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手絹擦去鳳郎臉上的泥,一股柔情在我心間緩緩盈動。
鳳郎手臂上有青紫的鞭印,我心驀地收緊:「他們打你?」鳳郎怯怯地點頭。
我伸手摟緊他,心疼得無以言說。
溫如言目光灼灼地看了鳳郎半晌工夫,微笑說:「丁丁喜歡他,就留下他罷!」我感激地向他點頭示意。
丁維凌卻冷哼一聲:「他是哪家的逃奴都不知道,你們就想留下他了?」
「啪啪」一陣鼓掌聲,有個嬌柔的嗓音嬌滴滴地說:「不愧是凌少爺,見事就是比常人明白!」
青石路上環珮叮鐺,一群人簇擁著兩個宮裝麗人從巷子深處走來。
兩個麗人二十多歲,一著嬌黃紗衣,一著嫩綠紗衣。身段婀娜,纖腰款擺。眼波流動似能勾魂奪魄,唇角微微揚起媚意橫生。憑我在娛樂圈多年摸爬的經驗,一看就知是風塵中打滾的人。
兩人身後跟著三十幾個大漢,穿著統一的藍色勁裝,袖口處都繡了一朵白雲。
溫如言腰桿挺得筆直,肌肉攸地繃緊,淡漠的臉上卻看不出波紋:「兩位雲嬤嬤好大的排場!」
我恍然,原來這便是城內鼎鼎大名的雲氏姐妹花——雲飛盡、雲林深。
洛安城最大的兩處花館——雲飛盡處、雲林深時便是她姐妹的場子,一家是妓館,一家是象姑館。雲氏姐妹背後靠山很硬,在洛安城內勢力極大。我是久聞其名了,今天才知道這著名的銷金窟原來便在這繁華背後。
雲氏姐妹果然有意思,花館的名字有味道,連地方也安排得夠心思。
「我們姐妹不過混口飯吃,小家子氣,讓溫公子見笑了!」雲林深笑得風情萬種。
雲飛盡接口道:「有日子不見溫公子了。難不成溫公子改了脾氣,好上男風了?」
原來不僅丁維凌來過這兒,溫如言也是來過的。
我斜眼瞟他,冷哼一聲。他尷尬地朝我笑笑,頭微微擺動,似在說讓我別信她倆的話。
見我們這邊尷尬不語,雲林深接著又說:「也難怪溫公子,鳳郎確實太過漂亮。溫公子若真是看上他了,待我把他調教好了,溫公子包了他便罷。」說罷掩嘴而笑,媚眼輕瞟。
溫如言臉刷地一下紅透了,丁維凌也有些尷尬。他倆縱使心計再深,手段再辣,究竟臉皮還嫩,對付不了這幫渾身塗了油的老女人。
關鍵時候還是我這個小女人出面吧!當初在娛樂圈浸的一身油正好在這對姐妹花身上重展威風。
我輕咳一聲:「這位小雲嬤嬤,鳳郎是你這邊的人吧?」先把雲飛盡排開一邊,一次專心對付一個人就比較有勝算了。
「唷,難道這位小妹妹也看上鳳郎了?」雲林深故意大驚小怪地。
我當沒聽懂她曖昧不清的話,管自說道:「我剛缺個小廝,就他好了。」
雲林深沒想到我臉皮那麼厚,倒是有些詫異:「鳳郎這般容貌,將來必是我館內的頭塊紅牌,怎麼能輕易賣給你?」
我冷笑,一手揪住鳳郎外衣,把他扯到身邊。「鳳郎才八歲,小雲嬤嬤還要花好多銀子養他。要是其間他不小心生個大病,不幸變醜了甚至歸了天,小雲嬤嬤的算盤就打不響了。」
雲林深大概沒想到我這個小女孩會有這麼利的嘴,放下先前的輕視,振作精神認真對付我。她媚笑道:「話說得雖然有道理,但若是他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我的算盤豈不是撥得又快又響?」
我一手拂開面紗,對她綻開一臉無比燦爛的陽光。溫如言老說他最怕見到我這樣的笑容,不曉得對雲氏姐妹會不會有效?
