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乃晨曦子感覺有一雙如狼似虎般的視線一直對躺在病床上的自己虎視眈眈,即使是在睡夢中,她也能感覺得到,主要是那視線除了太過熱切外,還非常詭異,讓她無端生出被人怨恨的膽寒,以至於她不得不被迫睜開眼睛看一看是何方神聖。
只是這一瞧,卻看到一個瘦骨嶙峋加白髮蒼蒼的老人一臉和藹地看著自己,見自己醒了,老人眼中竟然還閃過某種光亮。
但這一切對於一早就目睹老人還來不及隱藏起來的目眥欲裂後的夜乃晨曦子來講,這充其量不過是老人自編自導的一場鬧劇罷了。
雖然夜乃晨曦子不知道老人此舉的目的是什麼,為何不喜歡她甚至厭惡她,還裝作一副熱切的樣子,這樣做不是很奇怪嗎?但是夜乃晨曦子並沒有不留餘地地直接揭穿,面無表情地看著坐在床邊椅子上的老人,等待著老人的下一步動作。
兩人就這樣默默地對視著,誰也沒有要先開口的打算,直到夜乃晨曦子想要下床倒杯水的時候,老人終於出聲了,像極了破舊的老風琴的聲音一下子就在寂靜無聲的病房裡鼓動起來。
「你跟你的父親很像。」同樣的平靜無波,同樣的聰慧睿智,也同樣地讓他厭惡。
這種厭惡僅僅因為夜乃晨曦子臉上的淡定從容就一下子擴散、蔓延開來,讓他差點就是失去了控制,做出有損大局的荒唐舉動。
但是關鍵時候老人還是忍住了自己心中的不平靜,用自己最慣常的偽裝達到最顯而易見的效果。
她的父親?突然間從其他人的口中聽到有關自己的事,哪怕只有一丁點,夜乃晨曦子都忍不住豎起耳朵,下一刻就聽到老人繼續開口。
「你不僅遺傳了你父親絕佳的容貌,還沿襲了他身上的氣質,超凡脫俗、清雅絕塵。」
夜乃晨曦子沉浸在對自己父親的想像中,絲毫沒有察覺到老人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有些低,隱隱還帶著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老人還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雙手握緊成拳,一隻抓握著枴杖的手,不斷的用力,像是對待深仇大恨的人,用恨之入骨的力度不斷摧殘著手杖柄。
暫且不論老人說的是真是假,夜乃晨曦子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父親是一個空谷幽蘭一般的人物,心裡的好奇止也止不住,就像是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但是一對上老人那張隱藏著極好情緒的臉,夜乃晨曦子又像洩了氣的皮球,瞬間有沒有探求的熱情,原因很簡單,老人明顯就是來者不善,還有點居心叵測的嫌疑,夜乃晨曦子不得不提防和警惕。
或許是老人看出了夜乃晨曦子臉上的防備,只見老人突然間笑了起來,原本就是一張像菊花一樣皺縮得沒有絲毫空間的臉,此時還要硬生生,甚至勉為其難地做出其他表情,臉頓時就變成極度誇張的扭曲,那看起來絕非是一個單純意義上的笑,只能勉強歸為笑的一種。
「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身份?」
事實上對於老人的身份,夜乃晨曦子更加在意老人來的目的,她可不會單純的以為老人只是來認親,並且出於長輩的身份特意來看望她。
夜乃晨曦子至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老人也沒有在意,繼續說道:「我就是你的曾祖父,夜乃晨川谷」。
對於一個失憶並對外界一無所知的人來說,告知身份和背景,都無異於自說自話。
夜乃晨曦子對突然間冒出來的曾祖父並沒有太多的表示,既沒有出現該有的反應,也沒有說出該說的話,始終保持一貫的沉默。
老人也就是夜乃晨川谷又看了夜乃晨曦子,繼續說道:「之前鑒於你的身份特殊,我一直將你寄養在華夏,只是這次回國沒想到你會遭遇不測,還不幸失憶,不過不幸中的萬幸就是你現在平安無事,你現在不認得我沒關係,只要知道我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就好了」。
殊不知夜乃晨川谷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的精光一閃而過,快得讓人根本無從察覺。
這句話若是真出自於一個關心自己曾孫女的長輩,那話中的擔心和關心定會暴露無遺,但是說話的人卻是沒有帶一絲情感的夜乃晨川谷,這樣讓人聽來,只會覺得生硬、僵硬,沒有一點所謂的親情可言。
世界上最親的人?
