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北宮馳為了裴雲默費腦傷神的時候,展歡顏回到墨玉齋之後也是一直在思量考慮這個問題。
她大舅舅裴廣元一共只有兩個嫡出的兒子,長子裴雲英,次子裴雲默,裴雲英比她大兩歲,已經是齊國公府默認的繼承人,而裴雲默則是與她同歲,只小了她兩個月,哪怕是在前世,展歡顏和自己這位表弟見面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有時候幾乎連他的樣貌在腦海裡都有些模糊了。
因為是ど兒,裴雲默是裴家最得寵的兒子,但是他這個人卻有些玩世不恭的習氣,喜歡四處遊蕩,在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們中間顯的很不入流。
泰和樓是裴雲默的,但卻不是屬於裴家的產業,只是他自己經營了用來消遣打發時間的,這件事甚至於齊國公和裴廣元都不知道,展歡顏之所以會知道,還是前世的時候偶然一次聽裴雲英提起——
裴雲英和裴雲默兄弟之間的關係是十分親厚的。
可是今天裴雲默卻公然把他的馬車借給了北宮烈來接近自己?
不可否認,裴雲默和北宮烈之間一定是有所關聯的,而至於這種關聯究竟是什麼,展歡顏則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北宮烈離開忠勇侯府之後並沒有馬上回宮,而是再度折返泰和樓,進了後院二樓的一處雅間。
一身玄色長衫的俊美少年負手站在窗前,早在他步入後院的時候已經發現了他,於是便關了窗子退回室內。
雅間內室的屏風後頭,榻上還放著兩人對弈一半的棋盤,兩杯上好的雲霧茶已經冷透了。
北宮烈推門進來的時候裴雲默已經長腿伸直靠回軟榻上,執起一枚棋子等著他了。
這少年的容色絕世,薄唇挺鼻,一雙桃花眼似乎帶著天生嫵媚的風情,眉心一點硃砂,更將他的面貌襯托的多了幾分邪魅之氣,若是換了女裝,怕是京城第一美人的位置就要換人來坐了。
可是他身上這身衣袍的顏色太暗太冷,卻生生的將那份姣好容顏上面的優勢壓下去幾分,反而不會叫人覺得驚艷。
再有那雙眼睛,明明是不笑亦是含情的桃花眼,所有人一眼看去都會覺得他是眉目含笑,可是那種所謂笑意卻從來未達眼底,永遠都是冰涼冷漠的一片。
而事實上,那抹笑意也的確只是旁人從他的容貌之間產生的錯覺,他根本就不是在笑。
「回來了?」見到北宮烈回來,裴雲默已經先行落子,絲毫沒有因為忌憚對方的身份而起身相迎的打算。
「嗯!」北宮烈淡淡的應了聲,對他這樣閒適的態度卻是習以為常,一撩袍角在棋盤另一側的榻上坐下,也拈了棋子思量著落下。
連著又落兩子之後,裴雲默方才抬眸看了北宮烈一眼道:「事情處理的如何了?」
北宮烈跟著落子,勾了下唇角,反問道:「你不是說不關心嗎?」
「朝廷的事和那丫頭的事我都沒興趣,我只是比較好奇你會用什麼手段來處理這件事。」裴雲默道,語氣散漫漠不關心。
「那丫頭?」北宮烈回味著他的語氣,突然朗聲笑了出來,搖頭道,「怎麼說也是你表姐,你這樣袖手旁觀的態度,如果朕真的殺了她,回頭你也總要顧及著國公爺和國公府裡其他人的感受吧?」
裴雲默挑眉:「你沒動手?」
那模樣倒是真的十分意外,彷彿展歡顏此時一定要是個死人了才算正常。
北宮烈的手指敲在白玉棋盤上,沉默了一瞬,然後繼續落子,「再看看吧!」
裴雲默一愣,卻是有些詫異的坐起來,狐疑的看著他。
北宮烈沒有抬頭,只是用心鑽研著棋局。
裴雲默等了片刻,見他不欲多言遂也就重新靠回身後的軟枕上繼續往棋盤上落子,一邊無所謂的慢慢說道:「其實你本來也不必在那丫頭身上費心思的,我祖父是個十分固執的人,哪怕因為姑母早逝讓她對那丫頭多了幾分憐惜,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底線,你擔心的事當是不會發生的。」
北宮烈沉默的聽著,並不發表意見。
裴雲默一邊說著,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自顧一笑,換了個調侃的語氣繼續道:「不過若是換做我大哥的話就不一定了,我是一向看不上他們展家的人,可我大哥卻是打小兒就對那丫頭好的出奇,這些年他人在臨陽,一年之內也總要找借口回京兩次來看她,似是恨不能將她直接放在手心裡捧著,也不知道是看上她什麼了。」
北宮烈執子的手不易察覺的微微一頓,淡淡說道:「大公子溫潤如玉,心性自是不敵你這般冷血的。」
「誰知道!」裴雲默也不生氣,笑道,「說到底都是姑母早逝給鬧的,我父親對那丫頭也掛心的緊,說起來你若是不想再為梁王那邊的事情煩心,我倒是有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嗯?」北宮烈抬眸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我大哥的具體心思我還不太好說,不過若是我父親開口讓他和展家親上加親,他是一定不會拒絕的,如果他把那丫頭娶進門,你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裴雲默道。
裴雲英對展歡顏的心思,哪怕他從來沒有當面問過,也能揣測到七八分,何況展歡顏這些年來已經成了他們全家人的心病,若說是叫裴雲英把人娶進門,他們全家上下肯定都會舉雙手贊成。
「是麼?」北宮烈若有所思的應了聲,隨後便沒再多言。
