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當她睜開眼的時候,滿眼就是通透的白,睡夢中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在醒來顯得更為刺鼻,她有些難受地想要動一下身子,卻發現整個人跟癱瘓了一樣,只有眼睛可以正常地轉動,不過也僅限於在那一片白色的天花板上移來移去。
剛醒過去,她急於查看四周的情況,也就順帶忽視了自己的身體狀況,現在安靜地躺在床上,所有的痛感一下子全向她襲來,身上沒有哪處是不痛的,痛得久了,倒也有些麻痺。
她明顯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都被繃帶一圈一圈地纏繞著,就連露在被子外面的臉也沒有被倖免,就像是一個露出兩隻水汪汪大眼睛的白色人形木偶。
這時有人推門而入,她的視線無意識地就被吸引了,推開門的是一個年輕小護士,小護士看到她睜開的雙眼,人立馬就興奮起來,連忙脫門而出,隨後就湧現了一批穿著白色衣服的人擠到她的床邊,做著各種檢查。
她感覺到疲憊,不一會兒就再次陷入昏迷。
第二次醒過來的時候,她明顯發現身上的疼痛在減少。
但是因為傷勢很重,她每天都處在半清醒的狀態,醒來一會很快就會再次睡著,所以她沒有任何時間概念,不知道子在病床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還要躺多久。
迷迷糊糊中她知道有人間或地推門進來視察,查看她的情況,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身體終於可以動了,先是手指恢復了功能,慢慢地是上半身。
一天,她悄悄地等待著那些人推門離開,直到腳步聲漸漸遠去,她才一根一根地活動自己的手指,然而就將手指伸出眼前,那本應當是一雙修長白嫩適合撫摸一些高雅樂器的手此時卻零星地佈滿了小傷口。
只是她並沒有在意,目前她最在意的是自己能否爬起來,費了很大力氣,在每次掙扎失敗後,她終於僅僅依靠一雙剛恢復的手將自己支撐著坐起來。
在看到敞開的窗戶,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原來春天來了。
雖然她仍舊坐在床上,但是窗外的風景一覽無餘。紫褐色的樹皮上有一圈一圈不規則的條紋,在橢圓形葉片的襯托下粉紅色的花瓣兒迎風招展。
一陣風吹過,花瓣兒爭先恐後地競相脫離樹枝的羈絆,耳邊就傳來簌簌的花落之聲,很美很美,她甚至在腦海中可以想像的到滿地落紅迷人眼的美景。
她有些急切地想要下床,奔赴到一棵棵盛開粉紅色花瓣的樹下,見證真正的美態,但是卻一時忘記自己根本就不能脫離病床,她只是稍微一振動,就牽動了腿上的傷,最後也只能老老實實地坐在床上看風景,而下床的意念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其實嗅到空氣中還夾帶著花香的味道也是一種絕美的享受,她情不自禁地伸出脖子,呼吸著浸透著花香的空氣。
殊不知「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而她的這種純自然的姿勢倒成了裝飾別人美夢的一道靚麗風景。
直到她有些疲倦才往後靠了靠,正要閉上眼睛休息一會的時候,被突然間推開的門弄得措手不及。
來人不等她快速地躺下去,再偽裝成睡覺的模樣,就噙著一抹識破詭計的笑不動聲色地看著她。
那是一個俊美無儔的男人,年紀不大,該有的男人氣場卻一應俱全,明明才是一個20歲左右的人,這種稚嫩中融合的成熟,讓她厭惡不起來,但同樣也沒什麼好感。
看男人的打扮既不是醫生也不是護士,更不可能是所謂的黑社會。
她就這麼坦蕩蕩地與男人對視著,安靜得過分。
男人突然朝她的床走來,走到床邊就在她不解下招呼不打一聲就一屁股坐下來,甚至坐下之後還伸出手要撫上她的臉,她下意識地就將臉轉了一個方向,讓男人的手撲了個空,有些尬尷地停留在半空中。
氣氛一下子就尷尬起來,只是男人好像一點都不介意她剛才的不配合,臉上反倒掛著溫柔的笑意,並用世界上最溫柔的語言告訴她從醒來到現在一直困擾她的事。
「你是不是想要知道自己是誰?」
她確實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份,不過卻不想被人吊胃口。
看到女人臉上的無動於衷,男人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了起來。
「你叫夜乃晨曦子,是我的妻子。」
男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繾綣,讓沉浸在自己身份認知的夜乃晨曦子一下子迷惑了。
男人此時臉上的誠懇和態度上的嚴肅,以及言語上的認真,看起來都不像是在弄虛作假。
但是她真的是他的妻子嗎?夜乃晨曦子心裡有著深深的疑問,就算她心中懷疑,也沒有人給出她最信任的答案。原因很簡單,她失憶了,任何人說的話,都有可能是一面之詞,也有可能只是在欺騙她這個重新獲得生命的人,甚至是在給她的頭腦裡灌輸一些不存在的記憶和思想。
