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倫敦在海洋性氣候的影響下,有著溫和的初春。魏央到達倫敦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天空正下著綿綿的細雨,眼前的景色都籠罩在灰暗的色調中。機場大門外,雨中的水泥地散發著獨特的味道,兩旁的矮樹叢蒙在細雨中,沙沙有聲。
對倫敦,魏央的記憶留在一年前,也是初春,那一場蓄謀已久的大火中。可惜魏萍已經死了,不然她也想讓她嘗嘗被大火淹沒的痛苦。
「這位小姐,想去哪?」一輛黑色的計程車慢慢開到了魏央的身邊,探出頭來的,是一個褐色頭髮的男人,他的笑容很燦爛,襯著陰雨天的背景,更加令人覺得親切。
倫敦的計程車大都是老式的車型,往往刷著五顏六色的外漆,座位很寬敞,很適合拎著大行禮的人坐。
「s區的北門口。」魏央沒有行李,所以裹了裹風衣,便斜著身體進了計程車。她沒有直接報魏家大宅的地址,她想自己走到那裡去,在黃金s區裡逛一逛。
「小姐是從外面旅遊回來的嗎?」司機啟動了車子後,便閒聊了起來。
「只是回倫敦來看看,我家已經不在這裡了。」是的,不在這裡了,不管是夏侯家、凌家還是越姨那裡,都可以是她的家,唯獨那魏家大宅,再也不是她的了。
「這樣啊,其實倫敦還是很好的。不過您如今居住的地方,也一定很漂亮。」
「是的,我現在住的地方,非常漂亮。」
閒聊之中,s區已經到了。
付了錢,下了車,魏央就走進了北大門。
這個區域多是些住宅,偶爾有幾家咖啡廳和高級餐廳,魏央慢慢走著,拐進了一條寬敞的巷子,巷子的盡頭是一家無名的咖啡館,非常有味道的復古設計,她記得,以前工作累了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被家族裡那些人刁難得煩了的時候,就會一個人跑來這裡喝一杯咖啡,這是連魏嵐也不知道的。
大門是木質的,打開的時候會發出叮叮咚咚的清脆響聲。門裡面的人並不多,只有三四個,坐在不同的地方,喝著咖啡看著報紙,或許在等待雨停。
咖啡館只有兩個中年的女人,見魏央走進來,其中一人便跟著她,說道:「歡迎光臨。」以前魏央來的時候都帶著墨鏡和大沿帽,沒有被別人看見過樣貌,所以兩個女人都不認得她。
「一杯橙汁。」魏央習慣性地走到了牆角的位子上坐下。
那女人愣了愣,然後說道:「小姐有一年沒來了吧,真是好久不見。」
「你認出我了。」魏央也微微一愣,復又笑道:「我還以為以前我穿戴得很嚴實。」
「因為來咖啡館喝橙汁的人不多,喜歡這個位子的人也不多,而且,您的聲音很好聽,身上還帶著一股好聞的味道。所以我記得。」那中年女人笑得很溫和,就和倫敦的天氣一樣。
魏央輕輕笑,沒有說話。
很快,一杯鮮搾的橙汁和一份提拉米蘇就放到了魏央的面前,還是那個中年女人,她說道:「這是附贈的。作為您一年都沒有忘記我的咖啡館的獎勵。還有,您的毛巾。沒有帶傘的日子,總是會被淋濕。」
「謝謝。」魏央接過毛巾,擦拭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果然有些濕漉漉的了。
「這一次回來,還會走嗎?」許是客人不多,所以女人也和魏央聊了起來。
「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來了,我結婚了。」魏央揚起手中的戒指。
「哦,那真是可惜。小姐來到我的咖啡館,我的小店便都是好聞的花香了,可為我省下不少買花的錢!」女人說得有些誇張,但是逗笑了魏央。
「祝賀您,我想,你嫁的那個男人一定很愛你。」另一個中年女人也聽到了兩人的談話,便走了過來,插(和諧)入了她們的談話。
「是的,他愛我。」魏央突然覺得,聽著這樣的話,似乎感覺很不錯,她好像,也對凌岳更加喜歡了一點,這真是美麗的錯覺。
「哦,那就是您的丈夫嗎?」這時候,最先的那個女人指著門外的一個男人驚呼道,因為那男人正專注地看著魏央,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魏央順著女人的視線望去,然後僵硬了一下。魏嵐,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但馬上釋然,她想,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這個男人應該也為她做了很多,自己的安全往往都在他的守護之中,可惜的是,那一個陣雨深夜,他還是疏忽了。
男人穿著黑色的風衣,站在下得越來越大的陰雨之中,他看著魏央,想笑,卻笑不出來,那嫩白的手指上,閃爍著淡光的戒指,依然能夠深深地刺痛他的眼睛。
魏嵐推開了木門,依然是清脆的鈴鐺聲,他走到了魏央的身邊。
「他不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哥哥。」魏央起身,說道。