雖然她失憶了,但是並不代表智商也變成一片空白,她還沒有愚昧到隨便就相信憑空出現的一個人,還連帶相信他的一面之詞。
在她還沒有恢復記憶之前,所有人說的話都不可信。
或許是察覺到夜乃晨曦子臉上的質疑,夜乃晨川谷在夜乃晨曦子充滿不解的時候突然將手伸進自己的衣襟,而後就看到老人從懷裡拿出一個膨脹得有些圓潤的大信封袋子。
這時老人故作神秘地將裝著圓鼓鼓東西的信封沿著封口撕開,就看到一疊厚厚的照片初見端倪,漸漸裸露在外,直至靜靜地躺在老人宛如老樹皮一樣的手上。
僅僅不過是不經意間的一瞥,就將夜乃晨曦子所有的視線都吸引到照片上,也僅僅是無意間窺視到露在最外面的那張照片,就將夜乃晨曦子心中的好奇提升到制高點。
那張照片是······
看到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夜乃晨川谷嘴角暗暗露出一抹邪笑,又快速地換上了一臉的慈愛,將手中的照片全都毫無保留地移交到夜乃晨曦子的手上。
「沒錯,上面的這些照片就是你在華夏生活時拍的,餘下的就是你和卿仁的照片。」
動作上的小心翼翼,神態上的溫吞,語言上的平和,無一不讓人誤以為夜乃晨川谷是一個相當稱職又善良的老人,只不過這一切都是表象罷了。
誰都沒發現,夜乃晨川谷只是無意間說到卿仁的名字,眼睛裡就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光芒,似淺非淺,讓人捉摸不透。
夜乃晨曦子壓根就沒有理會夜乃晨川谷講了些什麼,一門心思都放在記錄自己過去的照片上,看著這些換了不同場景拍下的瞬間,有逛街的,有觀看煙花的,有堆雪人的······
這些照片都有一個鮮明的特點,一看就是抓拍或是偷拍,因為照片顯示她的眼睛都沒有注意到鏡頭。
只是在接下來當夜乃晨曦子翻到了很多她和卿仁的合照時,她直接就愣在了當場,照片那個臉上洋溢著幸福表情的女人笑得很真切,一點都不像是在弄虛作假,而偏偏她的笑容竟然一直專注於那個跟她或並肩而站或直面對視的男人,問題的關鍵更在於這個男人竟然會是她好感全無的卿仁。
難道她和卿仁以前確實是真心相愛的?這個有些混淆視聽的猜測直接導致夜乃晨曦子只是看到出現的人物,卻沒有仔細留意卿仁身上與他不相襯的軍裝,以及在脖頸處的細微不協調。
夜乃晨曦子頭腦中一片混亂,明明之前一切看起來都像是一個精心策劃的騙局,但是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卻不得不讓她向無奈的現實屈尊紆貴。
夜乃晨曦子不禁有些垂頭喪氣,她頭腦中一點記憶碎渣殘留的碎片都沒有,她對自己的過去無從下手,她什麼都想不起來,哪怕零星的小片段,只要她一開始認真回憶過去,頭就會像爆炸一樣強制她不能再想下去。這好比被遏制住了記憶,意味著她隨時都會任人擺佈,甚至輕易地掉進別人的陰謀詭計中。
下一瞬,照片就脫離了夜乃晨曦子的手,洋洋灑灑地跌落到處都是,在地上瞬間就鋪砌成一塊色彩斑斕的攝影牆,夜乃晨曦子是聽到簌簌飄落的聲音才回過神。
一低頭就看到床上、地上都成了照片的火葬場,想被硬生生地分崩離析,分散到各處。
只是反射弧波及到最遠的地方,就看到那張被刻意排除在外的照片,並不是照片上的人吸引著夜乃晨曦子,僅僅是照片在之前沒被發現的細節截獲住她的視線。
那是一張特別普通堆雪人的場景,唯一不同的就是背景是一家三口的雪人組合,這並不是最吸引夜乃晨曦子的地方,虜獲了夜乃晨曦子全部視線的是在一家三口中充當頂樑柱的男雪人,他的臉模糊得看不清楚真正的五官,但是僅僅是拼湊起來的模糊五官還是在夜乃晨曦子頭腦中製造出不小的風暴。
熟悉,無止境的熟悉,這個人到底是誰?
腦海中像是閃過些什麼,太快了,夜乃晨曦子根本就來不及識別,就一閃而過了,但是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個雪人絕對不會是卿仁,那個自稱她丈夫的男人,並口口聲聲說愛著自己的男人,還大言不慚說到讓她重新再愛上他的狂妄男人。
看著夜乃晨曦子臉上終於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夜乃晨川谷嘴角彎起的弧度更深了一層,他知道女人此時心裡定是徘徊不定的時候,只要他再旁敲側擊一下,事情就會如預定的那樣水到渠成。
這時夜乃晨川谷彎下腰一張一張將照片拾起來,像個慈愛的老爺爺,一點都不像在風雲場上摸打滾爬60多年的政客。
對於老人從開始維持到現在的慇勤,夜乃晨曦子同樣是無動於衷。
夜乃晨川谷將照片全部撿起來,理好了,才再次放到夜乃晨曦子的手上。
見夜乃晨曦子始終都不發一言,夜乃晨川谷決定主動出擊、先發制人。
「你想要知道些什麼?」
她確實很想知道一切,關於她真正的身份和與她有關的人和事,但是卻不想要聽到事先就被人杜撰好的句子,更加沒有興趣浪費時間聽有心之人在編故事。
對於突然間出現在病房裡的夜乃晨川谷,夜乃晨曦子心裡不由自主地就生出濃濃的牴觸和排斥。
不得不說夜乃晨川谷偽裝很高明,表演也很上道,但是已經識破其不良意圖並在心裡做出計較的夜乃晨曦子本能地想要置之不理,但是夜乃晨川谷偏要作勢挑起她的興趣。
夜乃晨曦子看了老人一眼,嘴角似笑非笑,徐徐說道:「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誰,您能告訴我嗎」?
不言而喻的諷刺蘊含其中,夜乃晨曦子噙著一雙肆無忌憚的水眸看著老人,靜靜等候老人的回答。
夜乃晨川谷難得挑了挑眉,回答道:「你就是我的曾孫女,夜乃晨曦子,大和國最耀眼的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