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unri遲遲，卉木萋萋。倉庚喈喈，采蘩祁祁——」
伸展胳膊，我輕快走入庭院，朝陽淡金的光芒被五指分割成細碎的璀璨，在微揚的臉上斑駁。溫暖的感覺中，我不覺揚起笑顏。
今日，便是結盟之宴，一切辛苦總算告一段落了。
「我說，今天是結盟之宴吧？」虛靈不知從哪裡竄出來，蹭在我身邊，討好一笑。
這傢伙最近幾乎每天纏著我糾結入宮這件事，幾欲被他念死了。淡瞥他一眼，我冰冷道：「我是不會帶你進宮的。」
「老大……別這麼小氣嘛……帶我去見識一下而已……再說了，這個墨翼老弟啊，清遠老弟啊，也是好久沒見了……唉，這最難消受的就是相思之苦了，你說是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嘛……」
「相思……之苦？」挑眉，輕笑，眼角劃出一絲了然：「虛靈該不會是……」
「老大……不要亂想……那個，我只不過……其實……哎呀……這個……呃……」收了我的表情，虛靈倏然臉紅，低著頭，食指相觸，不知所云。支支吾吾老半天，方抬起頭來，一雙丹鳳眼水汽迷濛，眼角的黑痣也是楚楚動人：「老大，你懂的……」
「咳咳……我走了。」摸摸頭，再拍拍肩膀，嚴肅地朝他點點頭：「保重。」
走了幾步，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又說不出哪裡不對，等到走出老遠才發覺泠阿竟然沒跟著我。卻是到了宮門，他才姍姍來遲，雖說他也是一如平時悶著無話，卻總讓人覺得頗有些古怪。
「呃……泠……」
泠阿抬眸，眼神銳利，滿是不耐。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對的地方。
「沒事，走吧。」搖搖頭，算了，今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華燈初上，薄夜迷濛。隨著橘色宮燈次第燃亮，絲竹管弦之聲響起。宮中奔忙之勢已然到達頂峰，傳菜、報名之聲鼎沸，太監、宮女健步如飛，風般穿梭但餘飯香酒韻。
「聽說這場酒宴是個剛上任的禮部小官一手置辦，還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什麼才人！這麼個一般的酒宴，又不需要什麼特別節目，不過是要個排場罷了！卻讓這位郎中大人足足準備了十天！還把手下之人累的是人仰馬翻，還以為他要搞多大陣勢……看看，也不過如此嘛，完全沒顯示出我天朝的榮華……」
「話雖如此，可是……在下覺著，這佈置甚是別緻，清新……跟以往的宴會風格完全不同……別有一番乾坤啊！」
「嗯，乍眼看來，每處精緻都不是耀眼奪目，甚至根本算不上奢華。可卻很有意境和風韻，總是讓人無法錯目呢！」
「這些桌几，也是沒用玉石，用的是古木篆刻……誒？似乎刻的是古體詩經！真是……內有乾坤啊！」
……
「龍大人為了這次宴會真是煞費苦心啊……」
收回審視的目光，我猛然回眸，繼而笑起來：「下官見過尚書大人。」
「龍大人見外了，叫我長卿就好。」
恩？
訝異地看著洛長卿，眨眨眼。這似乎……於禮不合吧？
「呵……洛大人真是謙和……」無措一笑，我頗為尷尬道：「洛大人也是叫下官漓澈便是。」
「漓澈兄真是七巧玲瓏心，這次宴會辦的頗有新意啊！」洛長卿很是欣賞地遠望太和殿，笑道：「最為樸實的食材，卻做出比擬御膳的美食。甚是普通的物品，卻佈置出大氣蓬勃的景致。漓澈兄果然用心良苦，洛某自歎弗如……」
「洛大人過獎了，下官盡職而已。」淡如舒雲地笑笑，心中卻是百轉千回。
辦一場宴會著實容易，皇家富貴，大可用錢財砸出來。然處於這個多事之秋，錢財豈是可如此揮霍的？
沒有黃金坐鎮，卻要得到一樣的效果，我能賠得起的也只有時間。用十天時間置辦這樣一個簡單的宴會，是用心，更是無奈。為了代替奢華，依然炫目，只好力求精緻。精緻的佈局，精緻的陳設，甚至精緻的菜餚，哪一樣不是用時間和辛苦換來的呢！
