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家裡一片冷清,簡陋的房舍更添幾分陰冷,安娜房間的那些彩色布條在冷風中飄蕩,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艾德面色冷峻沉重,手中拿著一個白色的半透明晶體。晶體閃著微微的光芒,雖然沒有一點兒魔法元素的波動,卻有種詭異的感覺,摸上去好像摸著人類的頭骨一樣的質感。
他緊緊將晶體握在手心,深深吸了一口氣,開始吟誦咒語,聲音很低,卻很清晰,彷彿呢喃,彷彿呼喚,狹小的房間裡燃起紫色的光暈,好像有一絲風吹過,在艾德發間留下一圈兒漣漪。
「不滅之六芒星暗夜束縛,清點夜女之子徘徊在逆川之人。
敕令幽魂靈魄鬼體,以死亡之主阿努比斯爾之名,
以死亡之主阿努比斯爾的觸手之名,行走在光與暗邊緣的迷途呀,回到我身邊。」
「聽我召喚,那不安之躁動少女,聽到我的召喚,出現在六芒星光輝的邊緣吧。以艾德。血曼陀羅之名,請與我簽下契約。」
「從九幽深淵之畔來到我身邊。」
幽暗深邃的招魂咒語在艾德口中輕吐,含恨而死的人類靈魂在短時間內通常會在自己生前居住最久的地方徘徊,尋找和自己熟悉的印記以加深自我烙印,不然沒有一點兒記憶的幽靈很容易被其他黑暗力量同化,安娜的靈魂因為怨念轉化為怨靈,她的靈魂一定會尋找生前最熟悉的地方。
招魂咒語剛剛吟誦完,就有一股冷風刮過,一個淒厲的哭聲在空曠的房間裡迴盪,尖利而哀傷,帶著濃濃的怨恨,彷彿把所有怨毒,不甘,淒厲,仇恨都隨著那聲啼哭傾瀉出來。
屋子的上方牆上忽然長滿了棕色的頭髮,細細的髮絲竟然從堅硬冰冷的石牆裡面鑽出來,好像長了一層棕色的菌絲,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頭髮聞到了艾德的味道一般洶湧捲來,亂蓬蓬帶著一股股死亡的寒氣,將狹小的屋子塞得慢慢的,將艾德裹了進去。
從頭髮叢中翻滾著伸出一顆女人頭來,那張慘白的臉上沒有表情,一雙眼睛只有眼白,嘴唇卻嫣紅如血,對著艾德發出一聲沉沉的叫喊,一口陰氣帶著發霉的味道噴在艾德臉上。
『呃。』
他打了個冷戰,安娜變成的怨靈沒有瞳孔的雙目滴滴答答的淌出黑血,滴落在他下巴上,好像正在嗅著艾德的味道。
「這。這是安娜?」
「這是那個安娜?」
艾德心中一陣憐惜和悲哀,竟然有種酸楚的感覺,好像什麼美麗的東西忽然因為粗暴而消弭,讓天地草木跟著一同哀戚,包裹在頭髮裡面的那張依稀可辨的臉孔幾天前還是個柔弱鮮活的少女,還跟在艾德身後因為一些瑣事臉紅害羞,然而因為自己的疏忽讓天真怯弱的女孩兒被努蘭殘忍殺死,又因為自己召喚惡魔產生的陰氣洶湧,讓她的靈魂難以安息,變成了只有怨毒殺戮的亡靈,不管怎麼說艾德都脫不開關係。
他緊緊攥著手心的亡靈之晶,亡靈之晶刺破了他的手心,一絲血液滲了進去,純白的晶體裡面出現一個微不可查的紅線。他牙齒咬得咯咯響,「丹莫……我必殺你。」
安娜沒有表情的一張臉冷漠呆板,茫然過後忽然感應到艾德的活人氣息,淒厲慘嚎一聲,張開利齒森森的嘴朝他喉嚨咬來,它的嘴巴張開一個誇張詭異的弧度,帶著無盡的憤怒和怨毒。
