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一縷陽光透過窗戶射進了室內,墨子風在冰冷的地面慢慢甦醒過來,他扶著床腿爬起身子,飢餓和傷痛使他的頭腦漸漸恢復了清醒,雖然心中仍如毒蛇吞噬般難受,但是他現在已經不想死了。
此刻,墨子風心裡充斥仇恨和報復的**,他渴望讓敵人付出血的代價,他要讓所有鬼子為他們的行為感到後悔和顫慄,讓他們在槍口和刀尖下發抖,也許只有這樣他才能平復內心的愧疚,才能找到生活的意義。
墨子風收拾了皮箱裡的東西,把這些東西裝進破棉襖的夾層,最後看了一眼熟悉的房間,關上房門,默默地向街道走去。
沒有人注意一個衣衫襤褸的人,在這樣的亂世像墨子風一樣穿著的乞丐滿街皆是,他們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生活困頓,精神萎靡,隨時可能倒斃街頭。
由於在運糞船上過了幾天,墨子風身上散發著難聞的氣味,頭髮像破氈一樣,幾縷亂髮遮在臉前,掩蓋了那雙仍舊機警的眼神,滿臉的污漬遮掩了本來面目,所有人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全部掩鼻而過,沒有人願意多看一眼這個乞丐模樣的傢伙。
墨子風就這樣在上海的街頭走來走去,他的身體極其虛弱,傷口還在發炎,累的時候便席地而坐,眼睛望著街上的人群,希望從中找到地下黨和斧頭幫的兄弟。
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但是沒有一個是墨子風要找的人。墨子風發現過幾個熟人,他們是藍衣社的特工,個個西裝革履,從墨子風身邊一閃而過。此時對於藍衣社的人來說,墨子風就是叛徒和敵人,這一點墨子風很清楚,但是他知道這些人消息靈通,希望從他們嘴裡瞭解一些消息。
墨子風跟著一個有些面熟的小特務走進了一個胡同,看到他坐在一個早點攤前吃飯。墨子風慢慢湊了過去,在他幾步遠的地方坐了下來。
這時,一個身著西裝的人從遠處走了過來,墨子風立即認出此人是藍衣社的馬六六,只是不知他何時來到了上海。
墨子風唯恐馬六六發現自己,連忙垂下了腦袋。馬六六來到早點攤前,和小特務並排坐在一桌,兩個人互相點了點頭。墨子風猜測這兩個特務是在接頭,便仔細傾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果然,馬六六問道:「有什麼消息?」小特務回答:「沒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馬六六說:「這就奇怪了,難道他憑空蒸發了。」小特務說:「是不是在海裡淹死了。」馬六六說:「有人看到一個獨臂女人把他從海裡救了出來,隨後他們遭到日本憲兵的追殺,那個女人和一群地下黨死了,但是這群屍體裡沒有他。」
小特務說:「日本人也在找他,警察、憲兵幾乎人手一張他的畫像,若是在上海他肯定在劫難逃。」馬六六說:「要是他死了,老闆就放心了。就怕他沒死,如果他和那一幫玩斧頭的聯合起來,老闆就難以入睡了。說起來,這人也是藍衣社最厲害的高手,他要是知道了內幕,估計比王亞樵更讓人頭疼。」
小特務說:「唉,想來也真是可惜了!」
兩人說完話,立身準備離去。馬六六看到身邊坐著一個叫花子,把沒吃完的一個包子拿到墨子風跟前。墨子風伸手接過包子木然地拿在手裡,馬六六隨即和小特務分頭走了。
墨子風從馬六六和小特務的談話中隱約覺得他們的話題與自己有關,他們說的獨臂女人應該是大白鯊,想來是大白鯊把自己從海裡救出來,隨後遭到了鬼子的屠殺。墨子風心中隱隱作疼,這樣想來大白鯊、和尚可能都已經死了,那群和自己一起堅守炮艦的隊員們也犧牲了。
墨子風站起身子,尾隨著小特務向一處房子走去。他想從這個小特務嘴裡獲知真相。按照他的猜測,戴笠一定提前知道了什麼,不然他不會擔心自己和斧頭幫聯手與他作對。
墨子風看著小特務進了房間,便蹲在門口等待。他看了看手裡的那個包子,肚子飢腸轆轆,含淚咬了一口,感覺滿嘴都是苦澀的滋味。
門突然打開,小特務忽然發現門口蹲了一個乞丐,氣呼呼地說:「滾開,不看看是什麼地方!」墨子風站起身子,突然把小特務推進房間,迅速關上了房門。
小特務睜開墨子風的手,反手抓住墨子風的衣領,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忽然揮拳打在墨子風的臉上。墨子風感覺嘴裡一陣發鹹,鼻子流出了鮮血,他想卡住小特務的喉嚨,但是手剛伸出去便被人家一把抓住扭到了背後,傷口隨即一陣疼痛。
墨子風不知自己身體虛弱到了極致,早已經沒了力氣,竟然還想像往常那樣敏捷,孰料此時他連這個小特務都打不過了。小特務把墨子風按倒在地,連著踢了他幾腳,隨即提起扔到了走廊裡。
