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長大
細細地一遍遍描摹著大兒子的眉眼,大了呀,這張稜角分明的臉,不再如九歲那年一般圓潤,當年的稚氣如今已是一絲兒也沒剩下了,薄唇緊抿,這本應嚴厲的神情,卻因那眼中的淚顯出一分可憐兮兮的倔強來。()
再厲害,這也是她的兒子,在外便是真如丈夫說的那般能耍得朝中一幫大臣團團轉,可到了額娘跟前,他還是一個會委屈,會撒嬌,想要額娘疼愛的孩子。
揉揉大兒的臉,又摸摸二兒子的臉,「芝兒素來是個懂事的,這些年,必是幫著你大哥管著英兒吧,好孩子,別人都知道普兒睿智,英兒勇武,卻沒見著你是個沉靜有成算的。被兄弟們掩了光芒,你也不急不惱,不嫉不妒,幫著大哥,護著弟弟,乖孩子,額娘都知道你的好。」
弘芝素來自傲於自己的冷靜與淡然,可此時,因為自家額娘幾句話,也終於步了他大哥三弟的後塵,撲到額娘懷裡一陣抽泣,是呀,只有額娘,只有額娘最知道他的好了……
抱著懷裡三顆腦袋,摸摸這個,又摸摸那個,玉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長大了,都長大了,可再長大了,這也是她的兒子,便是她睡了十年,兒子們最重要的成長階段她缺席了,可兒子們也並不記恨她,看著她時,還是像十年前一樣滿眼孺慕,愛她,眷戀她,依賴她。
雅爾哈齊見那母子四人抱成一團,都半天功夫了,也不見分開,便有些不樂意。
「三個臭小子,都多大的人了,這哭也哭了,抱也抱了,趕緊從你們額娘身上起來,成個什麼樣子。」
三兄弟抬起頭來,你看我,我看你,還未開口,玉兒不樂意了,「我樂意抱著我兒子怎麼啦?兒子們都十年沒見著額娘了,我抱一會兒怎麼啦?」
雅爾哈齊咕噥:「什麼十年沒見,他們隔三差五的便來莊子上看你,哪有十年。」
玉兒也不理他,只摟著幾個兒子不放手。
弘普弘芝弘英三人又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賴在額娘身邊不動,反正額娘醒了,阿瑪得聽額娘的,以前阿瑪總仗著身份欺負他們,以後他們不怕了,額娘會護著他們的。
惠容領著兩個小弟弟跑進來時見著的就是三兄弟坐在地上,或靠或依在自家額娘身邊全無形象的樣子,
見著惠容與兩個小弟弟進來,賴在自家額娘身邊賴了半個多時辰的三兄弟打地上爬了起來,佯裝著什麼事兒也沒發生過的樣子,排排站在一邊。
惠容撲到額娘懷裡,放聲大哭,弘吉弘寶睜著兩雙與玉兒一般模樣的鳳眼看著平素嚴厲教導自己兄弟二人的姐姐像個孩子一樣地痛哭,又見著那個長年睡著的額娘摟著姐姐也是聲淚俱下,二人一時有些手足無措,那是他們的額娘,他們打小總偷偷爬到炕上陪著一起睡的額娘,可是,打他們懂事,額娘就一直在睡覺,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弘吉弘寶?