「殺了你……活人……嘎嘎嘎嘎……」
艾德面帶悲憫之色金色的聖光結界悄然張開,一個金色半圓照在他頭頂,這個結界前不久還曾在屍鬼圍城中保護過安娜,現在反過來要阻止它,世事可謂無償。
聖光遇到黑暗靈魂就像往寒冰上澆開水,刺啦刺啦地燒灼聲音中安娜怨靈的臉被燙的面目全非,纏繞的頭髮也被一片片燒斷,但詭異恐怖的頭髮不管怎麼淨化都源源不斷地從牆中生長出來。
怨靈瘋狂地撞擊著結界,裹在頭髮裡面的臉孔早就面目全非,但它尖嘯著不斷發出淒厲的哭喊。
「殺了你.殺了你。」
「安娜!你還記得我嗎?」艾德大喝一聲。
「殺了你」
「我知道你死的冤枉,也知道你的靈魂充滿怨念和恨意,但你不該是這樣的結局。我是真的想要幫你!」
安娜頓了一下,「男人沒有好東西,我要殺光你們。」它僅有的一絲靈識也再次變回無盡的狂亂。亡靈生物通常是預見活著的生物就會拚命攻擊,在它們的意識裡活人就像是絕美的食物,吃掉他們的血肉,吸光他們的靈魂才會讓自己感到圓滿。那是種與生俱來的空虛感,是每個人類必然會經歷的孤獨。
在死後這種孤獨越發凝重,似乎只有吞噬與另一顆靈魂相融合才能減少那種寒冷的顧忌,人類的靈魂先天不圓滿,在精靈的眼中,那是個『容易被誘惑的種族』。
艾德眼中一片黯然,看著瘋狂撞擊結界的怨靈,他露出悲憫神色散開聖光結界,張開雙臂。
「想要報仇,就來吧。」
見到阻礙自己的結界消失,安娜嘎嘎怪笑一聲,一卷卷頭髮纏繞上艾德的身體,將他的四肢脖子都禁錮住,一束頭髮托著她的頭遞到艾德面前,死亡陰氣將她的臉又修補成慘白陰森的樣子,亡靈安娜伸出一尺多上的舌頭,貪婪地舔著艾德的臉,一束頭髮絞盡變成鑽頭一樣,在他胸口滑來滑去。
「我要挖出你的心,然後吃光了你。」
「安娜,不要怪我。精神鞭笞。」
從他雙目中射出一道黑色的閃電,正好擊中安娜頭部,讓她發出一聲尖利叫喊,伸出來的頭髮觸手全部收回纏成一團,它痛苦地扭動腦袋,棕色頭髮怪物不斷撲騰著,精神鞭笞對亡靈生物有天敵一樣的功效,惡魔大戰中和藍精靈作戰的天災軍團就是某位惡魔領主通過精神鞭笞之類的咒語控制了無數亡靈生物。
看著安娜亡靈滿地打滾痛苦哀嚎的樣子,艾德閃過一絲不忍。
「安娜,我以祖先發誓,一定幫你復仇,讓有罪者最痛苦的死去。」
「你聽得懂的是不是?」
安娜縮在在屋子角落,塞滿房間的頭髮怪都化成灰色煙氣消散了,只剩下一個**著全身蜷縮在角落裡的少女亡靈,慘白色**顫抖不停。
「你是.誰?」
悠遠的聲音空蕩蕩地,如同吹過午夜峽谷的風。
艾德蹲在她面前,伸手按在她的腦袋上,「艾德,我是艾德,不記得了嗎?」
「艾德?」她抬起頭眼中閃過迷茫和回憶,翻白的雙眼漸漸有了瞳孔,嘴中喃喃道,「艾德……艾德。騎士?」
她雙目陰冷怨氣盡散,變作一幅柔弱憔悴之狀,抓住他的衣角,灰色霧氣凝成的淚水簌簌落下。
「艾德.求你救救安娜,嫂子.嫂子她要殺了我的孩子,求你幫我勸勸她.」
艾德一挑眉,亡靈有時候不知道自己死去,安娜不知為何竟然還停留在去達婭家之前的記憶。
他溫柔撫摸著安娜的頭頂,「安娜,你忘了嗎?你已經死了,你的孩子也被丹莫害死了。」
