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光斗不自覺放慢了車速,唐桂森繼續介紹,「加上給秧歌隊的錢,唱大戲的錢,中午吃飯的錢,不下十萬塊,就今天一天!」
沈興國也湊熱鬧,「大戲連唱三天,秧歌連扭三天,後天敬海神,不過,就沒有儀式了。」這個文光斗知道,正月十八敬海神,看來是連在一塊了。
看文光斗不再往前開,邊疆催促道,「把車開前面,老林他們在前邊等著呢。」
主路能有**米寬,全被一個方格一個方格的鞭炮佔滿,文光斗只能從小路開到前面。
空地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車輛,奔馳、寶馬也不在少數。十里八村的鄉親們好像都來了,人山人海,水洩不通。扭秧歌、舞獅子、跑龍燈的,應有盡有,全都在賣力表演,賣糖葫蘆的、賣的等各種小販,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在震耳欲聾的鑼鼓聲中,大家都把錢遞給唐桂森,由他統一交給一張桌子後面負責記賬的人。
文光斗看看巨大的青石香案上擺著鹽神和海神的牌位,祭供著兩隻大豬頭、兩條大魚和一些水果點心,香爐裡卻不見一支香,周圍的人手裡都拿著一米多高的香,卻並不點燃,他有些好奇,「怎麼不上香?」
李松波也是剛來的新人,對這些風土人情也並不瞭解,邊疆笑著大聲介紹道,「今天這個儀式,講究誰敬第一炷香,誰放第一門炮,一般除了老林沒有人敢敬第一炷香。」
文光斗與李松波互相看看,都覺著有些意思。
這時,一個頭上戴著京劇裡扮演皇帝的盔頭、身穿黃衫黃褲、腳蹬黑靴的人迎了上來,旁邊一個包著太平天國樣式的紅頭巾、身穿紅衣紅褲、腳蹬黑靴的人也笑著走過來,兩人從眉眼到兩腮都塗滿了紅紅的油彩。
邊疆笑著伸出手去,「林書記,老余,還親自上場啊!」他對兩人的稱呼很有意思。文光斗仔細審視,才看出這兩人竟是林成元和余德海。
「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能丟了。」林成元笑哈哈地大聲說,他依次與眾人握手,文光斗感覺他的手很有力度,這也激起了他年輕人的鬥志,他也加了把勁,林成元看看他,撤出手來又伸向沈興國。
大家握手的功夫,又有車停了下來,林成元大聲說道,「今天有些客戶過來,我過去迎一下,中午還是老規矩,安排在海順,直接過去啊。」他走了,余德海卻留下招呼著來的鎮裡的機關幹部。
文光斗還沒有與余德海坐下吃過一次飯,他仔細地瞅瞅他,雖然他也一直在笑,但濃重的油彩下兩隻眼睛透出的狠勁卻掩藏不住。
右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馬上往左邊看去,一個臉上畫著魚蝦、塗著腮紅,身上穿著粉紅秧歌服的女孩正衝他笑,正是林靜。
林靜笑著說,「這麼早就來了?」陽光下,文光斗感覺她人面桃花,但不失英姿颯颯,別有一番韻味。
文光斗說,「以前也知道海坡敬鹽神,但沒想到這麼大陣仗,今天算是開了眼了,你怎麼不給我打電話,讓我過來?」
林靜笑道,「你們機關幹部那年都來,你現在主持工作了,肯定來。」文光斗已經熟悉了被林靜關注的過程,也不意外。一塊來的幾個機關幹部見他與一個女子攀談起來,都朝這裡瞅了幾眼,又被舞龍耍獅的節目把目光給吸引走了。
仲偉走了過來,大過年迎著冷風,他卻刮了個光頭,身穿了一件香檳色的皮衣,繫著一條正紅色的圍巾,感覺都有些不像一個派出所長了。
「小林,今天畫得挺漂亮啊!」兩人同在公安系統,都很熟悉。
「漂亮什麼啊?仲所今天更帥啊!」林靜馬上恢復了工作時在單位的神態。
仲偉看看文光鬥,問林靜,「你剛才也上場了?」
「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不能丟。」林靜的口氣也跟林成元如出一轍,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兩人正說著,一陣急促的鑼響,周圍的秧歌、舞龍的隊伍都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幾個村裡的人開始清場,把看熱鬧的人往後驅趕,清出一大塊空地,又留出一條通道,剛好與大道相連。
遠遠望去,每間隔十幾米,大道兩旁就站了一個穿紅、黃衣服的壯年男子,穿紅衣的手拿紅纓槍,穿黃衣的卻手拿大砍刀。
