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馬車上一片死寂。四人默默坐在寬大的車廂裡,誰都沒話說。
鳳郎瑟縮在我身邊,連呼吸都變得輕淺得近乎無聲。
我憐惜地看著他瘦小的身軀,和我同歲的男孩子,個子居然還沒有我高,單薄得好像風一吹就會跌倒。我暗暗琢磨著如何給他補身體,還尋思著給他制定個鍛煉計劃。
溫如言又恢復到了一貫的波瀾不興,而丁維凌一直處於失神狀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我在心底歎氣,他們都以為我瘋了,花四百兩買個小廝。若是尋常小廝,四百兩便是一百個也買了。但是鳳郎,別說四百兩,就是四千兩、四萬兩,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我知道他不是鳳琅。我深深感謝老天讓鳳琅仍然在自己的世界裡好好生活下去,沒有了可怕絕情的鳳菲菲,鳳琅一定會活得更好。
在我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鳳郎帶著鼎盛的姿容悄悄來到我身邊。這樣傾國傾城,豐盛到極致的美麗我曾經是多麼熟悉。
老天以驚人的幽默感安排了這一出惡搞劇。
當年,我在娘胎裡霸佔了屬於鳳琅的美麗,而今,我被迫淪落為渴望蛻變成天鵝的醜小鴨。
當年,我揮手遺棄他時是八歲;而今,在「他」八歲時,我再度收養了「他」。
走下馬車時,我抬頭仰望雲深處,白雲悠悠,碧空如洗。好一個青天白日!
命運這東西,真是玄妙得不可思議。
丁維凌大踏步走進門,沒有再看我們一眼。
我心中隱隱作痛。凌哥哥真的不原諒我了?
鳳郎不安地絞著手指。我歎口氣,眼前還是先顧好鳳郎吧,丁維凌明天再去安撫他好了。
我伸手拉住鳳郎的手,問他:「你信我嗎?」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眼中是滿滿的崇拜和信任。
「既然信我,就要學會把你的手交給我。相信我,只要有我在一天,我便會保護你一天。」
鳳郎的眼攸地亮起來,綻出耀目的光華。
我微笑望住他,欣賞他無匹的美麗。
他輕聲說:「不是應該是男人保護女人的嗎?」
我失笑:「鳳郎想保護我嗎?」
他輕輕嗯了一聲。
我大笑,心情豁然開朗。「那你就要成長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只有男子漢才有資格保護我。」
轉頭拜託溫如言:「麻煩溫大俠教他些武功。不用什麼打打殺殺的,只是叫他練得強壯些。」
溫如言倚著車窗把玩著自己的指尖,淡漠地說:「我為什麼要教他?」
「憑我不知道你是溫大俠,這個理由可充足?」我冷冷道。
他失笑歎氣,和氣地對鳳郎說:「跟著我練武很辛苦,我怕你堅持不住。」
鳳郎懇切地說:「任何苦我都不怕,我一定要長成男子漢!」
「那好,就從明天開始吧!」溫如言刷地一下揮下車簾,清叱一聲:「走!」馬車轆轆向前,駛向靜王府。
和丁維凌翻臉的後果比我想像的更加嚴重。
次日清晨,當我準備好了一籮筐的甜言蜜語,惴惴不安地跑去傾波閣,等來的卻是丁維凌離家的消息。
「小姐你不知道嗎?少爺天還沒亮就和二老爺走了。」銀漣奇怪地望著我。
「他有沒有說幾時回來?」
「不知道啊,少爺說這次會到很遠的地方,要走很長時間。」碧洛嘰嘰喳喳搶著答。
沒有半分預兆的晴天霹靂把我劈得暈頭轉向,他就這麼走了,連個招呼也不打?我張大嘴茫然四顧,一個鳳郎就可以讓他拋下我們六年的情誼不顧了?
