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夜將手裡的銅鏡撤去,目不轉睛地盯著床榻上那個早已完全不一樣了的女子,褪下鶴胡精心所制的容貌,她的輪廓依舊精緻秀美,但是左臉上猙獰駭人的刀疤割裂了她的美貌,使她看上去聳人而又醜陋。
不過,那雙剪水秋眸卻是更加清麗動人了。
「本王該稱呼你什麼,鍾離娉婷還是夜姬?」琅夜低頭看著她,她似乎正沉浸在自己終於恢復真容的喜悅與無措裡,清麗的眼眸裡流光溢彩,波瀾起伏。
娉婷強行壓制住自己心緒的起伏,故作冷靜道:「自然是鍾離娉婷,我已經不再是夜姬,而且永遠都不會再是夜姬了。」
琅夜細細地品了一品她這話裡的意思,啞然失笑:「看來你確實恨透了朔夜那小子。」19nue。
哼。
娉婷冷哼了一聲,泛著清光的眼眸逼視著琅夜道:「如若有人強行將你與心愛之人拆散,對你百般羞辱,還試圖抹殺你曾經一切的過往,你會不會對他恨之入骨?」
琅夜愣了一下,然後附和道:「會,本王定當恨不得寢其皮、食其肉。」
娉婷聽著他說的一字一句,然後微微冷齒笑了一下,琅夜被她這一抹笑唬住,從未見過一個看起來如此柔弱的女子,能夠笑得如此陰寒入骨。
「哦對了,夜姬……不,應當是鍾離娉婷,當初為虎作倀替朔夜為你易容換貌的鶴胡現在就在本王的手裡,不知你是要作何打算?」
娉婷看著琅夜瞇了瞇眼,冷冷道:「王爺是在試探我?怕我纖纖女流對朔夜下不了手?」
琅夜還未發話,就覺得自己的腹部抵上了一個冰寒刺骨的物體,低頭一看竟然是一把十分短小精悍的匕首,也不知她是藏在哪裡,竟然一直沒有被發覺。
「你這是什麼意思?」琅夜微微不悅地問道。
娉婷拿著匕首在琅夜的要害處比劃了兩下,慢慢地收回手去,慢悠悠地道:「鶴胡這種人,殺了他也是髒了我的手。留給他的主子,豈不是更好?」
琅夜聽她這麼說,想了想朔夜那狠毒起來的手腕兒,咧嘴笑開了:都說天下至毒乃女子之心,他一直覺得未必,卻原來是自己太小看女子的報復之心了。
輕撫了幾下手掌,琅夜低下頭來對鍾離娉婷道:「妙哉,娉婷姑娘不愧是風波樓的樓主,自有一股子殺伐決斷的狠辣之氣。鶴胡我會留給朔夜,讓他在死之前,還可以手刃一下叛徒,也算是本王留給他的一份尊嚴。那——既然如此,娉婷小姐那我就等著你安然生產之日了。」
鍾離娉婷沉默地點了點頭,玉石俱焚,終究還是可以保住她的孩子,也不算是最壞的結局:「待你把孩兒安全送到百里長空君中,我就會將朔夜的性命雙手奉上。」
琅夜搖搖頭道:「娉婷小姐不覺得,你的孩兒降生之日就是朔夜喪命之期,是一件特別有意義的事情嗎?」
鍾離娉婷還要再與他還口,卻只見琅夜大手一揮道:「本王願意給你這個機會,娉婷小姐還是珍惜地好。本王這麼做也是為了少動干戈,畢竟皇朝大軍在前,如果本王與朔夜的親隨動起手來免不了殃及無辜,本王可不想到時候接手過一個千瘡百孔的逐鹿。不過……要是娉婷小姐不肯合作,本王大不了也就是與朔夜交鋒一二,反正他這次大意,也只是垂死掙扎。」
鍾離娉婷直直地看著他,她明白他這一番話裡的潛台詞是什麼——你還是本王的俘虜,要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仍舊由不得你去選擇。
咬了咬牙,娉婷道:「好。」
協議達成之後,一切就變得簡單了許多。琅夜只是派人不斷打探著朔夜在雲山那邊的情況,據說百里長空行軍並不算太快,大約也是提防著朔夜以逸待勞,雙方都是沙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將領,對於兵道和軍心都是十分有把握的。
然而,鍾離娉婷卻知道,百里長空一直遲遲不肯與朔夜在雲山兩軍對壘,就是在猶豫,一旦兩軍交戰,娉婷就會變成逐鹿的盾牌,甚至是武器。
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再落到朔夜的手裡。朔夜素來好戰,又因為公主的事情與皇朝結下了樑子,但是琅夜卻不同,他只想坐擁王城而已。相比之下,琅夜對於景容止的危害要小得多。
「景容止,這大約是我最後能幫你做的事情了。」她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摸著隆起的腹部,她還能陪著她的孩兒多久,每一天都應當去珍惜。
時間總是在你捨不得的時候,就會像流水一樣從指尖劃過,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夏去秋至,天氣愈來愈涼,娉婷偶爾會感歎道:天涼好個秋。
百里長空即便是行軍再慢,也就要趕到雲山腳下了。而琅夜,也變得越來越不耐煩,他不再允許娉婷每日在院子裡散步,幾乎是將她幽禁了起來。娉婷知道,他快要等不及了。
重陽節過去,中秋亦輕輕巧巧地過去了,轉眼間就到了九月末。娉婷挺著肚子睡著,隱隱約約間只覺得十分不安穩。似乎耳邊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她睜開稀鬆的睡眼隨意掃了一眼,然後雙眸倏地睜大。
「你——」
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她的唇就被人摀住。娉婷被嚇了一跳,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要幹什麼?不斷地掙扎,想要碰撞到哪裡弄出一些聲響來,但是卻被那人牢牢地控制在手臂之中。
「娉婷,沒想到朕還能看到你這張臉?」朔夜低低地笑著,華麗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就像是桀桀的鬼怪笑聲。
他竟然從雲山回到了這裡!