墨子風躺在冰冷的地面,滿臉都是血跡,他直愣愣地望著牆壁,感覺心裡一陣陣酸楚。
走廊裡有一個女人經過,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墨子風,驚叫了一聲小跑著閃身躲開,連聲大喊房東。不一會兒,一個老頭兒和一個老太婆趕了過來,老頭說:「唉,你可別死在這裡,這樣會影響我租房子。」老婆說:「你看他的樣子,肯定是快死了,找個人把他抬出去扔到外面吧!」老頭兒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喊來兩個幫手,抬著墨子風扔在了街頭上。
墨子風艱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感覺渾身疼痛,他在心裡罵道:「這狗日的,真他娘的黑,每一腳都踢在要害處!」仔細想來,這也不能怪人家,當初自己當技擊教官的時候,也是要求特務們出手狠毒,招招致命,沒想到現在輪到了自己身上。
墨子風挨了一頓暴打,身上的疼痛減輕了心裡的痛苦,他忽然跪倒在地,呵呵地笑了起來,讓圍觀的人瞠目結舌。
墨子風爬起身子,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往前面走去。現在,他的腿真的有些瘸了,感覺踝骨有些骨折,可能是那個小特務的皮鞋把骨頭踢碎了,每走一步都要疼得吸一口涼氣。
墨子風不知道該往哪裡去了,那間秘密居所他不想再回去了,因為在那個熟悉的環境他時時刻刻都在想念駱家紅,想念那些死難的地下黨同志和斧頭幫兄弟,無盡的思念使他時刻沉浸在痛苦之中。
墨子風不想再獨自痛苦了,他知道感懷和傷心沒有一定意義,他在心裡想,我必須活著,我必須盡快恢復體力,只有這樣才能報仇雪恨。
墨子風一瘸一拐地來到了小碼頭,那條運糞船上沒有人,張糞頭和啞巴、聾子都不在船上。墨子風看著守在碼頭檢查哨的兩個鬼子日軍,心中極為仇恨,眼睛噴射怒火,他動了一下身子,渾身沒有力氣,估計很難殺死這兩個鬼子。
墨子風一陣苦笑,仰著身子躺在地上,忽然哭泣起來。周圍的人過來圍觀,看著這個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乞丐,感覺非常好笑,有幾個孩子拿起石塊扔在他的身上,大聲喊道:「瘋子!瘋子!」
被虐的感覺是痛苦的,但是對於墨子風來說,竟然生出了一陣發自心底的愉悅。石塊砸在他的額頭,額頭起了一個包,他感覺這份疼痛減輕了內心的痛苦。墨子風坐起身子,望著那幾個孩子笑了笑,滿臉血跡嚇得那些孩子掉頭跑開了。
這時,張糞頭和啞巴、聾子醉醺醺地趕了過來,這三個遭人卑賤的傢伙得了一筆意外之財,喜滋滋地在小酒館破費喝了一場酒,互相攙扶著返回運糞船。
張糞頭忽然看見滿臉血跡的墨子風,看他傻呵呵地坐在那裡發笑,心裡大吃一驚,連忙奔過去攙扶住墨子風說:「唉,你怎麼在這裡?是來找我嗎?」墨子風望著張糞頭,囁嚅著說:「帶我離開這裡。」張糞頭說:「好!好!咱們離開這裡!」連忙打手勢讓啞巴、聾子攙扶起墨子風,四人跌跌撞撞地向碼頭走去。
兩個日軍在遠處早就看到了神志不清的墨子風,此時見他們過來,擺手讓他們趕緊離開檢查哨。張糞頭訕笑著對兩個日軍士兵鞠了一躬,帶著墨子上了運糞船,啞巴和聾子撐起竹篙,蕩起船槳,運糞船緩緩離開了碼頭。
墨子風躺在船頭,直愣愣地望著天空的雲彩。張糞頭陪他坐在身邊,醉意朦朧地寬慰道:「小、小伙子,我、我知道你心裡難受,其實人來到世間,就是來受罪的。你看看人臉,活生生就是『苦』字,老天爺就是要讓你吃苦受累。你看看我,一輩子和屎尿打交道,身上從來都是臭乎乎的,要是你恐怕死的心都有了。可是,我不嫌臭,我用糞便賣的錢買酒喝,活得很快樂,我這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呵呵,對了,我懷裡還有半瓶酒,你喝不喝?」
墨子風坐起身子,眼睛瞪著張糞頭。張糞頭呵呵笑著,從懷裡摸出半瓶酒遞給墨子風,說:「喝吧,喝醉了就不想那麼多了。」墨子風抓起酒瓶,口對口一飲而盡,嗆得大聲咳嗽,喉嚨火辣辣地燃燒起來。
張糞頭瞪著眼睛,吃驚地看著墨子風說:「你、你真不夠意思,一口也不給我留。」墨子風依舊躺在船頭,看著潺潺流動的江水,忽然昂首大叫:
「駱——家——紅——」
「大——白——鯊——」
「和——尚——
張糞頭看著滿臉赤紅的墨子風,哈哈笑道:「這小子,半瓶酒就醉了!又是紅,又是白的,還叫和尚唸經!喂,我說你小子,到底吆喝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