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永遠是那麼的輕柔,雨絲落在臉上的感覺,像極美人的玉手溫柔的撫摩。正值杏花開,又見細雨飛。
「沾衣yu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吟唱著這樣詩句的志南和尚竹杖芒鞋過二十四橋的時候,在西湖邊的琴音小築裡,秦昭佳也正望著漫天杏雨思緒悠悠。
十天了。長風,你知道不知道這已是第十天了。你為何還不醒來,難道真要棄我而去了嗎?難道你不知道洞庭一會,我心中已有了你嗎?回家之後,父親再不讓我離家半步。二月初九的晚上,我只能坐在窗邊思念月滿樓中的你。本以為從此天涯兩相隔,相會無期,卻不料,你白衣帶血的就出現在我面前。但上天為何如此殘忍,再次相會時,竟是永別嗎?更殘忍的是,刺入你胸膛的那把劍,劍柄卻在我的手中。
天下間最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不是天隔一方的距離。也不是我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那一聲愛你還來不及說,你卻已死在我懷裡。我拿著滴著你的鮮血的長劍,癡癡的以為是個夢。但這個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你慢慢逝去。神醫洛無情說你今日不醒,今生再也不會醒來。
長笛在手,她輕輕撫過,一種莫可名狀的哀傷,漸漸自心頭升起。這種哀傷慢慢取代原來的斷腸一樣的哀傷,這是一種比斷腸更苦,比相思更濃,比閒愁更郁的哀傷啊!
前所未有的孤寂,宇宙蒼茫,寂寞的魂靈終於看見與自己同樣寂寞的魂靈。在冰與火碰撞發出光芒之前,那個寂寞的魂靈忽然的溜走,以一種淒厲的喊聲迴旋在相遇的驛站。
笛音悠悠,那種哀傷隨著這笛音輕輕地飄到西湖二月的雨中。帶著笛音的細雨,慢慢飛入整個西湖,整個臨安。滿城的人在這一夜,聞到前所未有的愁緒。他們看到整個臨安的上空有杏花伴著笛聲飛舞。他們看到江南的草一夜之間綠得刺眼。他們看到牽牛織女星的位置在漫天杏雨裡依然有星光閃耀。
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少年情?
杏花疏影裡,吹笛到天明。
天已拂曉。長風,你再不會醒來,為我吹這曲《廣陵散》嗎?長風,你為何如此狠心,這漫長的路,我孤單一個人怎麼走得下去?長風,黃泉路冷,多個伴是不是好些?
那把沾滿謝長風鮮血的劍被一個只顫抖的手慢慢地橫在手主人的脖頸,洞庭月圓時節,還會不會有兩個人琴笛相和,共夢廣陵呢?
「昭佳!你為何如此的傻呢?」那聲音溫柔恬淡,卻又蘊涵著飽經滄桑後的平靜,卻又是夢繞魂牽中的顫抖。她持劍的手輕輕一顫,長劍噹啷墜地。滿臉淚水的她驀地轉過身來,身後那人白衣勝雪,淡淡的笑容掛在臉上,不是謝長風又是誰來?
***「娘的!這路怎麼這麼難走啊?」吳飛泓現在除了抱怨還是抱怨。與林爾熟悉之後,他的本來面目立時**了出來。幸好林爾早從申蘭那裡知道這位吳大哥是個什麼樣的人,要不然不嚇著才怪。
「呵呵!吳大哥,不要急。你看,這不就到了。」林爾邊笑邊用手指前方。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吳飛泓看到遠處一隻長亭穩穩地棲在棲霞山一個峰頭上。那亭上四個古樸大字在殘陽下清晰可見。
「真水無香,好句。」吳飛泓讚道。
「呀!吳大哥眼力真是驚人!這麼遠也能看清上面的字啊。」林爾又是佩服又是驚訝。
「呵呵!那個,今天見了妹子高興。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這武功不知怎麼就提高了十倍不止。這才看見的。」吳飛泓嘴上胡扯,心下卻自奇怪,怎麼一哭之後,自己武功又大進了。不說遠處字跡清晰,便是四周鳥獸一動一靜,樹上落葉幾何自己都清清楚楚。嘿嘿!這《莫名心經》還真他媽莫名其妙!
