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夜只覺得自己心頭的一點難以癒合的傷疤被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毫不留情地揭開來,他以為過了二十年,他只不過是為了出一口惡氣,他要報仇不是為了二十年前枉死的紅顏,而是為了當年自己的無能!
聰明的女人不會活得太長……
夜姬微微啟唇苦笑了一下,定定地看著琅夜,事到如今她已經不能指望全身而退了。朔夜與琅夜都不是好相與的,她只能盡早作出決定:"也許吧,所以我也不求可以活得長久。"
琅夜微微一怔,疑惑地盯著夜姬:"你是何意?"
夜姬摸了摸自己已經十分明顯的腹部,眼中是一片琅夜未曾看到過的柔情。這片柔情宛如一抹溫暖,消融了夜姬眼中慣有的冷然。19nu8。
"我可以豁出性命不要,但求王爺事成之後,能夠放我的孩兒一條生路。"
她話一出口,琅夜陷入了沉默之中。夜姬是為了腹中的胎兒才願意與他聯手,但是他要對付的人是這腹中胎兒的父親,如此想來,這女子的話根本就不可信。
夜姬看著沉默不語的琅夜道:"王爺不必多疑,王爺的憂慮我可以為你一一解惑。但我只求,王爺聽完後,可以許諾我,放過我的孩兒。"
琅夜緩緩地點了點頭,勉強壓制住了心頭的震動。夜姬實在是太過聰敏,他分明什麼也沒有說,但她那一雙如水清眸只是將他輕輕一掃,就好像讀懂了他的所思所想。這女子分明不僅僅是以容貌為利器,也以頭腦為利器,讓他不得不震驚。
夜姬早在邀請琅夜的時候就想好了一套說辭,將她與景容止的事跡真真假假摻合在一起同琅夜說起:"我原本不叫夜姬,而是喚作鍾離娉婷,出身在經商世家……"17111512
"鍾離娉婷"的名字一出口,琅夜的黑眸就倏地亮了起來。
皇朝新帝景容止冊立過世的心愛女子為後的事情,天下皆知。只不過,天下都道鍾離娉婷已經死了,眼前朔夜的王后說自己是鍾離娉婷……琅夜總覺得除去"匪夷所思"四個字外,沒有其他詞語可以形容。
夜姬看著琅夜諱莫如深的表情,淡淡道:"王爺不信?"
點了點頭,琅夜覺得這何止是不可信,簡直就是天方夜譚。景容止心愛之人怎麼會在逐鹿的王宮裡為後,而且據坊間傳聞,鍾離娉婷因觸犯了家規,容顏被毀,可在自己面前的夜姬卻是個實實在在的美人兒,令人見之神往。
夜姬看著他點頭,然後如水的清眸裡漸漸染上了仇恨之色,憤恨道:"這便是我最恨朔夜的地方,他不僅將我擄走,還迫使我更名換姓不說,甚至他還讓鶴胡以絕頂的易容之術更改了我原本的容貌。從此世上再無鍾離娉婷,只有夜姬!"
琅夜被她眼中濃重的怨恨所震住,還未開口,就聽到夜姬繼續道:"朔夜他強佔我不算,還要強佔我的孩兒,他如此待我,我如何能不想要手刃於他!"
都說女子若是毒辣起來,絲毫不遜於男子,遑論如果眼前這個冷淡自持的女子真的是鍾離娉婷的話,是那個曾經親手扳倒自己的父親,創立了烜赫一時的風波樓的女子的話,或許真的會讓朔夜那小子葬入無間地獄的吧?
可是——
"若你真豁出命去,豈不是不能回到景容止身邊。本王即使久居酆都,也知道這位年輕的皇帝待你不薄,可謂情根深種。你,當真捨得?"
夜姬聽到景容止的名字,略微和緩了一下表情,半晌才道:"當日景容止以為我死了,才會念念不忘。若他知道我被朔夜擄走,還強行……那他如何看我?王爺覺得皇朝子民可以接受我這樣一個皇后來母儀天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寧願以死換得在景容止心中一世的銘記。()"
琅夜微微沉思了一下,似乎在辨別她話中的真假。夜姬也不多話,就在一旁等著他的答覆。琅夜凝思了片刻,他有些遲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的這個女子,她所說的事情太過複雜,但是其中又找不出破綻來。所以,他很是猶豫。
夜姬說得對,如果他能答應與她聯手合作,那麼夜姬就不再僅僅是個誘餌,她甚至可以是一把直插朔夜心臟的匕首,那麼他的勝算就會更大。到那時,夜姬是死是活無關緊要,活著可以賣景容止一個人情,死了也可以推給朔夜,自己將那孩兒還給景容止,照樣可以賣景容止一個人情。非但如此,他還可以因此而終止這場戰事,逐鹿的百姓也會感激他的。
但是,她的話到底能不能相信?
琅夜微微瞧了夜姬一眼,她的臉色十分平靜,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波瀾。她……難道真的是皇朝的皇后鍾離娉婷?