現在的農村,除了練武之人,蠟桿紅纓槍和長柄大刀已是不多見,文光斗蠻有興趣地四下張望著,突然他在人群裡發現了二狗的身影,二狗可能也看到了他,他看了一眼文光鬥,馬上別過頭去。
林靜小聲說,「十點十八分了,開始了。」她指了指兩個七八十歲、正緩步走向香案的老人,「那個是我們村的老書記,這個是老村長。」兩個老人也身穿與林成元一樣的衣服,六個同樣衣服的壯小伙緊隨兩人身後。
文光斗暗想,尊重老領導,林成元這一招幹得聰明。
兩位老人站定,老書記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幅威嚴的架式,喊道,「敬神儀式,現在開始!」
老村長接著喊道,「放紅炮!」身後的六個小伙子馬上齊聲喊道,「放紅炮!!!」
大道兩旁的兩排精壯漢子也接著著喊道,「放紅炮!!!」聲音由近及遠,飛向遠方的大道。
文光斗小聲問道,「鹽神是誰?」
林靜看看他,「管仲!」彷彿他有多麼孤陋寡聞似的。
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來時的主路,只見林成元在遠處舉著一個火把,俯身點燃了盡頭處的鞭炮。
隨著一陣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轟鳴,從大路入口開始,一條火龍在飄散的青煙和飛揚的紅紙中開始向人群滾動,二百多米的道路被鞭炮炸出的紅紙屑鋪成了一條紅地毯;路旁,眾多村民也點燃了「震天雷」、「沖天炮」,送上天的各色降落傘和五顏六色的紙屑也飄飄揚揚降落在人們身上。
隨著火龍向前滾動,在瀰漫的青煙中,林成元和余德海身披斗篷,手拿令旗和拂塵,提肩斗腰,搖頭擺尾,如兩頭雄獅一般,帶領著秧歌隊一路舞將過來。秧歌隊之後,是六排手拿長槍與大刀的漢子,他們走過,路邊的漢子就接著加入進來。
文光斗看得很入神,那種狂野的動作彷彿很是熟悉,那就是來自遠古的呼喚,喚醒了他內心的狂放的野性。
最後一個鞭炮炸響,在青煙滾滾中,林成元和余得海在青石香案前站定。周圍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風響,只有呼吸。
老村長喊道,「問收成!」
身後馬上有兩個小伙子拿著兩面令旗插進香案旁的兩大鹽垛。林靜小聲說,「西南風,就是好收成!」
文光斗看著旗子在風中舞動,「是西南風!」林靜神秘地笑笑。
老村長接著喊道,「西南風,大豐收!一敬天,風調雨順!」林成元和余德海帶頭跪下,俯身磕頭。
「二敬地,五穀豐登!三敬海,海不揚波!四敬神,漁鹽昌旺,財源滾滾!五敬親,生我宗族,和睦鄉民!」隨著老村長的聲聲吶喊,林成元率領大家不斷下拜磕頭,包括余德海在內,他們的臉上充滿了莊嚴和虔誠。
「上香!」老村長又喊道。
馬上從一邊跑出兩個小伙子,一個遞上一支一米多長粗大的高香,一個舉著一個火把,林成元接過香來,剛要上前,又從旁邊跑過來一個小伙子,也遞給余德海一支高香。
站在人群裡的文光斗有些愣,他看看林靜,林靜臉上卻顯現出憤怒的神情,兩隻漂亮的大眼睛緊盯著二人。人群裡不知誰小聲說了一聲,「有好戲看了!」
另一個人接著說道,「余德海也想爭頭炷香。」
又有人說道,「一海難容兩條龍啊!」
林成元也有些憤怒,但在這麼多邀請來的客人面前,他還是克制住自己,「德海,我先來敬鹽神。」他努力不讓矛盾暴露在光天化日、大庭廣眾之下。
余德海陰著臉,「往年都是先敬鹽神,今年怎麼輪也輪到海神了吧?」他大聲說道,毫不相讓,沒有絲毫顧忌。
文光斗有些看明白了,敬海神是假,爭頭柱香卻是真,誰今天掙得到,誰臉上就有光,誰就是實際上海坡村的一把手。
他看著余德海,沒有絲毫相讓的意思,林成元更是一幅捨我其誰的架勢,老書記和老村長在台上相互看了看,卻也沒有出聲。
「以前先敬鹽神,今天就得先敬海神,輪也輪到了!」身後一個拿著紅纓槍的小伙喊道,刀槍叢中,馬上又有一群人響應。
「按規矩來,還知不知道誰大誰小?」一個提著長柄砍刀的小伙叫道,照樣,刀槍叢中,也有一群人跟著喊叫,剛才還排列得整齊的刀槍隊伍立時分成兩幫。
人群中馬上又有一些村民簇擁到兩方隊伍裡,一些曬鹽工人和打魚工人打扮的人也都加入進來,雙方立時就湧現出幾百個人,形勢的發展太快,大家都來不及反應。
文光斗突然注意到二狗也加入到余德海一邊,他馬上明白,這不是突然起意,是蓄謀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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