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1勞碌
玉兒看著擺在桌上的皇帝御筆親書直噘嘴:明明是四堂嫂子的工作,如今怎麼就讓四堂兄找著理由攤派給她了?
雅爾哈齊看著妻子不憤的模樣好笑:「你今兒在乾清宮捉弄他許久,還不能讓人家還擊?」
玉兒丟給丈夫一個白眼兒:「人家都是為他好哇,你也感覺到了吧,他三十歲的氣血,還不如我阿瑪足呢,再這麼一直操勞下去,指定長壽不了。」
雅爾哈齊歎氣:「他就是那麼個德性,有什麼辦法!想做的事兒太多,精力時間又有限,他只能壓搾時間。在衙門忙完了不算,回府,還接著忙,這麼些年,他的府裡也沒個子嗣出生,為什麼?忙!精力耗損過巨,子嗣又能從哪兒來?」
雅爾哈齊說著,疲憊地歎口氣靠在炕頭:「以前,都不知道,咱大清有這麼多問題的,現在,成日被他催逼著幹活,大方向的東西知道多了,才明白,這些年,他臉色為什麼越來越不好,成日跟結了一塊兒冰似的。唉,難啊!」
玉兒也不生氣了,好奇道:「怎麼?」
雅爾哈齊道:「你想想,自大清入關,到現在,是不是一直小仗大仗不斷?皇上完成了撤三藩、收台灣、征噶爾丹的壯舉,為後世子孫打下了一片太平江山。可同時,因為打仗,國家也打窮了!加上今年這個省,明年那個省大災小災年年不斷,皇上為安定民心,幾乎年年恩免受災地方的賦稅,賑濟受災地區的災民;又要南巡聚攏安撫南方漢人之心;又要安頓戰後的八旗子弟……哪一項,不要錢?皇上允許國庫的錢款外借,為的什麼?實在是因為很多戰死沙場的八旗後代過得艱難。你想,便是連宗室都會有出不起女兒嫁妝的,平民百姓家呢?下層兵丁家呢?還有那失恃失怙的、四肢不全的……」
雅爾哈齊歎一口氣:「皇上最初用老八管戶部,興許以為他有能力管好戶部也說不準,可惜,老八管戶部,似乎沒起到什麼太大的作用,這國庫最後居然只剩了五十萬銀子,雖說先前本也不富吧,可老八沒能通過正當手段讓國庫富起來也是實情。四兄這人,辦事較真兒,不做便罷,一做,如果不做到最好,他就不罷休。可戶部多少事兒,他便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夠使喚呀,他偏又鉅細無遺都要查,唯恐什麼地方做得不周出現一個漏洞就把庫裡的錢白白流失了……如此這般下來,如何能不辛勞?時間哪裡又夠用?你今兒唆使皇上寫的諭令,把他本就緊巴的時間給佔了,又捉弄他,他當然要氣得牙癢癢的。」
看著妻子噘得高高的嘴兒,雅爾哈齊失笑:「他不是不明白你的好意,也不是不知道這樣過度操勞於身心無益,可他吧,也確是無法,那些個官員們,誰個不想鑽點兒空子往家摟點兒?都想過好日子,可是,俸祿就那麼些,能怎麼辦?只能在差事上利用手中的權力做點兒什麼了。為什麼都不想當京官兒就想出缺放出京外?為的,不就是在外弄錢比京裡鬆快?