「我。死了……」她茫然低頭看看,然後嘴角湧現一股紅色的血跡,小腹處出現一道巨大傷口,七竅流血,正是她死時的樣子,「原來我已經死了,我記起來了,我被那個禽獸派人殺了。好冷,我好冷。」記憶起自己怨恨的源頭,讓她的怨氣再次攀上雙眼,赤紅起來。
「來吧,安娜,來到我的懷裡,讓我替你帶著仇恨活下去。」艾德的聲音像是一個循循善誘的惡魔一樣誘惑著契約者。
「安娜,將你的靈魂給我吧,我為你復仇!」
安娜一愣,眼中紅色褪盡,站起身,亡靈形態的**閃著清冷的光澤,豐滿發青的身體有種死亡的美感,可卻是那般柔弱,那般淒涼,她緩緩走向艾德,就像走向神聖的祭壇。
抓住了艾德向她伸出的手,「那就讓安娜毀滅了吧,這個世界太冷,不管活著還是死了都一樣。」她輕輕靠近艾德懷裡,然後化成一股煙氣,飄向艾德手中白色的亡靈之晶中。
艾德手中的亡靈之晶閃爍冷凜的光輝,黑色煙氣在上面盤旋著,繞著艾德的手腕,感覺涼涼的,悲傷的感覺。
「我要將你的靈魂獻祭給惡魔,用來換取黑暗的力量,而你將被惡魔吞噬,永遠消失,但我可以保證會用換來的力量為你復仇,你願意嗎?」
黑氣停頓一下,浮現出安娜縹緲的臉孔,對著艾德淒然笑了一下,然後黑氣義無反顧地飄進亡靈之晶中,白色的亡靈之晶如同墨汁混入清水,慢慢變成黑亮的顏色,就像他的眼睛。
被淨化的亡靈之晶,終於又變回邪惡之物了,或許這算不上邪惡之物,那個少女的靈魂即使是怨靈也比世間大多數靈魂要純淨
亂葬窪地沒有了霧氣的籠罩變得荒涼多了,那場大戰摧毀了這裡所有的墳墓和亡靈外,也將這裡積蓄千年的淫邪煞氣淨化一空,荒涼焦灼的土地除了黃色紅色的土壤外,竟然多了幾分生機,一些綠色的小草開始生長出來,讓這裡有些一絲生命的跡象,似乎曾經的墳地因為那些屍骨都被焚化成灰,土地異常肥沃,那些小草即使在初秋的寒冷中也依然茁壯生長。
生命本來就是建立在死亡之上,驅逐了黑暗和陰煞,生命女神又收回了這片窪地。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處不起眼的新墳,這裡在亂葬窪地邊緣,離君臨城已經很遠了,靠近凱撒森林,每到午後就會有輕靈的清風吹過,還捲著從森林裡吹來的草木香氣,春天時風季來臨還會帶著凱撒森林中五彩繽紛的花瓣來到亂葬窪地。
那個女孩兒喜歡浪漫,喜歡貼近自然,這裡她一定會喜歡的。
墳墓十分簡陋,連一個最簡單的墓碑都沒有,只有一束白色的野花放在墳頭。亂葬窪地在秋天到來後很冷,下午的涼風也變得陰柔刺骨起來。
艾德坐在墳墓旁邊一塊青石上,手旁有一個酒瓶,他酒量本就不高,因而臉有些紅紅的,手裡攥著黑色的亡靈之晶,他抬頭看了眼太陽,昏濛濛的太陽正緩緩向西行去。
「我不會忘了對你的承諾的,蘇菲和基努我也會照顧好,你安息吧。」
他喝完最後一口酒,將酒瓶遠遠拋開,然後轉身走向已經畫好多時的召喚魔法陣。將三樣東西放好,術士之血,亡靈之晶,處女之冠。
他迎風嗅了一口,風向是吹向凱撒森林,不用擔心陰煞之氣被吹到君臨城裡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他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