這些都是她應當警惕的,所以面對眼前情深意切的男人,夜乃晨曦子更的是質疑而不是百分之百的信任。
男人的話還在耳邊響起。
「一個月前我們勝利完婚,並在第二天乘游輪度蜜月。不料有一群不法分子混進我們的船,他們乘機抓住了你,並挾持到護欄邊上,威脅我帶著他們逃出大和,不然就將你推下去,當時情況危急,我都沒想都沒想就要答應。但是突然一個大浪襲來,船晃蕩了一下,你剛好就掉了下去。之後海上巡警趕到了,抓住了這些不法分子,也成功地將你救起。但是你掉進了暗礁群,頭部剛好被撞才導致你失憶。我至今還記得當時將你打撈起來時的模樣,全身上下都是被尖銳的暗礁劃破的傷口,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在第一時間將你送進醫院才能挽救你的生命。我現在只要一想到醫生說的那句感慨,我的心就會麻痛,他說再晚一步,你就沒得救了,就算救活了,也只會落得植物人的下場。我······我······」
男人越說言辭越急切,甚至還有些激動,說到後面竟然說不下去了,聲音還帶著悲痛欲絕的餘韻。
夜乃晨曦子將男人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包括男人臉上的掙扎,她最後還是選擇保持沉默,只因為她插不上話,也不願開口。
看到夜乃晨曦子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男人突然趁她不注意將她的手緊緊握在手裡,以不容反抗的力度捏得她的手有些疼。
「曦子,你現在不記得我沒關係,我會加倍努力讓你重新愛上我。」
說完之後,男人又不顧夜乃晨曦子的反對,強行在她的手背上印上一個溫柔至極的吻,一吻過後,還親暱地在她耳邊說著「我的曦子」,充滿虔誠。
那一刻夜乃晨曦子差點就以為自己真的是男人的妻子,但是轉眼看到男人無任何瑕疵的完美臉龐,夜乃晨曦子心中一瞬間的錯覺褪得一乾二淨,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沒有一點感覺。
若他們真如同男人說的那樣,以前是相愛的,不可能一絲一毫的情感都沒有,而此時她對待男人就沒有任何的感緒波動,完全就像個陌生人,所以從男人嘴裡說出的每一句話,她都在懷疑。
夜乃晨曦子在愣神的空檔,絲毫不知道被男人低下頭遮擋在陰影下的面孔卻是一番奸計悄悄蔓延的笑。
而此時遠在京城卻是另一番肅穆嚴謹的景象。
一個月前在海邊被發現的女屍讓強大的覃家一下子顯得蒼老了好幾歲,尤其是那個往日裡被稱為英雄模範的男人此時坐在一個昏暗的小角落裡,手裡緊緊抱著一個四四方方類似古代妝奩的黑色黑子。
從窗戶洩露的一角,光線嗖的一下闖了進來,僅僅一點微弱的光線,就能看清在地上癱坐著一個高大男人,男人下巴上佈滿青色的鬍渣,臉上呈現落日的晦暗,眼窩深陷,眉頭緊皺,就連在睡夢中都顯出深深的不安,但只要一摟緊懷中的盒子,男人臉上的不安就會緩解一些,也只是一點點。
若不是那深邃厚重的五官顯示出潦倒男人的真正身份,恐怕沒有一個人能認得出在經歷一個月酗酒、抽煙加沉重打擊之下完全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男人正是平日裡接受將士們愛戴的中將覃劭驊。
就連將覃劭驊奉為神祇的劉輝在推開門踏入這間被視為禁忌的房間後,也忍不住蹙著眉,滾落在地上堆積成山的酒瓶隨處可見,滿地的煙頭,還有房間不容忽視的一股酒氣、煙氣夾雜著其他的酸腐氣體讓劉輝忍不住摔門出去。
劉輝完全不能理解,軍長是怎麼反鎖在這間暗無天日、烏煙瘴氣的房間裡一個人呆上整整一個月的,不消說一個月,就算短短一個小時,劉輝也堅持不了。
缺少陽光的照射,整個房間就像是籠罩在冰雪裡面的暗洞,沒有光與影,只有無盡的黑。
劉輝知道軍長是在借酒精和煙麻痺自己,試圖忘記夫人的死,但是他們作為軍人最忌諱的就是利用最愚蠢的方式忘掉痛苦,這還是軍長交給他們的道理,現在沒想到比任何人都要理智的軍長也會陷入最一般人的迷茫。
劉輝也知道夫人的死無疑給這個強悍的男人給予最致命的一擊,沒有什麼比夫人的死更加讓男人在意。
意志的消沉最容易摧毀一個人,哪怕是堅不可摧的男人,一旦在情感的漩渦裡沉淪,後果無疑是最殘酷的,飽受比死更加冷酷的代價,生不如死的折磨也不過如此。
看不慣往日裡有著鋼鐵一般意志的男人就這樣墮落下去,沒有目標,沒有生機,宛如一具行屍走肉的死屍。
劉輝上前不顧覃劭驊的反對,逕直走到窗邊,兩手往兩側快速地一掀,春日裡溫柔的陽光一下子就躥了進來。
靠著牆壁睡得不安穩的男人在習慣無邊無盡的黑暗之後,很難一下子適應突然躥進眼睛裡的光線,他一手緊緊抱住盒子,一手微微抬起遮擋住與他不相襯的明媚陽光。
或許是被覃劭驊頹廢的氣質刺激到了,劉輝也顧不上所謂的上下屬關係,走到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人身邊,一個不輕不重的拳頭就招呼到了男人的肚子上,看到男人捲曲著身子半趴在地上不住地喘氣,劉輝又一拳揍到男人透露著灰敗氣息的臉上,這時男人才張開眼,眼底儘是散不盡的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