「嘻嘻!吳大哥就別逗人家了。」林爾聞得這話極是高興。她雖然叱吒疆場,終究不過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子,聽到有人誇自己,那有不高興的道理。
她縱橫沙場時,每日裡卻要板著臉,不然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如何統領三軍。平日裡部下對她多是恭敬有禮,說話做事都是一絲不苟,如何會如吳飛泓這般胡言亂語討她歡心。前些日子聞得師父凌步虛死訊,她千里回京,自然愁思滿滿。十幾日過後,她心緒方平。今日難得偷得浮生半日閒,便到師門來逛逛。正趕上吳飛泓到真水仙閣,凌若雨就讓她來迎接。
「唉!」吳飛泓忽然歎了口氣。
「吳大哥,好好的,怎麼又歎氣了?」林爾奇道。
「剛才的話真不是騙你。其實我和你蘭姐姐對你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今日見到妹子,自然十分高興,哦,不是,是萬分高興。」吳飛泓故作正經的胡侃。林爾聽他說得有趣,早笑得彎了腰。她只覺得活了十幾年,從未有如此開心過。
「蘭姐姐心裡愛惜小妹幾分還有可能,吳大哥以前根本沒和我說過一句話,這番話可就言不盡實了。」林爾笑道。
「其實是神交已久,呵呵,自然仰慕的。」吳飛泓死豬不怕滾水燙,口中依舊胡謅。
自然立時又引起林爾黃鸝般悅耳的笑聲一片。
兩人言笑之間,已到了那山頂長亭。
「吳大哥這裡就是真水仙閣了,你先坐。」林爾指著那亭中一張石墩笑道,「凌師姐一會就到。」
「林爾,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這怎麼就是真水仙閣的總壇啊?」吳飛泓只覺得詫異莫名。先時,他聽林爾說這裡就是真水仙閣,尚以為這長亭該是個機關密門啊什麼的,到時候轉動之下,立即可以從山腹中下去。到時再幾經轉折,就能見到芳草淒淒,落英繽紛,有仙鶴其舞,白雁梳翎,又有神女般的女弟子捧雲茶而出,然後凌若雨足踏長虹(當然是美輪美煥的人造橋了)如天外飛仙般降臨,於是賓主落坐。於是有靈猴獻桃,白鹿載酒而來,山珍海味,玉英瓊華,盡陳席上,於是佳人起舞,於是賓主盡歡。於是話入主題,於是或者腦袋搬家,或者千刀萬刮……
停!就此打住,不可在這個思路上想下去。也許凌閣主看在申蘭的面子上,饒了自己,讓自己戴罪立功也未可知。但現在……沒有搞錯吧!他***!名震江湖十餘年的武林聖地真水仙閣的總部居然是一個誰都能見到的破舊小亭?
「啪」吳飛泓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耳光。媽的!疼啊!不是作夢。
林爾見吳飛泓不可置信的表情,立時咯咯笑著解釋起來;「武林中人都以為真水仙閣總壇就在西湖,其實這裡只是仙閣一個分支。接見一般的客人,仙閣一般只在酒樓宴席就可以了,而棲霞山上真水亭,只有在閣主接見貴賓時才能用到的。」
這丫頭該不是騙老子吧?吳飛泓狐疑地看了看申蘭,苦笑道:「什麼道理嘛!接見貴賓時才到這麼簡陋的地方來?那大哥還是別當貴賓好不好?」
申蘭笑道:「吳大哥你別鬧了,凌師姐來了。」
吳飛泓也早已感應到一個高手靠近,上面那番話其實也是對凌若雨說的。
落霞已隨輕風去,桂影婆娑,一個手持輕羅小扇的綠衣麗人自山頂姍姍步來。
***
細雨早止,朝霞漫天。昨夜風疏雨淡,但清晨那西湖水裡卻杏華如雪。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但那杏雨憔悴,當真是因為風雨嗎?
秦昭佳靜靜地躺在謝長風懷裡,如一隻倦鳥,找到了曾經忘記的歸巢。當然,用後來吳飛泓的話說,「一朵鮮花終於插在牛糞上。」也是可以很生動地表達出此情此景的。
這樣的相擁已不知道多久,又將有多久?兩個天涯海角的人被一縷緣線牽引相識相知至相戀,但身份的千差萬遠,世俗人的流言蜚語,是不是已注定這兩人悲慘的未來?
多少年後這兩人是不是會感慨天意如刀,造化弄人?會不會感慨相逢是錯?
這——一切都是未知。
昭佳的小婢傲雪,看著小姐為那謝公子吹笛到天明,終於將他就要斷絕的一絲殘魂喚回,直不知是喜是憂。
當夜這重傷的謝公子莫名其妙的出現在小姐的床上,當夜相府正鬧刺客。
這樣一個人,會不會是刺客?小姐又如何認識他的?相爺知道了,又將如何?
夢耶?命耶?
傲雪看著緊緊相擁的那兩個人,雙眸已濕。她是在為他們的將來哭泣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