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2處置
皇帝聽到阿山的回話,眼中快速地閃過一絲笑意:滑頭。
皇帝找來兩個孩子的用意,現在一幫大臣們才弄明白,這哪是皇帝鬱悶呀,皇帝這是拿這兩個孩子來鬱悶一幫臣屬呢。
皇帝看著下面眾人臉上的笑都褪了下去,頭也低了下去,心裡冷哼一聲,說道:「上書房的授課師傅,著每人賞銀百兩。」
群臣裡很快走出六七位文武大臣,跪倒在地,叩頭謝恩。
皇帝看著下面跪地謝恩的幾人道:「朕賞你們的學識,也賞你們的見識。每個人都不可能萬事皆知,能於不知時,翻看《大清律》修正自己的行為,這,便是見識,更是智慧。有這樣的智慧,朕對你們以後辦的差事,也能放心許多。」
幾個大臣起身後,皇帝又道:「兩個四歲的孩子都懂的道理,想來,諸位飽讀詩書的大臣們應該無人會說不懂吧?此次清欠,為什麼這麼困難?因為眾人都抱著法不責眾的心思,都在觀望,都在等。觀望著看事態的進展,等著四阿哥辦差的時限過去,當然,也有很多大臣心懷憂國憂民之心,為了還國庫的欠款,多方想辦法,其中有一位老臣,連朕賞的莊子都賣了。
朕聽了這個事兒以後呀,是又高興,又難過呀,高興的是,這食著著大清俸祿的,並非都是不明白朕的苦心的,難過的是,那是打三藩、平台灣、征噶爾丹的功臣啊,是老臣呀。這樣的老臣,為了兒孫的不肖,卻連莊子都賣了,朕怎能不難過!
朕聽說,四阿哥在追欠款時,有人對著追繳官員亮傷疤?哈,有誰身上的傷疤頂得上開國的功臣?那個賣莊子的,那是當初從三海關跟著先帝爺進關的老臣,你們誰身上的傷疤有他多?啊?你們誰有?誰有,朕就替他把欠款還了。」
下面的大臣一陣靜默,連呼吸聲都唯恐太過大聲。
皇帝轉身坐到龍椅上,歎一口氣:「這借款本是當初為著一些生活艱難的臣子兵丁,朕開口許他們向國庫借銀的,可是,現在呢?借國庫的銀子放貸,借國庫的銀子做買賣,還有,借國庫的銀子做不法的勾當,這是日子過不下去的嗎?啊?老八,你說,你當初放銀子的時候,問過借款緣由嗎?」
八阿哥急步跪在當中:「兒臣有罪,借款時眾人皆愁眉不展,兒臣不忍再詳細追問。」
皇帝看一眼八阿哥,想起遞到自己桌上的幾個案卷,冷笑道:「聽說,眾臣皆選讚你為『八賢王』?看來,你果然很賢德,而且,很能體會眾人之意。」
八阿哥頭上開始往下滴汗,「兒臣資質駑鈍,不敢稱賢,而且,這般逾越的稱號,兒臣也不敢領。兒臣著實冤枉,請皇阿瑪明察。」
皇帝不經意轉頭,卻看到弘英瞪大了眼睛看著下面的老八嘴裡還唸唸有詞,疑惑地問道:「弘英,你在說什麼?」
弘英道:「汗瑪法?為什麼八堂叔說自己不敢稱賢?弘芝記得聽十堂叔還說過八堂叔很是賢德的呀。」
一邊的弘芝道:「弟弟,你不許多嘴,十堂叔借銀子蓋樓,八堂叔都讓十堂叔借了。」說完,自己把小嘴捂上了。
皇帝看著小兄弟倆的樣子好笑,想起老八的作為又極是氣怒,半天,方道:「老八,原來,這就是你賢字的由來?用著國庫的銀子替自己揚名?老八,你管理戶部不善,以後不用再管,退下去吧。」
八阿哥蒼白著臉退了下去。
弘芝弘英四隻小胖手緊緊捂著自己的嘴,瞪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皇帝,皇帝不忍道:「汗瑪法知道,你們都是仁義的好孩子,汗瑪法不怪罪你們。」
弘芝弘英眨眨眼,放下小肉手:「汗瑪法,我們錯了,大人說話的時候我們不該多嘴。」
「嗯嗯,而且,汗瑪法,我們做了什麼了嗎?您說我們仁義?」