「哦哦,是的是的,兩雙美麗的眼睛,的確是兄妹。」女人連連點頭,卻只讓魏嵐的臉更加僵硬。從知道自己的心以後,他就再也不喜歡這個女孩是自己的妹妹了,血緣的羈絆,讓他痛苦,也讓他慶幸。痛苦的是,魏央現在會因血緣而抗拒、厭惡自己的靠近。慶幸的是,血緣的存在,讓魏央和他怎樣都不會斷了關係,他有魏家作為籌碼,讓她不能永遠地遠離自己,這真是可悲的慶幸。
「央央,我們回家?」魏嵐的笑容有些複雜,帶著些猶豫,伸出了自己的手。
「我不想走路,讓人來接我。」魏央冷淡地說著,坐了下來,旁若無人地喝起了橙汁,只是含到口中酸甜的味道變成了淡淡的苦澀,像是喝了一杯澀澀的濃茶。
「好。」魏嵐哪有不應的道理,撥了電話就讓人開車來。
兩個中年女人互相看看,覺得空氣中似乎流動著不太和諧的味道,她們默契地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了。
「幹什麼?」感覺到魏嵐的靠近,魏央皺著眉轉頭問道。
這樣的眼神,讓魏嵐的心一瞬間疼痛難當,但他還是強顏歡笑地揚了揚手中的手帕,說道:「下了雨,你的肩膀濕了。」說著,伸手用手帕將魏央肩上的水珠掃了下來。
魏央低頭,掩飾住突然變酸的眼眶,拿起小勺子,卻吃不下提拉米蘇了。
明明,自己的全身都濕透了,為什麼還要管她呢。明明對他的態度都這樣冷淡了,為什麼還不走呢?
魏嵐沒有坐下來,他甚至忘記了動作,只是仔仔細細地看著她,好像瘦了,也好像是自己的錯覺。
車子很快就開來,魏嵐早就付了錢,魏央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扭頭出了門,然後上了車就將車門給關上,對著司機吩咐道:「吳叔開車,立刻!」
司機還是吳叔,她從小到大都坐他的車。
對於魏央的命令,吳叔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應聲啟動了車子,然後才回過神來,魏嵐還沒有上車呢!他早就從魏嵐那裡知道魏央沒有去世的消息,所以見到魏央也沒有太震驚,只是心中還是喜悅萬分。
「吳叔,你在幹什麼?」魏央看著魏嵐走到了車門口,不悅地問道。
「可,大小姐,少爺他還沒有……」吳叔可以說是看著魏央和魏嵐長大的,所以習慣叫魏嵐少爺。
「哼,看來一年不見,吳叔就不聽我的了。」魏央抿唇不高興。
「不是的不是的,大小姐別不高興,吳叔聽您的。」吳叔說到底都是心疼魏央的,見她不開心,忙再啟動了車子。
魏嵐見狀,也知道魏央不願意讓自己上車了,他笑了笑,沒有伸手開門,而是讓開了一點。這個動作看得魏央卻是一陣火大。
「吳叔停車。」魏央皺眉,然後打開了車門,對著站在雨中也毫無感覺的男人,說道:「你這是什麼姿態?你不是魏當家嗎?為什麼要這樣委曲求全?你這樣算是在裝可憐嗎?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可憐!」
「央央……」
「不要喊我這個名字!你最多,就只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只有夏侯玄可以喊我央央,只有他!」魏央的聲音變大,有些歇斯底里,腦子陣陣地疼痛了起來。
「……」魏嵐張口,卻說不出話,他只想叫她央央,這明明就是他的央央,為什麼卻又不再是了,夏侯玄可以,為什麼他不可以。
「你給我記住!」魏央衝上前,站在大雨之中,一把抓過了他風衣的領子,狠狠地說道:「你是魏家人,更是魏家的當家!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魏家!這個道理,我想,我很早就教給你了!別給我一臉落魄的樣子,醜死了!該死的!你有骨氣一點行不行!就算我們再也沒有關係,難道這個世界就不轉動了,魏家就不存在了嗎!」
魏嵐還是沉默著,直到魏央鬆開了手,轉身以後,他才突然從背後抱住了她,緊緊地,好像抱住了最後的浮木,他唯一的救贖
「對,如果我們再也沒有關係,那我的世界就轉動不了了,而魏家,我從來沒在乎過!」魏嵐抱著她,一字一句地說著。
「啪--」魏央猛地轉身,甩了魏嵐一巴掌。
「沒有在乎過?」魏央的眼中已經蒙上了淚液,她大喊著:「你竟然說你沒有在乎過!作為一個魏家人,你怎麼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我寧願我不是魏家的人!不是!」臉上的疼痛變得火辣,魏嵐握住魏央的肩膀,看著她的藍眸說道:「我本來就不應該是魏家的人不是嗎?魏縝從來沒有承認過我,到最後,他都要派人來殺我。他眼裡的魏家人,從來只有你一個。」
魏央的雙腳微微發軟,差點摔倒在地,幸好被魏嵐扶住,聽著他的話,她的心中湧起了愧疚,是自己,奪走了這個男人的父愛,那麼自己又有什麼資格責怪他對魏家的不負責任?