雅爾哈齊擔心妻子哭壞了,咳了一聲:「弘吉,弘寶,還不趕緊給你們額娘磕頭!」
惠容聽著自家阿瑪刻意大聲的喝斥,抽噎著打額娘身上爬起來讓到一邊,一邊還止不住地掉眼淚。()她等了許久,額娘也不醒,去年成婚時,額娘都沒送她,想著,惠容的眼淚掉得更急了,哥哥弟弟們以後長年可以陪著額娘,可她嫁了人,卻再也不能整日跟在額娘身後了。
跪在墊子上,弘吉弘寶恭恭敬敬給玉兒行了大禮,站起身後怯生生看著玉兒。
玉兒心裡又酸又苦,這是她的兒子,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可是,現在看著她,卻不敢近前。
抹著淚,沖弘吉弘寶招手:「吉兒,寶兒,過來,讓額娘抱抱。」
弘吉弘寶先前見著三個哥哥靠在額娘身邊,又見姐姐也抱過額娘了,小心眼兒裡其實也想和額娘親近,此時聽著那溫柔的聲音,不由自主走了過去。
玉兒把兩個孩子一把抱在懷裡,摸摸這個的頭,親親那個的臉:「我的兩個寶貝兒,長這麼大了,當年,才剛過了週歲額娘就昏睡過去了,這些年,額娘也沒陪著你們,都是額娘不好。」
弘吉弘寶長這麼大,雖也有女性長輩摟過他們,可這幾年,隨著年齡大了,卻是再沒這樣的,此時被額娘按在懷裡,吸著打小熟悉的香氣,兩張小臉一下都變得紅通通的,心裡覺著又舒服又不好意思,又有些得意,這是他們的額娘,他們也有額娘了,以後,再沒人敢笑話他們沒額娘了。
摟了一會,玉兒突然呆住了,先前只顧著哭,這會兒才發現:「寶兒怎麼中毒了?」
雙手捧著小兒子的臉抬起來,再看看站在旁邊的吉兒明顯大一些的臉,玉兒的心一陣哆嗦,那淚嘩嘩的又往下流:「寶兒中這毒,多少年了?」
聽到玉兒說到弘寶中的毒,一家子人的臉色都陰了下去,卻無人開口,今兒只說高興的事兒,不高興的,以後再說吧。
玉兒問完話,也不等人答,便拿出一粒閃著瑩光的丸藥:「趕緊的,拿點兒溫水化開,寶兒這毒中了好幾年了,得慢慢兒解,嗚,我可憐的兒呀,這些年,可受了多少苦呀。」
看著那張看了許多年,一直閉著眼的熟悉的臉上成串往下掉淚,弘寶咬了咬唇:「寶兒不苦。」
果然,額娘的眼睛和自己與四哥的眼睛一個形狀的,熟悉的臉上睜開後是熟悉的眼睛,看著真舒服。
玉兒緊緊把弘寶抱在懷裡,嗚嗚地哭,「都怪額娘,都是額娘的錯,額娘要是醒著,額娘的寶兒怎麼會中毒,額娘要是醒著,便是中了毒也能馬上解了,額娘的寶兒哪會受這幾年的苦。」
打小到大,弘寶哪裡被人這般心疼過,惠容帶著他們兄弟二人長大,可她智商雖高,本身也是個孩子,雖疼愛弟弟,可到底還是缺著點兒什麼,此時弘寶被自家額娘摟在懷裡,那種密密的暖暖的無處不在無所不包的母愛,一時溺得弘寶呆愣愣的,過了半天,自家四哥替他擦淚時才回過神來,自己居然哭了,為什麼呢?