皇帝笑道:「因為你們幫你們十堂叔還國庫的銀子了。」
弘芝想了想:「八堂叔,九堂叔沒銀子,要是他們有,他們也會幫著還的。是吧,八堂叔,九堂叔?」
八阿哥九阿哥低頭不語,無人理睬弘芝,弘芝有些委屈地看著皇帝道:「汗瑪法,弘芝又錯了。」
皇帝看一眼老八老九,問弘芝:「為什麼你八堂叔九堂叔會幫著還?」
弘芝道:「他們知道十堂叔借銀子蓋戲樓,也知道十堂叔沒銀子還,十堂叔平日最喜歡找八堂叔九堂叔玩兒,他們關係最好了。」
皇帝回頭問:「老八,老九,你們知道嗎?」
八阿哥九阿哥此時掐死兩個小兒的心思都有了,可皇帝問話,他們不敢不答,出班跪在當中低聲道:「知道。」
皇帝深吸口氣:「弟弟行為有差不知勸導,老八老九罰俸一年,老十,你給朕滾出來。」
十阿哥苦著臉看一眼上面的兩小兄弟,弘芝弘英對著十阿哥眨眼。
十阿哥跪在正中:「皇阿瑪,兒子錯了,兒子現在欠國庫的銀子都還上了。」
皇帝氣道:「還上了?那是人家弘芝弘英幫你還的。」
十阿哥道:「皇阿瑪,弘芝弘英願意幫著兒子還,說明兒子還是有人緣兒的嘛。」
皇帝氣得笑道:「弘芝,弘英,你們說,你們十堂叔有人緣兒沒?」
弘芝想了想:「沒人緣兒。」
十阿哥的臉一下苦了。
弘英道:「有親緣。」
十阿哥臉一下笑成了一朵花兒。
弘芝點頭道:「十堂叔人實在。」
弘英附和:「那天我們丟了,十堂叔滿天下找我們,也不枉我們去阻攔他賣家當。」
十阿哥聽著這話,臉皺巴成了一團,寶貝唉,你們說前面半截兒就行了,後面賣家當的事兒,就別提了呀。
眾臣聽到一個四歲的胖娃娃誇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人實在,臉上都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皇帝哭笑不得:「你們兩個小子,知道什麼是實在?」
弘芝想了想:「四堂叔幹活兒實在,不辭勞苦;十堂叔為人實在,不計得失;阿瑪力氣實在,打屁股很痛;額娘做的衣服實在,穿許多年都不會壞。」
弘英補充道:「紫檁木實在,放水裡就沉;銀子實在,能買好多東西;米飯實在,吃下去好飽;黑白雕分明實在,做事從來不喊苦。」
黑白雕?它會喊苦嗎?
皇帝想笑,想起在朝堂上,「李德全,把這兩個小搗蛋鬼抱出去,越說越沒影兒。侍衛,把老十叉出去送到宗人府,圈禁,四個月。」
弘芝在李德全臂彎上還不忘問:「汗瑪法,我們可以去看十堂叔吧,可以吧。」
弘英道:「汗瑪法,我們不偷偷放十堂叔出來,就給他帶幾個小點心。」
還偷偷放出來?不讓他們去,他們是不是就得翻牆?
皇帝無法,「行,你們想去就去,李德全,趕緊的,抱下去。」再讓他們說下去,這朝會就沒有一點嚴肅性了。
李德全笑咪咪一手抱著一個小阿哥退了出去,十阿哥邊走邊沖兩兄弟擠眉弄眼,兩兄弟則沖十阿哥直打手勢表示會去看他。皇帝在上面看得明白,又想笑,又無奈。眾臣想起先前兄弟倆說的「實在」,有些好笑……
兩個孩子走了後,朝堂的氣氛為之一肅。
皇帝坐在上面看一眼此次主持追欠的四阿哥道:「老四,你幹活兒,是實在,可也太實在了,那可以緩的,你怎麼不緩緩?」
四阿哥從皇子的隊列中走了出來,跪在乾清宮光可鑒人的青石地磚上:「兒臣做事不周,請皇阿瑪治罪。」
皇帝哼道:「確有不周,不過,連孩子都知道你辦差不辭勞苦,朕也不好罰你太過,這樣吧,你罰俸半年,本要奪你的王爵的,念在你也確實盡心,這爵,你就先戴著吧。」
「兒臣謝皇阿瑪恩。」四阿哥想著這比鄔先生預計的可好了很多了,因此,很是平靜地走回到三阿哥與五阿哥之間的位置站好,低頭肅立。