「對不起。」魏央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她想,或許回到這裡來,本就是一場錯誤,「可是,如今的魏家已經是你的了。算我求你,守好它。」
「那算我求你,別再對我這麼冷淡。我不求你原諒我,但不要排斥我的靠近,好不好?以前的錯誤,我都會改,好不好?央央,回到我身邊,讓我照顧你,你可以看著我,這樣,我就不會整垮了魏家。」魏嵐之所以說剛才的那些話,只是想讓魏央對他有愧疚感,他也成功了,所以乘機,他想要得到點什麼。
「你在威脅我。」魏央揮開魏嵐的雙手,倒退了一步,瞇起了眼睛:「魏嵐,你敢威脅我?」
「不,這不是威脅。我在懇求你。你知道,魏家如今的一切,想要毀掉,也不難。」魏嵐在心中罵自己卑鄙,罵自己無恥,可那又怎樣呢,如果可以接近魏央,別說是殺人放火,再十惡不赦的事情,他也做!
「那你要知道,你如今的手段,都是誰教會你的。我能把魏家給你,我也能拿回來。我說過,你威脅不了我。」魏央的眼神慢慢變得冰冷,魏家對她很重要,那是父親曾經守護著的,也是她要守護著的。
「不!別這麼看著我。」魏嵐看著女孩的眼神,心中一慌,忙將她硬是摟進了懷裡,失措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說的,我只是太想把你留下。你放心,魏家是你在乎的,便是我守護的。我再也不會威脅你了,別這麼看著我,求你。」
「為什麼要這樣低聲下氣?魏嵐從不是這樣的。」魏央的淚水轟然落下,她推開魏嵐的胸膛,「魏嵐不該是這樣的,他的脊樑永遠筆直。」
「那是他的央央沒有離開他!所以他才有資格意氣風發!可現在,你要離開我,你不要我了,那讓我還能怎樣?」魏嵐反問,然後慢慢地說道:「沒有你的我,塵埃也能壓垮!」
「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魏央伸手,將無名指上的戒指擺在了魏嵐的眼前。
「回得去!為什麼回不去!是我混蛋,當初得意忘形忽略了你,是我該死,被權勢蒙蔽了雙眼還懷疑你。都是我的錯,讓我再愛你一次,好不好?」魏嵐不去看那刺眼的戒指,急切地說道。
「可我不愛你了。我們的血緣也決定著這一切。」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魏央的心痛了一下,她在心底自嘲,怎麼了,還是捨不得離開這個男人嗎?魏央,你太貪心了。
「我不想聽這個。」
「我現在是凌夫人,你認為,你還能愛我嗎?」魏央說完,轉身進了車子,只是這回,沒將車門關上。
一路無話,車子慢慢地開進了魏家大宅。
再一次走進魏宅,魏央卻覺得恍如隔世,庭院深深,綠茵叢叢,一起都是那麼熟悉,卻又讓她覺得陌生。
魏央沒有死的消息並沒有多少人知道,主宅裡的人也沒有換過,所以他們看見魏央的時候,驚嚇得差點將手中的東西摔落。
「看見我沒死,你們很驚訝?」魏央輕笑,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到底是訓練有素的主宅下人,沒多久就接受了魏央沒死的事情。
「歡迎大小姐回家。」在知情者吳嬸的帶領下,喊道。不管他們心中是怎樣的感覺,反正,面上都聽開心的。
「別傳出去了,或許,這是我最後一次來。」魏央淡淡說著,但宅子裡的人都知道,魏央從來說一不二。
「是。」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應了。
「我如今是夏侯未央,記住了。」魏央最後說了一聲便熟門熟路地上了樓,魏嵐自然跟上。
走進自己的房間,擺設還是和記憶中的一樣,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讓她不禁懷疑,自己不是離開了一年,而是好幾輩子。
魏央走到床邊,將白色的狗熊耳朵捏在了手裡,輕輕地說道:「我的。」
「你的,都是你的。」魏嵐也走過來,他說道:「剛才,你是隨便說說的吧,不是最後一次。」
「我對下人,什麼時候說過開玩笑的話?」魏央冷淡地說著,手卻輕輕撫摸狗熊的腦袋,月桂的香味撲鼻而來,這是夏侯玄等人給的狗熊都不能比的,因為這是她從小玩到大的玩具。
「別這麼殘忍,難道真的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魏嵐單膝跪在了床邊,神情軟弱,這是魏央最受不了的樣子。
而事實也是這樣,魏央看著這個樣子的魏嵐,就想起了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那種憐惜的感覺不能自已地湧上來,她抿了抿唇後,說道:「沒有機會了不是嗎?你不能和凌岳抗衡,不能拿著魏家撞上凌家,除非你想讓那些小雜魚們有機可乘。」
「……」魏嵐想說,為什麼不行,但他知道,若自己說,那麼下場可想而知,魏央會真的一輩子不理會他!而該死的他的一輩子會很長!
「帶我去書庫。我想看看那本你說的書。」魏央起身,卻將狗熊抱在了懷裡不鬆手,她要帶著它回幽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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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優,憂傷了……頭疼得快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