京畿之地,首善之區,在這裡做官,上面有皇上,中間有御史,下面有百姓,雙雙眼睛都盯著呢。德性官品有虧,稍弄得大發點兒的事兒,就能鬧出來,一鬧出來,就別想有個好,不像在外省,官員個人自律更重要,而且,只要不鬧得不能收拾,天高皇帝遠的,也就罷了。也因此,外放的官員,皇上總要召見,便是一縣之主這般七品小官兒,皇上也因他們要主政一方親自陛見,唯恐選的官兒品性不好,惡了一地百姓,壞了大清的根基。
可就算是這樣,那利令智昏的,見錢眼開的,貪贓枉法的卻依然沒法兒杜絕,管著錢袋子的四兄能怎麼辦?那些出去的錢,可是全從他手裡流出去的,他敢有一絲疏忽?偏那些有膽犯事兒的,好些背後還都有各種牽扯,不是這個宗室的姻親,就是那個國戚的血親,犯的事兒不至於大得惹皇上暴怒,可也沒小的可以讓人視而不見,為了不至於在事後再花無數心力去周旋補救,他乾脆一開始就杜絕讓人犯事兒的可能,如此,怎麼不操勞?!他又是個眼裡容不下沙子的性子,有時疑心又重,總覺著下面兒做的事不能完全放心,如此,這手上事兒,如何少得了……正如你所說,他呀,就是個勞碌命。」
玉兒不噘嘴了,「不是說聰明的人都多疑?他多疑,是不是正好說明他是個聰明人?」
雅爾哈齊失笑:「胡唚。」
玉兒打開那張皇帝寫的「勿以益小而不足為,勿以損小而不足戒」,想了一會兒,「多疑才能多發現問題、多思考問題,進而能夠把問題想得更明白,你說是不是?而且,能夠發現問題,不人云亦云,是一個人有能力的表現。嘻嘻,是不是?」
雅爾哈齊失笑:「這麼說,也能說得過去。不過,就怕過猶不及。」
玉兒想了想:「四堂兄平日與人相處,也沒見多疑呀,他也就在政事上才喜歡多問幾句,是不是?」
雅爾哈齊不吱聲兒了。
玉兒想了想,「就算他多疑,那必定也是因為受過傷、受過騙,只有被狠狠傷過心的人,才會對人缺乏信任,以前有多深的信任,受傷後才會有多深的傷痕,嘿嘿。就像他府裡那個李氏,他以前有多信她,後來出了弘暉的事兒,就有多恨她。」
雅爾哈齊不知想到什麼,不說話了。
玉兒看著丈夫,走過去,伏在他懷裡。
「又想起你幼年時候的事兒了?」
雅爾哈齊收回心神,「我和四堂兄不一樣,他是幼年曾經得到過,年稍長之後卻失去了;而我,則是打小就沒得到什麼關愛,之後,也就沒什麼失去的。倒是去你們家後,得到了師兄弟的照顧,老太爺的全心教授關照,現在,又有你……四堂兄那人對人不會輕易付出信任,但信一個人時,又是全心相信的;而我則更像你說的守財奴,得到什麼,就緊緊守著,死死護著。」
玉兒咬著唇笑,「你這樣滿好,不貪心,惜福。惜福的人,才會幸福。」
雅爾哈齊摟著懷裡軟軟的妻子滿足地歎口氣:「我現在過得很幸福,以前從沒想到過的幸福。越與別人比較,越能清晰感覺到的幸福。你沒看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兒,嘿嘿,那扎得人都痛。為什麼?嫉妒我娶了你,又生了六個聰穎乖巧的兒女。」想了想,又樂道:「你沒看老八今兒那眼神兒?嘿嘿,他那樣自詣胸懷廣闊的,居然也會露出那麼明顯的嫉羨之色。」
玉兒嗤笑,「八阿哥會羨慕你?看花眼了吧?再說,便是羨慕也必然是羨慕你得皇上看重、信任,和皇上親,而不會是別的。他剛被皇上罵過柔奸成性,自是羨慕你在皇上面前這樣無拘無束的。再說,我也沒你說的那麼好,除了會照顧親人的生活起居,我也沒什麼能耐。」
雅爾哈齊抬頭看看妻子,又復躺回去,算了,妻子既要這樣想,隨她吧,嘿嘿,他媳婦兒,總這麼招人疼!