一場準備下來，手下人似乎怨聲載道不為少數，看客風涼話中鄙夷嘲笑之語亦是不少，鮮有讚譽者也不過如長卿這般，稱讚一下別出心裁罷了，而真正看出其中關節的，又有幾人？
「大人且入席吧。」朝著長卿點點頭，我做了個請的姿勢，轉身招呼其他來賓。
「聽瀾說，澈兒這幾天累壞了？」隨著雲淡月入席時，他淡笑著關懷道。
「雲哥哥與澋然如此努力，我也當是做好自己的事才是。」自從那日江上相遇，我和雲淡月之間就似乎有什麼東西悄然改變了，心與心間好似隔了錦帛，那樣纖薄的距離卻再也無法逾越。
「這樣啊……」雲淡月輕聲一笑，卻又像是歎息。抬眸間，發現他很是溫柔地看著我，那種眼神說不清是疼惜還是惆悵。看到我抬眸，他從容一笑，輕聲道：「澈兒，當真是個好官呢！」言罷，仰頭看著尚且空著的金鑾寶座，神色很是淡然：「江南災患之時，卻偏偏要行這驕奢淫逸之事，這便是天朝的榮華嗎……所幸，今日澈兒讓我看到的不是奢華，而是百姓的福祉。」
再次轉眸，他看著愣在原地的我，笑如淡云：「對於天澤百姓，有著這樣一份熱忱的澈兒，還真是善良的可愛呢……」
心，在那一刻似乎被看穿。
為什麼呢？
一心報復，想要顛覆天澤的我，在這個職位上盡忠職守，到底是為什麼呢？
極盡奢華之能事，進讒言，害忠良，做一個天澤內部的蛀蟲，讓他自己瓦解，也是很好的選擇吧……可是，卻無論如何，做不到啊……
我微微垂眸，幽幽道：「無論什麼時期，戰爭或是和平，在權勢面前，百姓永遠都是最無辜的犧牲品。百姓的福祉，我保證不了，但是在我可以阻止的範圍內，我還是想竭盡所能。因為……以後，大概會有很多我無法阻止的犧牲吧……」
雲淡月溫和地看著我，但笑不語地落座。這時大殿上寂靜下來，皇帝和攝政王就要入席。我朝他點點頭，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卻不知雲淡月在我身後，那幾不可聞的一句自語：「對於做大事來說，澈兒的心還是太軟。」
饕餮盛宴，觥籌交錯。此時的宴會，沒有朝堂上的步步為營，沒有談判桌上的針鋒相對，有的只是一派其樂融融。
正如皇帝開宴時所說，這個宴席，不談國事，只慶盟約，不管規矩，只談風月。酒過三巡，微醺的大臣們恣意暢談起來，也開始相互敬酒開來。
只不過，澋然那裡，卻很是有趣的形成了一個屏障，倒不是無人問津，而是無人敢去。過去敬酒的大人多被當成空氣，在那唱了一出獨角戲，反遭笑柄不算。若是有的膽大，過去拉扯，就要冒著被某個石頭臉直接扔出去的危險。於是，酒喝了不到一半，澋然便成了喝悶酒的一道風景。
「我說這個攝政王還真是不好相處啊……龍大人，每天送他回府還真是辛苦你了……」一個同僚頗為同情地看著我。
「嗯，是啊。」忍俊不禁，我掩口笑答。
「你有沒有被他……咻——」一個小官調侃著伸手劃了道弧線，挑眉看著我：「這樣，震出馬車？」
「不會，不會。我們龍大人這麼細皮嫩肉的，這攝政王也是要憐香惜玉嘛……哈哈哈……」
微微皺眉，斜睨一眼微醉的眾同僚。這氣氛，似乎不太對勁啊……
「我說，龍同僚，你有沒有受工傷啊？讓我看看！」一個大個子紅著眼睛，一副很是憐憫的表情，作勢便來抓我的胳膊。
嘴角微抽，這位同僚……喂喂——會不會太熱情了點……
「要不然……咱們打賭吧！賭一把誰能敬上攝政王一杯酒？」
「這個主意好！賭！你們誰要能成功敬酒，一杯我給一百兩！」
一百兩？
心花怒放，甩甩袖子。喂喂——這位同僚，那邊有正事，你醉一邊去，莫要糾纏了……
「我也壓，一杯一百！走走，咱都去試試……」
急急轉眸，發現那幾個已經衝過去了。這邊又是掙扎，這位大哥，你的兄弟情長在下心領了，莫要唧唧歪歪……這位大哥，莫要拽我衣袖……這位大哥，莫要看我胳膊……這位大哥，有完沒完！
猛然皺眉，抄起酒杯，凌空掄了個半圓……
砰砰砰砰——
忽而眼前一黑，四團肉陀飛來，準確無比地砸在方才對我很是關懷的大個子老兄身上。
手臂停在空中，臉上抽筋，眨眨眼：「呃……諸位同僚……還好吧？」
「這個攝政王……真是半點面子也不給……」
莞爾一笑，我搖搖頭。
「龍老弟，你還別笑，你去也得摔回來！不信你去試試，一杯酒一百兩！」
