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景容止忽然就笑了,他看著娉婷說,「鍾離娉婷,你是不是覺得你愛我比我愛你多,要深,要神聖?」
娉婷一愣:「你……是什麼意思?」
景容止勾著唇角笑著,出口的字卻一個比一個陰寒:「不是嗎?我景容止何其淺薄只想和你長相廝守,而你呢?你鍾離娉婷愛我,愛到可以為了愛而拋棄我,傷害我,最偉大的是,還愛到可以傷害自己!」
娉婷哆嗦了一下,她從來沒有覺得她愛景容止更多更深,但是景容止所說的每一句話她都沒有辦法反對。
「我不是那個意思。」娉婷皺了皺柳眉,景容止看著好似很平靜的樣子,卻因為兩人離的很近,體內的蠱蟲之間的感應也更加清晰,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心裡難受地緊了。
一抽一抽地,像是有什麼抽打著他的心口,那種凌厲地、火辣辣地疼,慢慢朝她席捲而來。
「不是這個意思?那是哪個意思?」景容止繼續他淡淡的語氣,可說出口的話卻越來越讓娉婷無法承受。「你想到了所有,顧全了所有,唯一沒有考慮到的就是我的感受,唯一沒有顧全到的就是我的心。鍾離娉婷,我待你不好嗎?你怎麼能如此狠心,就為了你的深明大義,為了你的心安理得,為了成全你自己,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騙我!」
娉婷一怔,咬了咬唇。
「上一次是同朔夜,這一次是同我的父皇,你就那麼偉大?還是你就那麼篤信我就是生生離不開你了?」景容止看著娉婷臉上一點點兒消失的平靜,看著她臉上慢慢爬上的慌亂,心中竟然隱隱升起名為「報復」的塊感,「我多想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然後你就捨不得,不忍心這麼輕而易舉地就在我的心口捅刀子,可是我錯了。我的愛太淺薄,你的愛太深厚,我如何追趕也追趕不上,總是被你狠狠踢開。」
娉婷就那麼看著他,訥訥地開口:「我沒有想踢開你……」她只是想守住自己的諾言,她想保護他,她不能容忍自己再次成為他的拖累。她害怕小元宵夜的悲劇再次在她眼前發生,景容止以生命為代價的愛,她受不了,也受不起了。
沒有想踢開?
景容止心底笑得歡暢,就連狹長的鳳目裡都沾染上了這略帶瘋狂的笑意,娉婷吃驚地看著他面無表情卻眼睛裡瘋狂地笑著。
半晌,一滴清淚終於是被他給生生笑了出來,順著他清俊已極的臉頰滾落下來,混進瀟瀟雨中,景容止伸手劃去那行淚痕,笑說:「對,你沒有想踢開我,你是為了我好,不得不踢開我。我都懂得,鍾離娉婷你對我情深意重,我如何捨得你難過,捨得你一番苦心化作流水,所以這顆丹藥我一定會服用的。」
還說沒有怪她,他明明就在怪她。娉婷的心抽痛了幾下,痛得狠了,痛得她不得不深呼吸了幾口來緩解這一陣強過一陣地疼。她太難過,難過得想喊想哭:「那你就服了它啊!」
景容止將手裡的丹藥狠狠地握了握,終於放棄了什麼似得,開口慢慢地說:「鍾離娉婷,你真的愛我嗎?」
娉婷沒有料到他忽然這麼問,呆了一下,正要點頭,卻被景容止抬手制止了。
「我知道你愛我,但你更愛你自己吧。說到底,你為我顧慮了這麼多,怕我終究會因你而受到傷害,不過是因為你害怕!你害怕我就像無名一樣,為了你死在你面前!你怕你以後會日日夜夜受到這樣的煎熬!」景容止一陣見血地說出了娉婷真正所擔心所害怕的事情,「你怕了?所以你就想逃了?是嗎?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我們可以一起去面對那些磨難嗎?」
娉婷看著景容止,終於順從了自己的內心搖了搖頭。景容止說對了,她怕了,她不敢……
所以,景容止才說她是天性涼薄!
她膽小吝嗇到連一個嘗試的機會都不肯給他,即便他將話說的這麼明白,她還是不肯鬆口給他,給她自己,給他們彼此一個機會。
「你是不相信自己,還是不相信我?」景容止問,但隨即他就擺了擺手,累極了的樣子,「算了,我不想問了,問了又能怎麼樣?你放心,我既然說了我會服用,就一定會服的。只是,在這之前,你能跟我去漪瀾一趟嗎?」
漪瀾?
漪瀾郡,在皇朝的洛水以南,曾是上一個朝代的都城,那裡的景色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樣的美。可是,景容止為何忽然要去那裡?