裴雲默想著他對裴家的家事定然也不會有心思去管,於是也便岔開了話題。
是夜的忠勇侯府和往常無異,各院燈火掩映,一派祥和安定之氣。
展歡顏靠在軟榻上看一本入門的醫書,張媽媽陪著小心拿了跌打酒進來替她揉抹傷處:「都是老奴失職沒有照顧好小姐,還要讓小姐受這樣的苦,這個把月之內怕是都要留在院子裡靜養了。」
「媽媽不必自責,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展歡顏道,似乎並沒有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張媽媽倒了些藥酒在手上,拿眼角的餘光斜睨了眼她的臉色,試探道:「大小姐,今兒個在街上自稱是梁王殿下妹子的那位,是不是長寧公主啊?」
展歡顏不悅的皺眉,看了她一眼。
張媽媽陪了個笑臉,湊過來軟言相勸,「奴婢只是瞅著梁王殿下對大小姐像是十分上心的模樣,今兒個大小姐會傷了腳又和他妹子脫不了干係,若是梁王殿下會叫人送禮物上門賠禮的話,咱們也好早有準備,不要怠慢了客人才好。」
最好就是梁王會親自來,這樣一來展歡顏的機會就更大了,她也可以跟著一步登天。
展歡顏如何不知她打的什麼算盤,心裡惱怒之餘突然砰的一聲將書本摔在了桌子上。
她撐著軟榻坐起來。
張媽媽被她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了一跳,結巴道:「大——大小姐——」
「張媽媽,今天街上發生的事情你可是看清楚了?」展歡顏冷聲問道。
「奴婢自是看清楚了,還不是那長寧公主故意撞了大小姐,您才會扭傷了腳——」張媽媽被她的氣勢震住,小聲的囁嚅道。
「媽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展歡顏的語氣又再冷厲三分,目光銳利盯著張媽媽,「長寧公主是什麼人?那是皇室之女金枝玉葉,照媽媽你的意思來說,還是她故意尋釁不知輕重的傷了我是嗎?你這是在質疑公主的品行還是辱罵皇室中人沒有規矩?這樣污蔑皇室的大罪,這樣的屎盆子你也敢往自己頭上扣?張媽媽你到底有幾個腦袋?」
展歡顏說著就像是氣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張媽媽跟了她許多年,還是頭次見她發這樣大的火,整個人都傻了。
辱罵公主,污蔑皇室,那就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張媽媽面色慘白,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連連告饒,「大小姐說的是,是奴婢眼拙,是奴婢看錯了,根本就沒有這麼回事,是奴婢胡說八道,請大小姐恕罪。」
展歡顏冷冷的看著她,面色卻絲毫不見緩和,一字一頓的冷聲道,「張媽媽你記住了,我的腳是自己走路時候不小心扭傷的,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今天在街上,我們沒有見過梁王殿下,也沒有見過長寧公主,是和歡歌分手之後就直接回來的,聽明白了嗎?」
北宮馳想要和她扯上關係,她偏就不叫他如願,一定要撇的乾乾淨淨才好。
「是是是!咱們今天什麼事也沒有遇到。」張媽媽被一頂大腦子壓的魂兒都飛了,還哪敢辯駁,連連應諾。
「去把我的話告訴巧玉知道,不想惹禍上身的話,你知道該怎麼做。」展歡顏道,餘怒未消,「我這裡也不用你伺候了,去把琦花叫來,讓她伺候我上藥。」
「是!」張媽媽爬起來,把手裡藥瓶放在桌子一角,睨著展歡顏的臉色一聲也不敢吭的退了出去。
不多一會兒,琦花低垂著眉眼從外面邁著小碎步走進來,「奴婢見過大小姐!」
「嗯!」展歡顏應了聲,指了指桌上的小瓷瓶,「張媽媽粗手粗腳的弄疼我了,我便只好把你叫來了,還是你來替我上藥吧。」
「是,大小姐。」琦花道,謹小慎微的上前取了跌打酒跪在榻邊替展歡顏上藥。
因為白天的事,她自覺是知道了大小姐的秘密,心裡一直疙疙瘩瘩的,雖然不敢公然去瞧展歡顏的表情,也不住的拿眼角的餘光去打量她的臉色。
展歡顏沒事人似的安靜看書,琦花小心翼翼的給她按著傷處讓藥力擴散,如此一直忙活了半個時辰才輕手輕腳的把藥酒放回桌上:「大小姐,已經好了。」
展歡顏放下書本,坐起來看了眼自己紅腫的腳踝。
也好在是這關節接回去的及時,否則真要等著回府之後再請跌打師傅還指不定真要留下點後遺症了。
琦花見她皺眉便小聲道:「古大夫說了,大小姐的傷處理的及時,只要靜心養著就不會有什麼問題的,大小姐放寬心就好。」
「你倒是個乖巧的!」展歡顏笑了一下。
琦花看著她的笑容,忙又垂下頭去,「奴婢笨嘴拙腮,得虧了大小姐不嫌棄。」
展歡顏沒有說話,只是含笑看著她。
她不開口,琦花也不敢走,只就眼觀鼻鼻觀心的盯著自己的腳尖候在旁邊。
展歡顏打量了她足有半盞茶的功夫,倒是十分滿意——
琦花心虛她知道,可是被自己這樣盯著還能沉得住氣,這性子當是個沉穩的了。
「我屋子裡現在缺一個大丫頭,看著你倒是個乖巧懂事的,我想提了你上來伺候,你可願意?」沉默了一陣,展歡顏開口。
琦花詫異的抬頭,愣了一會兒才道:「奴婢何德何能——」
大小姐在夫人面前不討喜,而這整個侯府又是把持在夫人手裡的,這其中的關係並不好處理。
展歡顏莞爾,自是明白她的顧慮,撿起手邊的書本從裡面抽出一張銀票放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