我一路垂著頭走回自己家,丁維凌這般小題大做,也太小家子氣了。
奇怪的是就連天天報到的溫如言也不見人影,直到十天後他才突然現身。
「你捨得現身了?」我沒好氣地問他。
「我有事。」他答得簡短。
「你們一個個都莫名其妙,你說你有事,一連十天不見人;凌哥哥更絕,這一走連幾時回來都不知道。」
「怎麼,你想我了?」他笑瞇瞇地伸手輕抬我下巴,一臉登徒子相。
「去!誰想你。」我一把拍開他輕佻地手。「你自己答應鳳郎要教他武功的。他可是天天盼著你來呢!」
「原來不是你想我,是鳳郎想我啊!」他眼神一黯,旋即唇角勾起一絲倜儻的笑意。「鳳郎長得不錯,他要真是傾心於我,我倒也可以考慮。」
「你找死啊!」我大怒,一掌拍在他左肩上。「鳳郎是我弟弟。」
他悶哼一聲,臉色剎時雪白,雪白的衣裳迅即滲出一片血紅。
我拍下時已經感覺到不對,此刻更是再無懷疑。搶上去要解他衣服。
「哎哎,你怎麼隨便脫男人的衣服啊?」他左躲右閃,伸手抵住我不規矩的手。
「你受傷了!」我點明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讓我看看傷口。」
「小傷而已,不用大驚小怪。」
「兩條路:一、你自己脫;二、我幫你脫,你自己選擇。」
「有沒有第三條路?」
「有,我讓奶奶、二伯母他們來看你。」我毫不猶豫地立起,拔腿就走。
他長歎著拉住我,廢然道:「我自己脫。」
我得意地回頭,卻在看到他的傷口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某種我不知道的利器砍在他的肩骨上,深可見骨,幾乎便要劈斷了他的肩胛。
「你……」我顫著手指輕輕撫上他的傷痕周圍,只覺心痛如絞。這麼重的傷,虧他還能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裡。
「你別害怕,這種傷是硬傷,死不了。養上一個月,什麼事都沒有了。」他還反過來安慰我。
我趴在桌子上淚如雨下。怎麼才過了幾天,所有的人都不再單純?
溫如言顧不了沒穿妥的衣服,慌張地擁住我,故作輕鬆地說:「叫你不要脫我的衣服,男人的衣服怎麼能隨便脫,這下長針眼了吧?」
「死樣。」我的情緒發洩了,人也清醒過來。抬起頭問他:「你是怎麼受的傷?」
「我和仇家決戰,不小心受了點傷。」他輕描淡寫一言帶過。
「說重點!」我不滿。
「重點就是——」他頓了頓,斜眼睨我。「你真的要聽?這事關係到我的師門秘辛,我只能講給我的娘子聽,你確定你真的要當我娘子?」
他溫暖的氣息輕輕噴在我頰上,優雅好聞的薰香撩繞在我鼻端。清俊的少年已經初初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成長為真正的男人。
我突然心跳加劇,臉頰湧上一團熱紅,氣急敗壞地喊:「把你的秘密掖著藏著,我看你這輩子就是肚子爛了都沒人可講。」
「呵呵,你詛咒我哦。要是我真的討不到娘子,我就娶你當我娘子。」他摟著我哈哈大笑,胸腔裡迴盪著悶悶的迴響。
「你笑吧笑吧!我可是洛安城最熱門的人,還輪得到你挑挑揀揀後來將就?早八百年前就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了。」
「你確定你說的那個人是你?」他挑眉,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
「怎麼?」我也對他挑眉。
我倆相視大笑,笑得我差點喘不過氣來。良久後。
「丁丁,為什麼你對那個鳳郎那麼特殊?」我以為他不會問了,但他終究還是問了。
我為難,穿越的事太過玄妙,難道說自己是借屍還魂?
正猶豫間,只聽他說:「鳳郎長得很像某個人嗎?」
我心神劇震,如言真的可以看穿人心!我側首笑著說:「鳳郎長得漂亮啊,這般的絕色難道不值四百兩?」
「你真的是這麼想?」他的眼眸幽深如寒潭,我不自在地別開眼。
「實話就是我很想有一個鳳郎這樣的弟弟。」這確實是實話,每一個字都百分之百不打折扣。只不過是實話中的一部分而已。
「你若真當他是弟弟,那便是他的福氣了。」如言微笑著輕輕握住我的手。
「也許是我的福氣也說不定,鳳郎說將來要保護我呢!」我為我可愛的弟弟驕傲地聳聳鼻子。
他伸手擰我鼻子,我哎呀大叫一聲,轉過身來報復地要撓他癢癢,卻被他正正抱個滿懷。寬闊有力的懷抱,細緻光滑的肌膚,一陣好聞的淡淡麝香傳來,我舒適得簡直不想起來。
他輕輕摩梭我的頭頂,低聲歎道:「我的丁丁也有小秘密了。」
我在他懷裡輕笑:「丁丁有秘密、言哥哥有秘密、凌哥哥也有秘密,大家都有秘密,這不是很公平?」
「你說得不錯。」他把頭輕靠在我肩上,臉頰緊貼著我的脖子,暖暖地擁住我。
「啊!」有人在門口低叫,迅速地跳出屋去。是鳳郎!
我大笑著從如言懷中躍起,奔出去把他叫回來。他一進來看到溫如言,不自在地垂下頭不敢看。
我也不打算再解釋什麼,這種事不說還好,越描越黑,何況我也沒有必要和自己的弟弟解釋什麼。
我利落地為溫如言的傷口纏好布條,又幫他穿上衣服。
鳳郎這才發現溫如言受了傷,關心地問:「溫少爺受傷了?」
溫如言懶洋洋地倚在床上說:「可不是嗎?」
我笑啐如言:「受個傷你還光榮了?」轉頭交待鳳郎:「言哥哥受傷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說。包括我爹娘在內。」
鳳郎乖巧地點點頭:「我一個字都不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