多年的日子,應該知道侯爺可不是亂發脾氣之人。」現如今栗媽媽也拿不準侯爺的心理,若說他心裡有夫人,怎麼會因為兩個丫頭就生了夫人的氣?頭腳氣走了夫人,後腳就賞了兩個丫頭,這不是當著眾人的面給侯夫人好瞧嗎?難怪夫人心灰意冷,說出方纔那番話來。
不過若說侯爺心裡沒有夫人,又怎會時常流露出那樣專情的眼神?唉,這男女之事,夫妻之間就是複雜,旁人還真是想幫都幫不上忙。她總不能看著侯夫人和侯爺這樣鬧下去,沒得讓下人看了笑話,還傷了二人多年的感情。
「詞不達意?」侯夫人聽了冷笑了一聲,「栗媽媽,我自認不是個傻瓜,可跟侯爺過了半輩子卻始終看不懂他!以前的他總是溫文爾雅的模樣,瞧著和氣卻冷情;最近的他喜怒無常,讓人費解。你說,這過了大半輩子,怎麼會突然覺得侯爺很陌生呢?」
「太太打小就聰明,哪裡有看不透的人,想不明白的事情?不過是關心則亂,太太用心去體會,自然比用眼睛看的清楚。」栗媽媽思來想去,總是覺得侯爺的喜怒無常是因為侯夫人。不過她又不敢妄自揣度主子的心思,生怕猜錯了誤事,只好隱晦的提醒。
用心去體會?侯夫人聽了一怔,想到了侯爺輕輕揉著自己肚子的情形,想到了他莫名其妙的笑,突如其來的怒,腦子裡登時有些亂起來。
她讓栗媽媽下去,獨自一個人在屋子裡發呆。
此刻的侯爺也一個人在小書房裡氣惱,他原本以為侯夫人是心裡嫉妒才過來說那些話。原來不過是在乎那些規矩名聲之類的累贅,到頭來還拂袖離去。這段日子,他似乎放下了身段,做了不少出乎自己意料的舉動,可侯夫人好像並不領情。
難不成她的心是石頭做的,就體會不到自己對她的好處?他都已經那樣放下侯爺的威嚴,怎麼就換不來她的情意?他再也不會做那樣的傻事,往後要拿出侯爺的款來,不然她要爬到自己頭上去了!
侯爺心中對侯夫人方纔的離去耿耿於懷,他的所謂的男人的尊嚴,堅決不允許自己的女人這般放肆!他決定給侯夫人些教訓,要讓她知道惹自己生氣後果會很嚴重。
接下來的幾日,侯爺仍舊宿在小書房,不是讓白絮侍候就是喚盈柳服侍。每日都會有賞賜,那兩個丫頭打扮的是光鮮亮麗,穿戴上把府中的姨娘都比了下去。
侯夫人就跟沒看見一樣,不去理睬,專心準備滿月的事宜。兩個人開始冷戰,竟幾日沒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