皇帝想了想,問:「雅爾哈齊,你揍兩個孩子了?」
雅爾哈齊臉一苦,出班道:「拍了幾下。」
皇帝瞪了他道:「你那手勁兒?拍幾下?怪不得說你力氣實在,你力氣既實在,去戶部,幫著老四幹活兒去,以後老四就管著戶部吧。」依老四的性子,沒個可信的借款緣由,大抵這款是借不走的。以後,這錢袋子,也就放心了。
四阿哥剛進班裡站好,聽了皇帝這話,只能又出來跪下了。
雅爾哈齊想抗議,皇帝一瞪眼:「怎麼,力氣還有剩?」
雅爾哈齊一窒,如果開口,皇帝打算再給他多加差事還是找更苦更累的差事?無法,雅爾哈齊也只能跪下領旨。
「孩子們說,衣服穿許多年都不會壞,怎麼說的?」皇帝對於小兄弟倆的話很感興趣。
雅爾哈齊想了想,抬頭回道:「回皇上,應該是指他們哥哥穿了的衣服,他們接著穿的事兒吧。」
皇帝睜大眼:「弘普穿過的衣裳給弘芝弘英穿?你掙的銀子不夠花還是怎麼的?又不是那平民百姓家,你居然短兩個孩子的衣裳?」
雅爾哈齊無奈道:「侄兒的媳婦說勤儉節約是美德,說是打侄兒的岳母那兒學會的。」
皇帝轉頭瞪阿山,阿山無奈,出班道:「奴才的媳婦兒是從奴才額娘那兒學的。」
皇帝納悶兒:「你們俸祿銀子夠花嗎?借國庫的銀子了嗎?」
阿山看一眼雅爾哈齊:「奴才的俸祿夠使的,奴才家裡沒借銀子。」
皇帝想了想:「上次,朕去你們家,看你阿瑪穿著布衣?」
阿山躬身道:「是!」
皇帝歎氣道:「到底是開國老臣呀,朕還聽說他幫幾個老兄弟還了銀子?卻寧願自己穿布衣?」
阿山躬著身子:「奴才的阿瑪有爵,每年領著幾百兩銀子,一直也沒花用,積了一些下來。」
皇帝站起來走了幾步:「當年,聽你家那小丫頭說,你們家常吃粗糧,還年年吃野菜?現在,還是這樣?」
阿山道:「是,年年這樣,粗糧、精糧各半,犖食素食各半。」
皇帝走下台階:「你阿瑪今年多大年紀了?」
「回皇上,奴才阿瑪今年八十有六。」
皇帝笑道:「朕已經有幾年沒見著他了,他現在每日吃多少?精神如何?」
阿山抬頭看一眼皇帝,笑道:「奴才的阿瑪每日飯量與奴才一般,精神健旺,領著家裡的孫輩曾孫輩天天在練武場上摔打,說話聲間洪亮,揍起奴才的幾個兒子來,那枴杖還掄得呼呼地響。」
皇帝樂了:「怎麼?他還是滿園子追著兒孫跑?」
阿山樂呵呵道:「是,家裡幾個小孫子的腿腳都跑不過他老人家。」
皇帝點頭:「過兩天,讓他進宮來,朕也想看看他現在如何了,別人都老邁不堪、神思昏饋了,他倒還能跑能跳的。」
阿山躬身道:「是,奴才的阿瑪與額娘精神皆好。」
「行了,你回班吧。」
「是。」
皇帝轉身上了台階,坐到龍椅上。
「朕曾聽說咱大清有一個將軍,吃一盤肉要吃掉一頭豬,為何?蓋擇肥豬最精處一塊用之,餘者皆棄之不用。這還只是一道菜的主料,他每日只吃一道菜嗎?當然不是,那其餘之菜呢?又花費幾何?這是俸祿不足之人嗎?此種鋪張糜費之不可理喻,恣肆奢侈之難以想像,諸位可曾聽聞?其吃東西之精細、精緻處,便是朕這個皇帝也及之不上呀!
人人都想長壽,怎麼長壽?食不厭精?膾不厭細?著綾羅綢緞?美婢美妾成群?這樣能長壽?
方纔你們都聽到了,一個高壽八十六的開國名將,家裡兒孫個個成材,人家怎麼過日子的?你們怎麼過日子的?俸祿不夠使嗎?人家的俸祿怎麼就剩下了?八十六呀!你們要像阿爾濟那樣過日子,你們也能活到七十六,八十六,九十六!
這人,沒誰會嫌命長吧?下朝後,你們不妨去取取經,看看是奢食華服終日活得長久,還是粗茶淡飯飲食有度才能長壽;是由著兒孫飽食終日走雞鬥狗好,還是押著兒孫苦練本事個個成材好!