賓果,雲林深有些慌神。趁著她心神不寧,不及深思的一剎那,我拔出金簪,對住鳳郎那張傾城之臉。
「你要幹什麼?」雲林深尖叫。
我柔聲問鳳郎:「要是我毀了你的臉,你怕不怕?恨不恨我?」
他呆一呆,然後堅定地搖頭:「男孩子要漂亮做什麼?」
我柔聲讚道:「好孩子!」
歪著頭得意洋洋地對雲林深說:「我是小孩子,手上不太知道輕重,萬一不小心劃壞了,小雲嬤嬤千萬別怪我哦!」
雲林深氣白了臉,略一示意,打手便往前跨了一步。
我拉住鳳郎退後一步,丁維凌和溫如言齊齊跨前一步擋在我們身前。
我狠一狠心,手上略一用力,鳳郎吹彈可破的雪白肌膚上便沁出了一粒血珠。鮮紅的血液在雪白膚色映襯下美麗而妖異。
「住手!」雲林深氣急敗壞地叫。
「小雲嬤嬤這就心疼了?」我鎮定地望著她們。天知道其實我已經腿軟得快站不住,目光雖是望著他們,其實根本是透過他們,望向極遠處。鳳郎感覺到我的顫抖,反倒是他勇氣十足地用他的身體撐住我。
「小妹妹,一切好說話。」雲飛盡出來打圓場。
我見她神色不對,厲聲喝道:「都站著不許動,誰敢動一下我就不客氣了!」手上再一用力,鮮血細細流出一串。
「不許動!」雲林深有些狼狽地大聲叫。她的眼光惡毒地刺向我,如果眼光能殺人,我自然已經早就被殺了n回了,只可惜我不痛也不癢。
「小雲嬤嬤想清楚了嗎?」我天真無邪地樣子此刻一定很刺眼。
雲氏姐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
溫如言斯文地揮揮袖子,笑笑說:「鳳郎的臉若毀了,雲嬤嬤就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就算鬧到官衙去,大不了賠點銀子買了鳳郎,我們反正是買小廝,也不吃虧!」
說得好!我投給他一個讚許的眼神。
關鍵時候,丁維凌終於開口道:「丁府十二小姐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雲嬤嬤難不為了一個象姑就要和我們丁家、和靜王府做對?」
「原來這位就是十二小姐。久聞大名!」雲飛盡臉色略變,丁家十二小姐的傳奇故事在洛安城內傳得如火如荼,喧囂震天。版本之多,簡直可以寫一本《丁丁誌異》。若以知名度而論,只怕丁維凌、溫如言加起來還不如我。
雲氏姐妹對視一眼,兩人都是七竅玲瓏的人,短短一瞬間,各種利害衝突盡皆算過一遍。雲飛盡衝著我們嫣然一笑:「既然是十二小姐看上鳳郎,那也是我們姐妹的榮幸,是鳳郎的福氣。就把鳳郎賣斷給丁府吧!」
「錯了,不是賣給丁府,而是賣給我。」我認真糾正。
「既是十二小姐私人要買,那我們也不敢胡亂開價。」雲飛盡從善如流。
「請兩位嬤嬤開價。」
雲林深緩緩伸出兩指,曼聲道:「二百兩。」
鳳郎嚇一大跳:「我爹剛剛才十兩銀子賣的我。」這年頭尋常百姓家一年用度只需二兩銀子。二百兩已是巨款了。
我咯咯笑出聲來。雲林深斜眼看我,不悅地問:「十二小姐覺得價格不合理?」
「哪裡哪裡!雲嬤嬤見識淵博,心胸寬廣,只收我兩百兩銀子那是給我天大的面子。」我大大一頂高帽子奉上。果然兩人的臉色好看多了。
「我給雲嬤嬤四百兩銀子。以後鳳郎跟了我,大家在洛安城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兩位嬤嬤就多行個方便。」我滿臉堆笑。
雲氏姐妹若有所思,雲飛盡上下打量我:「十二小姐不愧是十二小姐!飛盡這廂有禮了!」她竟朝我福了福身。
我見她們已無惡意,放心地放下簪子,長吁出一口氣。
雲林深一揮手,眾人便簇擁著她們往回走。
丁維凌高叫:「雲嬤嬤怎麼不拿銀子就走?」
雲飛盡遠遠回眸一笑:「有十二小姐在,飛盡、雲深豈會怕你們賴這點銀子!」一眾人身影沒入巷中漸漸看不清。
我冷哼道:「賣身契還在你們手上,你當然不怕!」不過心裡對雲氏姐妹的見機果斷也是挺佩服的。難怪兩人能夠做花國第一,實力不容小覷。
見她二人走遠,我抽出手絹按住鳳郎受傷的臉。
鳳郎做夢般的問我:「你真的買了我?我不用回象姑館了?」
我安撫地拍拍他的肩膀,柔聲說:「別怕,一切有我為你做主。」
他鬆口氣,安靜地站到我身後。
溫如言用一種嶄新的眼光看著我,神色興奮而古怪,我看不懂他的表情。
「你真的要把他留下來?」丁維凌臉色很臭。
「當然。」我理所當然地點頭。
「四百兩銀子不是小數目,你讓他走,這錢我便替你出。」
「不用了,這錢我本來就是要自己出的。」他皺眉,顯然是想起了我剛剛說的那句是我買而不是丁府買的話了。
「他是一個象姑,這樣的人你也要?」他的臉發越來越難看,看向鳳郎的眼光簡直像是要吃了他。
「他不是。你沒聽到嗎?他爹剛剛才賣了他。」我忍不住駁斥。我容不得任何人污蔑我的鳳郎,即使是最親近的丁維凌也一樣不能。
「一ri是ji,終生是ji。」丁維凌說得很冷酷。「ji只是用來褻玩的。」
「凌哥哥,你怎麼能這麼說?」我被踩到了尾巴似的跳起來,「你怎麼這麼冷酷殘忍?」
「我冷酷?我殘忍?」他澀澀地問,聲音很低,就像是在問他自己。
「既然讓我遇見了鳳郎,我就絕對不會拋下他不管的。」我斬釘截鐵地說。
丁維凌深深望住我,眼神中充滿悲痛和絕望。我差點被他那異乎尋常的絕望打倒。
他問我:「我只問你最後一次,你一定要留下他?」我感覺到身後的鳳郎緊張地渾身戰慄著。
「是。」我深吸口氣,堅定地說。
我不能放棄鳳郎,絕不能。老天讓我的前生充滿了對鳳琅的罪孽感,我不能讓今生的自己再次在這種無休止的罪孽感中渡過。
「你不後悔?」他一字一字地問。
我痛苦地閉一閉眼,清晰地感覺到我倆之間有一種東西悄無聲息地撕裂、消逝……
我泣不成聲地胡亂搖頭。
他伸出手指輕輕刮過我的臉頰,沾走了一串滾燙的淚。「如你所願!」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