「可是……一人一百？」笑意深深，我取了一盞酒。
「自然，你要是敬上了，一人一百！」
「哦……那諸位同僚可要說話算數，立好字據等我。」水眸彎成月牙，這下可是賺了，賺了。在眾人注視下起身，笑意盈盈地走到澋然身邊，對視。
今日澋然一身黑色官袍，下擺堆積銀藍雲型暗紋，雙蛟錦繡鑲邊，立起的領子金線滾邊，三個金穗盤扣一直系到領口。墨發全部束起，挽在頭頂玉冠之中，只留兩條銀藍髮帶迎風。自是俊美不凡不說，更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威儀。
「下官敬酒一杯，祝天澤楚池永世之好——」舉杯，欠身。
手上一暖，酒杯脫手。挑眉看一眼座下神色不善的幾位同僚，笑意揚到一半，就聽啪的一聲，杯落地盡碎。
皺眉，微怒。這可是我求來良方特製的好酒啊，都是心血……還有這杯，都是銀子啊……
正yu發作，便聽澋然淡淡道：「坐吧。」
瞥他一眼，發現他拿自己桌上的酒杯，斟滿，遞給我：「喝我的。」
微愣，澋然難道是……怕酒裡下毒？轉眸環視一眼眾人，一個個醉眼迷離，似乎沒什麼特別之處。難道這個日子，有人想要害我？
視線忽而一滯，嘴角抽搐。
除了……這個臉色陰沉的天澋曜，大家似乎都很無害嘛……
收回目光，接了澋然的酒，輕聲道：「澋然倒是謹慎。」一飲而盡，朝他點點頭：「你少喝點，我回去了。」
忽而手腕一緊，他依舊面無表情的看著前方，淡定地喝了一杯酒，輕聲道：「陪我坐一會兒。」繼而與我十指相扣，緊緊握著。
心頭一軟，我「嗯」了一聲，坐好。恰擋住二人緊握的雙手，他微微發熱的手掌源源不斷傳遞過來溫度，臉開始升溫，還未多喝，竟是醉了。
只是，為何，總覺得寒氣瀰漫？
「這次成功結盟多虧龍大人，我敬你一杯。」忽一個官員直朝這邊而來，開口竟是敬我酒。
微微發怔，繼而轉笑：「原來是刑部侍郎大人。」舉手要接酒杯，澋然便已遞給我一個斟滿的，笑著一飲而盡，沖那個大人點點頭。
那大人看得一愣，半晌，訕訕一笑，拿著兩個酒杯回去了。一時，酒宴上的氣氛詭異起來，總覺得眾人的笑意裡都帶著點曖昧。轉眸看了澋然一眼，他依然容se淡淡，握著我的手緊了緊，唇角淺淺上揚。我心頭一滯，迅速垂下眸去，臉上又開始生火。
席間，不斷有人來敬酒，都被澋然用方纔的方法擠兌回去，直到最後，澋然的酒壺裡滴酒不剩。
「龍大人——請！」
還來？
「下官不勝酒力……」
「龍大人，你連這薄面也不給？看不起我？」
哈？一陣無語，這位看來是高了……
無奈看一眼神色不善的澋然，接過酒杯，入口同時，手上一緊，只聽澋然內力傳音：「含住別咽。」
照做，疑惑著看那朝官很是滿意的離開，正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手腕忽而被澋然一拽，我身子一晃，慌然轉眸，猛地被他吻住。
這……
怔忪間，只覺後腦被他一按，他舌尖一挑，竟是接了方纔那口酒。
一時之間，完全不知作何反應，不知心中是擔心酒裡真的有毒多些，還是擔心一會兒怎麼面對眾人多些。
懵懵然唇分，只覺世界燃燒得扭曲了，眾人臉上紛紛是一種瞭然的猥瑣之色。完了，這下，沒臉見人了……
「在下不勝酒力，先行退席。」匆匆忙忙衝著皇帝一拜，也不管澋然作何反應，逃也似的劈開眾人，衝出太和殿。
「看來攝政王真是醉了？」皇帝帶笑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給了個台階。
「攝政王果如傳言之中有那方面的嗜好啊……」
「沒想到對象竟然是龍郎中啊！」
「別說，這個龍漓澈倒是弱風扶柳的，頗有一番滋味啊……看來一定是被那個的那位！」
「唉，可惜了這麼個風華絕代的少年，竟然……」
「哈哈……李大人你該不是看上龍漓澈做女婿了，這麼捶胸頓足？」
流言蜚語傳播速度之快，果然勝似瘟疫，一路傳言不覺於耳，低頭猛衝間忽而發現前面似乎有個人影一閃而過，心頭生疑，追隨幾步，側目一看，竟然是白鳳？
他怎會在這裡瞎晃？而且……似乎還鬼鬼祟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