惠容端著化了藥丸的溫水遞給弘寶,弘寶接了過來,在一家人的注視下喝了下去。
玉兒攬著弘吉弘寶,靈覺在一家子的身上都掃了一遍,掃完了,又忍不住開始抹眼睛,每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毒素。
掏出一個小瓶兒:「一人一粒,都排排毒吧,我就睡了一覺,你們倒好,一個個把身子糟蹋得都不成個樣子了。」
弘普一撩袍子,跪在玉兒跟前:「都是兒子不好,沒有護好五弟,讓五弟小小年紀就遭了毒手,傷了身子,受了這些年的苦。」
見著大哥跪下了,弟妹們全都跟著跪在了玉兒跟前,連喝完藥丸水的弘寶也跪在了隊伍最後。
玉兒深吸口氣,止住滿腹的悲意,「普兒,起來吧,這不怪你,額娘這一看呀,就知道,這些年,你這精神耗得過了,不知道操了多少心。一會兒,你還得比弟弟妹妹多吃一粒補神丸才好,唉,這虛耗了的,也不是一日兩日能補回來的,以後額娘慢慢給你們把身子再調養回來,我伊拉哩玉兒的兒女,不只品性好,能力強,便是身子骨兒也要比別人好才行。」
聽著自家額娘的「豪言壯語」,六個孩子的眉眼都彎了彎,一邊的雅爾哈齊則嗆了一下,末了,也忍不住笑。別人都說:我家的孩兒定要比別人能幹的,他的媳婦卻說:我家的孩兒定要比別人壯的,豈不可樂。r>
呼一口氣,妻子醒了,這個家,終於才又像個家了。
弘寶中了毒,吃了藥丸後,不大會兒功夫就跑了兩三次茅房,看得一邊的弘吉直樂。
玉兒摸著弘吉的頭,「傻小子,你一會兒跟你弟弟一樣,也得排毒。」
弘吉的小臉一紅,他和弟弟都十二歲了,可額娘摟著他,就是不放開,倒彷彿是摟著小寶寶似的。讓他又羞,又不捨得離開。
玉兒也不問弘寶的毒是誰下的,那個什麼時候問都成,這會兒,最緊要的,是先把一家子身上的毒素都清了。
看著兒女一個個服下藥丸,玉兒忍不住歎氣,怪道這年月裡那麼多孩子養不大,連他們家這樣好底子的孩子都能折騰得弄出這麼些毒來,那別人家那底子本就不好的,還能怎麼辦?
弘普低著頭,皺著眉,本以為只有小弟弟中了毒,沒想到他們每個人都中了招,他們已經很小心了,卻還是沒逃開嗎?是什麼時候是誰下的手?是對著他們來的,還是只是誤中副車?
玉兒看看大兒子,安慰道:「也不一定是別人刻意下的,你們身上的毒素都不是很重,許是食物相剋引起的,或是別的……」玉兒停了停,「都不是什麼大事兒,這不有額娘呢嗎。」
弘普抬頭看看自家額娘,眉頭一下鬆開了,是呀,現在有額娘呢,他再不用怕的。以後,也不必再日日緊崩著神經了!
惠容有些不安,一家子,唯有她跟著額娘學過醫術,可是,她卻什麼作用也沒起到。
玉兒安撫地拍拍緊挨著她的女兒:「不是容容的錯,都是額娘不好。」
惠容紅著眼眶把頭放在額娘肩上,彷彿覺得,自己又成了那個九歲的小女孩兒。
一家子跑了茅房,又都出了一身臭汗,各各沐浴後都覺神清氣爽得彷彿身子都變輕了許多,弘普又服了一粒補神丸,幾年來一直覺得沉重得不行的腦袋一下也清明了,舒服得他靠在那兒就不動了。
在兒子們洗漱時,玉兒自己也修煉了一小會兒,把精神補了補,等所有人都收拾妥當後,看著神清目明,臉頰紅潤,芝蘭玉樹般的幾個兒女,玉兒滿足地笑了,不論什麼事兒,都比不上健康重要,只要兒女們身子骨兒好,個個都活成百歲老人,以後,她陪著兒女們的時間自然有的是。
弘寶咬了咬唇:「額娘,寶兒也能活到一百歲嗎?」
玉兒眨了眨眼,雅爾哈齊在一邊輕笑:「你這邊想邊說的毛病,還是沒改。」在家人面前,妻子總是這樣,不知覺間便把想的事兒說了出來。
玉兒沖丈夫翻了個白眼兒,也不理他,只看著弘寶道:「我們寶兒當然能活到一百歲的。」
弘寶的小臉紅了紅:「可是,他們好些人都說寶兒天天喝藥,活不了多少日子。」
玉兒眉頭一豎:「誰敢說這話?寶兒,你說,是誰說的,額娘找他們去。」敢咒她的孩子,皮癢了?