國庫欠款的事,暫時先這樣,餘下的欠款,准予以後分期償還,期限兩年。逾期不還者,重責!如此,當再無可置喙之處吧!人家貝勒府的嫡子還穿兄長往年的舊衣,你們的兒孫倒比人家金貴不成!都回去好好反思反思。退朝!」
皇帝拂袖走了,眾人嘩啦啦跪了一地,喊罷口號起身,一群文武大臣並勳貴圍住阿山,一群宗室並阿哥圍住雅爾哈齊,一說要去阿山家取經,一問雅爾哈齊是否真的給兩個小兒子穿大兒子的舊衣。
阿山笑著領了眾臣回府,他家就那樣過日子的,也不怕給人看。
雅爾哈齊則道:「舊衣怎麼啦?舊衣那也是他們額娘親手做的,穿舊衣,這也是感戴父母養育之恩,是孝道。是呀,爺有錢,兒子的額娘嫁妝也豐厚,可那也不是說爺家裡就成日吃的金山用的銀山吧,爺也吃五穀雜糧,也穿布做的衣裳,不信?你看爺這裡面的,這中衣,這不是布的?去,別上手,你那手,誰知道剛摸過什麼,看看就得了唄,是吧,是布的吧,嘁,你們這些傢伙,看看看看,一個個這胳膊瘦得,嘿呀,跟猴似的,沒力氣吧,這上面吃不下,下面拉不利索吧?嘿,因為你們不吃雜糧,那個誰誰說的,五穀對應五臟,對不對?要想身體壯實,不能像你們以前那麼過的,行了,一邊去,爺給你們免費傳授了養身經,怎麼,還想去爺家吃免費飯?一邊兒去!想吃免費的?刑部衙門那兒多的是。」
眾宗室哄一聲笑罵開了,雅爾哈齊得瑟著正正衣冠,「得了,爺要回府了,你們,也都該幹嘛幹嘛吧。」
眾人說笑著慢慢往宮外走,一個太監跑過來叫住了九阿哥,說皇帝叫他過去。九阿哥看一眼八阿哥,跟著太監走了。到了地兒,皇帝卻沒在,太監低頭屏氣退了下去,九阿哥也不敢走動,老老實實站在那兒等,等了足有半個時辰,聽到裡間傳來一聲皇帝的吩咐:「拖下去,打五十板子。」
侍衛過來拖了九阿哥就走,到了行刑處,幾個太監早得了令,按住九阿哥脫了褲子啪啪開始打板子,先幾板子,九阿哥還忍著,十板子後,九阿哥再忍不住了,開始嗷嗷地痛嚎,一邊嚎,一邊罵打板子的太監,太監們聽著罵,也不停手,還接著打。三十板子後,九阿哥聲音開始變了調,汗水也開始冒了出來,四十板子後,九阿哥已經昏過去了,好在太監們知道皇帝只是要教訓九阿哥,卻無人下死手,屁股雖打得又紅又腫還出了血,卻並未留下暗傷。
五十板子打足了,幾個太監把九阿哥從行刑的凳子上抬了下來,給他擦乾淨血跡,敷上傷藥,包紮好,九阿哥痛醒了過來,一醒過來,那汗,又開始一個勁兒往外冒。
一個太監見他醒了,站在一邊喊道:「皇上口諭,九阿哥御前失儀,著打五十大板。行刑已畢。」
九阿哥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拉住太監的衣裳下擺,用嘶啞虛軟的聲音,顫聲問道:「梁公公,你別走,你和爺說實話,爺這板子是為什麼挨的?」話說完後,九阿哥直喘粗氣,每喘一下,屁股上便一陣刺痛傳來,痛得九阿哥直想罵娘還偏不敢罵。
梁公公左右一環視,別的太監侍衛都很有眼色地退了開去。
梁公公低頭附在九阿哥耳邊輕聲道:「九爺,奴才也只聽到隻言片語,皇上在看一個折子,說了幾個詞兒,什麼擄人、鬧事兒、不替皇父分憂,奴才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九爺,要不,您回去再好好想想?奴才,這就回去覆命去了。」
九阿哥的頭無力地垂了下去,手也鬆了開來,梁公公躬了躬身子,快步走了。
梁公公走出去一會兒,九阿哥的貼身太監很快跑了進來,看著九阿哥的慘相,嗚嗚的開始哭,九阿哥又痛又氣又惱,此時聽到他哭,煩躁道:「爺還沒死呢,哭什麼喪?趕緊的,著人把爺抬回去。」這倒霉催的,這些天幹的事兒,皇阿瑪全知道了……
梁公公回到乾清宮暖閣覆命,皇帝眼皮也沒抬地問:「打完了?」
「是,九阿哥還問為什麼挨打,奴才也照皇上吩咐的說了。」
皇帝點頭,「下去吧。」
看著手上的折子,皇帝搖頭,「幾個不爭氣的東西。」
啪,把折子扔了。
作者有話要說:超肥一章感謝:魔影天使扔了兩個雷,另一位不知名親今兒17點多扔了一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