娉婷瞪著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聽著朔夜道:「琅夜當真以為朕就是一個黃毛小兒嗎?朕當真自大到沒有完全的準備也敢御駕親征嗎?」
難道說——
朔夜看著娉婷的黝黑眼珠兒飛快地轉著,就知道她已經在揣摩著他的心思。朔夜冷笑地看著她,現在出手教訓她未免不會驚動別人,所以他在屋子裡掃視了一下,然後桃花眼微微一亮,在身旁的桌上拿起一根繡花針來。
伸手往前一送,娉婷整個身體都是一震,鑽心蝕骨的痛楚隨著那細小的針尖兒刺進她的肌膚裡,朔夜惡意地拿著銀針扭動了兩下,看著發不出聲音來的娉婷,她的表情因痛苦而變得扭曲,臉色蒼白地就像是一張白紙。
「鍾離娉婷,你知道朕的秉性,得不到就不如毀了。」朔夜的聲音非常地小,像是山風一樣絲絲滲入到娉婷的骨頭裡,「但是在你死之前,還可以幫朕做一件事。」
百里長空比他想像地還要難以對付,雲山之前的一次短兵相接,朔夜就知道自己還是太小看他了。更何況,逐鹿國內琅夜蠢蠢欲動,已經越來越按捺不住了。原本打算先速速解決了百里長空,然後火速回去清理了狼子野心的琅夜。誰知,這場戰事卻一時不能停歇,他不得不想到了鍾離娉婷。
之於琅夜,確實是他大意,他當真是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發配到酆都的王叔,而且這個王叔還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招兵買馬,意圖取他而代之。
「你怎麼了?」突然感覺到懷裡的娉婷一陣抽搐,額頭上的汗珠兒顆顆往下滾落,朔夜才覺得她的臉色如此蒼白,或許是因為別的緣故。
娉婷驚喘了幾口氣,雙手不自覺地就攀住了朔夜的手臂,而且越抓越緊。朔夜愣了一下,隨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二話不說抱起娉婷就掠了出去。
娉婷已經疼得全身僵直,只能由得他將自己抱著掠了出去。但是,事發突然,誰都沒有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候出現陣痛,大約是突然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誰!由刺客!」
終究還是驚動了琅夜的人,朔夜也不再刻意隱藏行蹤,飛掠幾步抱著娉婷翻身上馬,然後兩人騎著馬往外疾馳而去。
「哈……呃……」
娉婷發出隱忍的痛呼,一陣陣的陣痛傳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就要被撕開了一般。朔夜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追兵,也顧不得方向只能拚命往前跑去。這個時候,停下來就是一番拚殺,他或許逃得過,鍾離娉婷估計就要連帶她未出世的孩兒死在這裡了。
好在山野裡樹木茂盛,秋季還是有許多樹叢草木可以遮擋身形,朔夜騎著馬一路往前奔去,也不知逃了多久,懷裡的娉婷本就是陣痛不已,再加上如此劇烈的顛簸,很快就忍不住慘叫了一聲。
「啊——」
淒厲的喊聲還未喊出,朔夜急忙摀住了她的唇,鍾離娉婷只覺得自己身下不能忍受的劇痛,抓著朔夜的衣袖,急切地看著他。17111518
夜去但子地。朔夜低頭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抱著她凌空下馬,翻身滾落到一旁。鍾離娉婷被他護在懷裡,沒有受到多大的傷害,他微微支起身子看了她一眼,發現抱著她的手掌心裡有一片血跡。
她,竟然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