弘吉看看幾個哥哥姐姐的臉色,又看看阿瑪怒火中燒的眼睛,再看看額娘,「是八堂叔家的弘旺和九堂叔家的弘晸、弘暲。」
玉兒一聽,冷笑道:「這麼多年,他們還跟咱家的人過不去呢,喝,以後,最好別求到我頭上,他家的人有個好歹,再想打我這兒尋摸藥,是再不能的。」又安慰弘寶道:「以前額娘昏睡不醒,不能照顧寶兒吉兒,以後有額娘,額娘指定能把你們的身子養得壯壯得,別說百歲了,一百五十歲說不准也是能成的。」
弘寶自打中毒,那解毒藥就沒斷過,天天喝藥,小小年紀,著實受了不少苦,此時聽著額娘能把自己養得壯壯得,眼睛晶晶亮,「以後寶兒也能跟哥哥們一樣壯壯的,有力氣,再也不會被笑話是病夫嗎?」
玉兒抹了掉出來的淚,笑道:「是,額娘會好好給寶兒調養身體,寶兒再過幾個月,就能有力氣了。」
弘寶拉著坐在身畔的弘吉呵呵地樂,小嘴兒合也合不上:有額娘的孩子真幸福!
一家子在這裡樂享天倫,閤家團聚,京城裡卻被震得動了動
聽著報說玉兒醒了,皇帝先是呆了一下,之後,手上的折子便掉了,站起身,盯著跪在御桌前報信的奴才:「你是雅爾哈齊身邊的?你們福晉,伊拉哩丫頭,醒了?」
「回萬歲爺,我們福晉是昨兒一更後醒的,當時城門關了,爺便讓奴才今兒城門開了便來報信。」
皇帝噓一口氣,跌坐回龍椅,怪不得今兒那幾個小子都告假呢,原來是那他們額娘醒了。
看著窗外的天空,皇帝的眼迷了迷,十年,整整十年,那丫頭,這一睡,睡得可夠長的,全大清,沒誰比她更能睡了,若不是個個高僧、喇嘛都道她身有佛意,他都幾乎要懷疑那丫頭的來歷了。不過,當年活佛就見過她的,還狠狠把她誇了一通,說她惜福故能運旺,十年前,她幫著救回了老二,卻不曾像烏木赤那樣送了命,這也是她運勢極旺得天庇佑的原因吧!
她醒了,自己這又能收到孝敬了吧……
皇帝乾瘦的臉上,浮起了一絲輕鬆又喜悅的笑容,看得一邊的李德全鼻子直髮酸,萬歲爺多久沒這麼輕鬆的笑過了?
四阿哥聽到雅爾哈齊派去的人報了消息,把手上的一塊兒硯砸了,十三阿哥看著他四哥的模樣直樂,這些年,四哥是越發端肅穩重了,已經很難得見他這樣失態的樣子了。
十阿哥在府裡聽到消息後,起身就往城外跑,跑到半路,遇到下朝的惠容的夫婿,十阿哥一邊狠揮馬鞭一邊喊:「常青,你小子,你岳母醒了,你怎麼還在這兒?」
常青姓瓜爾佳氏,隸屬鑲白旗,曾祖父是費英東弟郎格之孫席卜臣,他家也是軍功世家,他是郎格一脈之嫡裔,當初他曾祖父席卜臣在三藩之亂時,到了漢中,其時,王輔臣造反,棧道絕,餉不繼,席卜臣引軍還西安,旋召還京。三藩事定後,王、大臣追論蟠龍山戰敗罪,席卜臣被奪官,削世職,皇帝以席卜臣有勞,免其籍沒,只是家勢到底敗落了。
其後又過了幾十年並不顯赫的日子,到常青父親時,方稍有起色,常青因在叔瑫手下,被叔瑫看中,好好□了幾年,覺得這小子還成,後來容容指婚,常青得了容容父兄的承認,皇帝便把容容指給了他。
二十出頭的常青聽了十阿哥的呼喝,苦笑道:「大舅兄他們得著消息也不曾知會我,自己倒跑前面了,我是下朝後得了容容著人留下的消息,這才知道的。王爺這也是知道了?」
十阿哥邊跑邊吼:「你小子,讓你叫堂叔,你偏要王爺王爺的叫,得了,說了多少回,你也改不了,爺也懶得說了,趕緊的,我得快點兒看看玉兒去,這都多少年了,也不知道睡傻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