「景容仁上奏父皇,漪瀾郡的一座廢棄了多年的王府裡似乎發現了前朝的玉璽。」景容止慢慢道來,「景容仁希望由我出面,親自下漪瀾郡一趟,將那玉璽取回來,父皇他答應了。」
娉婷點了點頭,玉璽是一個朝代至高無上的皇權象徵,只有將前朝的玉璽收回才能稱得上是真正覆滅了它,這也是一個新的皇權建立的象徵。景元帝將這個機會給了景容止,也是希望他借此在朝堂和民間樹立一定的威望。但是,這事由景容仁提出來就……蹊蹺的多。
「小心有詐,」
景容止看著娉婷輕笑了一下,娉婷的心頭一跳,他好像真的在一瞬間就抹平了方纔那麼激烈的情緒,平靜地就好像在和一個得力臂膀談論著正事。
「這我知道。」
「你準備帶誰一起去?」以防萬一,忠心得力的武將和見多識廣的太醫都是決計不能少的,娉婷擔心景容止這次出行沒有那麼簡單,人手務必要細細挑選。
這些景容止自然也想到了:「除了隨身的影衛,還有百里長空和你。長空武藝高強而且身經百戰,尤其是他的身邊也會隨身跟著一批忠心的影衛,有他在安全可以保證;至於你,總要比其他的太醫來的可靠。」
其實他還有另外一番用意,他還沒有同娉婷遊山玩水過,雖然她執意要分開,但是他總是想留下一些什麼。他日想起來,他和她的回憶裡,才不至於只有血淚只有傷害。
娉婷有點兒猶豫,漪瀾遠在千里之外,即便是行程順利,來回也得花上月餘。景容止和她現在的處境,再糾纏在一起總是不妥。
「從漪瀾回來,我就服下它,從此再無瓜葛。」景容止總能一眼看穿她,聽他這麼說,娉婷也就點點頭答應了。
「那好,一言為定。準備好了之後,我們就出發。」景容止怕她反悔似得,根本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前去漪瀾的事情決定了,餘下的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和相顧無言。不談正事,也無感情可談,看著彼此都便也只能看著了。
最後還是景容止先放棄了,他看著全身濕噠噠的娉婷,有心幫她遮擋一些風雨,可惜自己也是一身的雨水:「我回府了,你也回去吧。」說完,竟然真的轉身就走。
「等等!」
娉婷開口叫他,景容止心裡突跳了一下,慢慢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過身來。他瞭解娉婷,因此感到絕望。
果然——
「回去之後記得吩咐廚房準備些驅寒的薑湯,你……」娉婷開口囑咐著,卻恍然記起自己現在是完全沒有了這立場的,便住口不說了。反正,他的身邊有那個女子,雖然不是很聰明的樣子,但看起來很溫柔,應當很會照顧人。陪在他身邊的女子,其實不必太聰明,溫溫柔柔地就足夠了。16434174
景容止聽她若往常一般提醒著他注意身體,淡淡道:「鍾離娉婷,既然決定撂開手,就該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合時宜的溫柔,就像塗了蜜糖的毒藥,會殺人的。」
娉婷聽他這麼說,苦笑了一下,道:「是,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轉身而去,再也不敢多看他一眼。景就而你覺。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景容止背對著她,用不高不低的聲音道:「鍾離娉婷,我會如你所願,珍重自己,調養好身子,娶妻生子,一步一步往我想去的地方走。」
娉婷聽到他說「娶妻生子」,眼前就浮現出她在書房裡看到的那一幕,景容止扯著那個女子的手腕兒不許她走,以後他的身邊會有妻有妾,也會子女環繞,應當會比她幸福得多。
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往靜心庵走,娉婷不知道在她身後,景容止早已回身看著她,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出了他的視線,也終將一步一步走出他的生命。
回到王府的時候,沐憐心看到淋濕了的景容止,驚呼一聲急忙拿了乾淨的衣裳伺候他換上,她不敢問他發生了什麼,但直覺與那個素衣女尼有關。景容止看著低頭幫自己平整衣裳的沐憐心,忽然道:「你進府多日了,本王還沒有給你個名分。」
沐憐心手裡一頓,心裡如同有鼓在敲打。16xhk。
「改日本王同父皇說情,就封你做幽王府的側王妃吧。」景容止說著,就看到沐憐心眉目含情地抬起頭來看著他。她十分感激他,出身青樓卻能坐到這樣的位份,她知足了。幽王的王妃,自然是要留給那些名門望族的千金的,她不敢期許。
她永遠不會知道的是,幽王妃也會就這麼空懸一世了。
還有幾步路就回到靜心庵了,娉婷往前走著,忽然小腹裡翻起一陣絞痛,而且越來越難捱,就像要將她給絞爛了似得。
「呃。」她申銀了一聲,捂著小腹跪了下來,眼前一黑,栽倒在雨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