夫妻倆靜靜躺了一會兒,玉兒問道:「四堂兄的幼年是不是過得極好?極得孝懿仁皇后的寵愛?那時候,作為皇貴妃之子,是不是也很傲慢?」
雅爾哈齊想了想:「那時我太小,而且因為是庶出,也沒怎麼進宮,知道得不多,不過,他那時養在皇貴妃身邊,在後宮地位僅次於太子,便是驕傲一點兒,也是正常的,再則,太子自小就沒有母親,而四兄卻有關愛他的佟佳皇貴妃,又因佟佳皇貴妃而常得皇上看顧,想來,心氣還是極高的。」
玉兒歎息,「佟佳皇貴妃薨逝,他回到德妃身邊,你說這事兒,該算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雅爾哈齊皺眉:「這個,一時還真說不清楚。應該是好壞皆有吧。如果佟佳皇貴妃還活著,做為她的養子,四堂兄便是地位僅次於太子的皇子,心性必然不會像現在這樣隱忍,那樣子說不准便會落得大堂兄一般下場。不過,也說不準,佟佳皇貴妃如果是個聰明的,想來也應該能把四堂兄教得聰明吧?回到德妃娘娘身邊後,他的身份在宮裡也就平常了,不過,那好歹是他生母。」
玉兒想了想:「佟佳皇貴妃薨逝那年,他十二歲,要說一般的孩子,那也都懂事了,何況是皇宮裡的孩子,那時,應該是極懂事了。
那個年齡,回到生母身邊,要從頭培養與生母的感情,肯定不容易;加上十四分去了德妃娘娘大部分關愛,他一個習慣於獨佔母愛的孩子,如今不但不得生母的看重,還要時時看弟弟與生母母子情深,如果德妃再對他忽視一些,他心裡肯定會很難受,再早熟,十二歲,也還是個孩子,也會渴望被人愛……
我進宮幾次,看著德妃娘娘對十四不知道多親暱,可對著四堂兄卻很客氣,想來,沒我們這些外人的時候,她只會更客氣冷淡也說不準。生母待弟弟有多深的愛,他一比較就知道生母待自己有多冷淡;他心氣高,又曾經得到過最好的,如此,又該多傷心?而德妃呢,這兒子當年送出去,估計就以為收不回來了,為了自己不思兒成疾,心估計早淡了,加上後來又連育三女二子,對這個大兒子說不准最後乾脆就選擇性遺忘了,可兒子長到什麼都差不多懂了時,卻又突然回到自己身邊,她,不知道會怎麼想?
親,已不能!遠,亦不能!那就只能淡了!
那個年齡,回到生母身邊,要從頭培養與生母的感情,肯定不容易;加上十四分去了德妃娘娘大部分關愛,他一個習慣於獨佔母愛的孩子,如今不但不得生母的看重,還要時時看弟弟與生母母子情深,如果德妃再對他忽視一些,他心裡肯定會很難受,再早熟,十二歲,也還是個孩子,也會渴望被人愛……
我進宮幾次,看著德妃娘娘對十四不知道多親暱,可對著四堂兄卻很客氣,想來,沒我們這些外人的時候,她只會更客氣冷淡也說不準。生母待弟弟有多深的愛,他一比較就知道生母待自己有多冷淡;他心氣高,又曾經得到過最好的,如此,又該多傷心?而德妃呢,這兒子當年送出去,估計就以為收不回來了,為了自己不思兒成疾,心估計早淡了,加上後來又連育三女二子,對這個大兒子說不准最後乾脆就選擇性遺忘了,可兒子長到什麼都差不多懂了時,卻又突然回到自己身邊,她,不知道會怎麼想?
親,已不能!遠,亦不能!那就只能淡了!
當年生下四堂兄,不能親養兒子,你覺著德妃娘娘心裡有沒有怨?」
雅爾哈齊皺眉:「她當年位份不到,按制不能親養兒子。再說,四堂兄養在佟佳皇貴妃身邊,豈非比養在她身邊身份貴重?為著兒子考慮,她也應該是高興的吧。」
玉兒翻了個白眼兒:「按說把普兒惠容養在皇太后身邊,是不是比養在我身邊好?可是,我就寧願他們養在我身邊。」
雅爾哈齊失笑:「你當別人都和你一樣呢?不計較功名利祿?皇帝的後宮,那麼多女人,你說,能平靜得了?能不爭寵爭聖眷?但凡有爭鬥的地方,能少得了陰暗手段?你不會以為素日進宮人人都對你笑臉相對,沒有惡意,就以為後宮的都是安分守己,嫻良淑德的女人吧。
你忘了,當初便是選個秀,都有人算計你,何況是身後各有家族牽扯的後宮嬪妃?
你沒見宜妃所出的五阿哥養在太后膝下,這麼些年都過得平平順順的?這便全是沾了皇太后的光的。你想想,四堂兄養在佟佳皇貴妃身邊,佟佳皇貴妃身後母家的勢力是不是就可為四堂兄所用?德妃娘娘母家可沒佟佳皇貴妃那般得力的。這樣,四堂兄自是養在佟佳皇貴妃身邊更好,想來,德妃娘娘也明白這個道理吧。」
玉兒氣結:「你就不能從一個母親的角度去考慮一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