夜姬看著琅夜眨了眨眼睛,終於走到他的對面坐了下來,將話攤開來說了之後,她似乎從容了許多:"如果王爺還是不信,大可以找鶴胡來。只要他能洗去我臉上這惱人的東西,王爺自然就能看到真相了。"
琅夜躊躇了一下,但還是點了點頭。走出夜姬的屋子的時候,他恍然覺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覺之間被那個女子牽著鼻子走了。
"來人,速速派人前往皇朝去調查一個人。"回過神來,琅夜還是不放心,終究派人去調查了鍾離娉婷這個人。
看著琅夜走出屋子,夜姬垂下眼眸來注視著自己隆起的腹部,握了握拳。
一直過了十餘天,夜姬都沒有得到琅夜的回應,是合作還是不合作,其實她根本沒有決定權,因而她也只能等著。每一天她都是百無聊賴地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深淵懸崖,後來琅夜對她的防備消減了許多,她便也可以在監視之下在院子裡走走了。
而在這些天裡,琅夜已經從派出去的人那裡得到了盡可能詳細的關於鍾離娉婷其人的資料。他翻看著搜集來的信息,確實大致與夜姬所講的吻合。
"王爺,屬下找到了王后所說的那個民宅小園的主人,他也說之前數月前曾有一名官府中人租借了他們的園子。屬下聽他們的敘述,那人應當是皇朝武侯百里長空無誤。"
琅夜點了點頭,夜姬說朔夜為她服下了曼陀羅華,將她折磨至"死",景容止按照她的遺言將她留在了"靜園",此後景容止因心緒大變而瘋癲了一段時間,而朔夜更是趁機將她帶回逐鹿,以曼珠沙華將她救活,軟禁在了光明殿中。
"景容止當真瘋癲過?"琅夜問。
"嗯。據說瘋癲地不輕,閉門謝客足足月餘才稍見好轉。"這也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實,當時的景容止連武侯百里長空等人都不見,著實是瘋癲地厲害。
這麼說來……她說的都是真的?
琅夜往門外看了一眼,夜姬就在重重監視之下在院子裡無所事事地走著。扭頭吩咐了幾句,琅夜心中已經有所決斷。
夜姬在院子裡慢慢走著,狀似無意地瞟了一眼琅夜的屋子,恰好從裡頭昂首闊步飛快地走出一個人來,眨眼間就步履匆匆地不見了。
勾了勾唇角,夜姬淡掃娥眉向別處看去:在算計人心上面,她的經歷實在是太多太多了。從明爭暗鬥的鍾離府宅起,到異國他鄉的逐鹿王宮,她見識過府宅裡的互相陷害,也看到過朝堂上的互相傾軋。
天意從來高難測,人心自古亦難防。
翌日清晨,夜姬難得一夜無夢地醒來。睜開眼卻還是一片漆黑,正要抬起手臂來卻發現自己被綁縛在了床榻之上。琅夜就站在她的床前,不出聲兒地靜靜地注視著她:他想知道,在這種看不到又聽不到的情況下,她會不會如常人一般驚慌失措?
"王爺,這樣的遊戲並不好玩。"卻只得到了她以冷淡中略帶厭惡的口吻說道。
"你如何知道是本王在戲耍?"琅夜見被發現了,也就不再故意隱藏聲響,"難道是你還能聽得出本王的呼吸聲嗎?"
夜姬撇了撇唇角,轉移了話題:"王爺既然要讓鶴胡給我洗去臉上的東西,為何還專程選擇在我熟睡的時候,是信不過我嗎?"
夜的仇情頭。臉上這清涼中帶著一種奇異藥草味,夜姬不用猜也知道現在在做什麼。
"呵呵,本王不過是聽鶴胡道這道工序繁雜麻煩,就擅作主張讓他趁你熟睡進行了,免得你今日醒來再受一番罪。"
夜姬聽了沒有再言語,只是就這麼待著手腳也漸漸感覺到麻木了。她不舒服地輕輕動了動身子,琅夜說的話也是半真半假,她只聽聽罷了。但是,她不明白的是,為何要綁住她的手腳,這不會僅僅是他的惡作劇吧?
很快,夜姬就知道了琅夜這麼做的用意。
"呃!"
臉上傳來如蟲蟻啃噬般的噬心劇痛,她大汗淋漓地喊叫了幾聲,原來……鶴胡的易容術洗去之時,竟如脫胎換骨一般的難過。
過了好一會兒,夜姬的冷汗將她的中衣都濕透了,沾濕的碎發粘在她的臉頰上,那陣陣的痛楚才漸漸消退。臉上的東西也被人輕輕擦去,她費力地睜開眼就看到琅夜拿著一面銅鏡,打眼一看,蒼白無力的臉色,左臉上一道猙獰的疤痕。
捲起微弱的笑容,她笑道:你終於回來了,鍾離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