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夜迷濛,白鳳的身影在黑暗中一閃而逝。正當我抉擇是不是要跟上去的時候,身後響起一聲輕喚。
「澈兒。」
微揚的聲調,懶懶的語氣,不用問……
無奈轉身,迎上那雙桃花燦爛的雙眼,應道:「殿下。」
夜風吹拂,滿園落英飛散,天澋曜的妖紅色錦袍迎風,鼓起不羈的弧度。散落肩頭的髮絲凌亂,隨著玉冠上兩條飄帶飛揚。
隨意拂去頰邊髮絲,他漾起惑人的笑意,走近兩步:「澈兒真是好酒量啊,陪我也喝一杯如何?」
垂眸看著他手中的琉璃盞,皺皺眉,抿唇接下,「嗯」了一聲,悶頭一飲而盡。
一串流水般的笑韻傳來,聽得我身上有些燥,搖搖頭,這酒的味道……
「是解酒藥?」發了些汗,神思確比方才清明不少。
天澋曜笑了笑,仰頭盡飲杯酒,神色微冷地打量下我的身側:「準備就這麼回去?澈兒的防範之心還真是少得可憐!」
微愣,這才發覺泠阿竟是很久都沒跟在身邊了。
「翰林院小吏一ri之間官封禮部郎中,攝政王如此可是把你推向眾矢之的啊,嫉妒這東西,可是催動罪惡之源呢。」天澋曜輕哼一聲,淡掃我一眼:「多虧了攝政王,從此,你可要行事萬倍小心,以免被人捉了小辮子,死無葬身之地。」
瞬間了然酒宴上澋然如此小心的原因,又抬眸看一眼臉色陰鬱的天澋曜,一時無言以對,只好點點頭,轉臉望向別處。
夜風裹挾著花香,沁入心脾。在花樹一邊,黑暗之中,一個熟悉的影子一閃而過。
眉頭蹙起,我轉身道:「殿下,我有事情要處理,先失陪了。」
「你的人?」天澋曜眸光忽而犀利起來,灼灼看著黑暗中的一棵花樹。
「是。」
「我在這裡等你,」聞言我訝異抬眸,天澋曜與我對視,眸光湧動,聲音堅定:「不要擅自一個人回去。」
點點頭,我朝著那花樹走去,繞到樹後,一個青衣小廝朝我行禮。
「狀元爺那裡出了什麼事?」
「蕭大人他醒了!」
醒了?
心中鬆了一口氣,我吩咐道:「你先回去繼續守著狀元府,我立刻過去。」言罷,轉身回去尋找天澋曜。然而,方纔的地方現在卻空無一人。
這算怎麼回事?說等我,自己卻先走了?
在附近又尋了幾步,依然沒有他的影子,心裡一陣憋悶,轉身要走,卻在花叢間發現一個熟悉的背影。
皺皺眉,走近幾步,遲疑道:「澋然?」
澋然聞聲轉身,看我的眼神甚是古怪,竟是帶著些疏離和防備。
心中疑竇頓生,我走近幾步,又喚了一聲:「澋然?」
忽而左腕一痛,竟是被他緊緊扼住,舉起。白玉珠嘩啦滑到小臂,他愣了愣,鬆了手。
疑問已達到頂峰,我鎖眉道:「發生什麼事了?」
「要走?」他沒回答,反而是問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我自然是要走,方才不就離開酒宴了嗎?
眨眨眼,今日的澋然是怎麼了,喝多了不成?
「清遠醒了,我要去看看。」沒時間去深究,我交待一句,準備離開。
澋然眼神微微發沉,握住我的手:「我隨你一起去。」
略微遲疑,卻也知澋然決定的事是難以改變的,只好笑著點點頭。
「我去裡面處理一下,在這等我。」他囑咐一句,轉身回太和殿。
我獨自在園子裡等了良久,卻遲遲不見他回來,心中焦躁,決心自己先過去。方走了幾步,就聽到天澋曜的聲音,腳步一滯,看到不遠處天澋曜背對著我站著,對面似乎還有個人,被他擋住看不清樣貌,卻總覺得好生熟悉。這時,那人忽而身影一閃,跑開了。天澋曜也不追,頗為愣怔的看著那背影,緩緩轉身,表情竟是悵然與憂傷。
忽而,他一抬眸,看見愣在對面的我,異常錯愕,竟是失聲而出:「澈兒?」
腦中一片懵然,今日到底是怎麼了,澋然不對勁,連天澋曜也是古怪得很……
思慮間,天澋曜竟是過來抓住我的肩膀,又是一聲喚:「澈兒?」
皺眉掙開,我打量著他頗為迷惑和訝異的表情,淡淡道:「殿下怎麼了?不是說在那裡等我嗎?我現在要回去了,殿下還有什麼事嗎?」
天澋曜好似沒有聽懂我在說什麼,只是古怪的看著我,就在我不耐煩要撇下他離開時,他才神色恢復正常,道:「好,讓影衛送你回去。」
說完,他叫來影衛,又是準備了馬車。這才放我離開。
影駕車,我坐在車裡沖天澋曜點點頭,車輪隆隆,向著宮門駛去。倒在車廂中,輕輕歎一口氣,腦中的疑惑再次升起,今晚莫非是酒裡下了藥,他們二人簡直是如出一轍的古怪……
剖開夜霧,一架馬車疾速駛出皇宮,朝著狀元府飛奔而去。
依靠在車廂中,我凝視影挺拔的背影,一時恍惚起來。
如果哥哥活著,也是這般年華,這般英姿的吧……
「城西的竹子正盛,聽說竹葉是可以吹奏的。」淡看影的脊背,我試探道。
「竹葉吹奏,一位好友教過我。」沒想到,他竟是回話了。
微微發怔,我脫口問出:「好友?」
「他,蠢得很。喜歡什麼,從來不知道說出口,徒留遺憾。」
喉頭發緊,身上肌肉都緊縮起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只喃喃出口:「喜歡……」
眼前似乎還是偌大的寺廟,一粉一藍兩個小糰子一前一後地跑著,後面的小粉團瞬間撲倒,哇哇大哭起來,前面的男孩兒猛然回身,鄙夷一句:「別哭了,醜死了!」
「他雖不說,也看得出,心中有個人,是比喜歡更重要的存在。」
影冷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情愫,但字字句句撞擊在我心上,卻是酸澀到要留出水來。
「他唯一的妹妹。」
心頭猛地一震,我死死按住心口,好痛……
為什麼聽到影說出妹妹這兩個字,心會這麼痛……
「口口聲聲叫著醜東西,那蠢貨,其實是喜歡到難以割捨吧,卻自以為是的嘴硬,以為來日方長,可以用行動去愛護,保衛……真是愚蠢至極!」
「別說了。」輕輕出聲,似乎聲音大些都會顫動心上的血肉,讓從前的傷疤再次裂開來。
「如今,化成亡魂,什麼也做不了,連最簡單的一句喜歡也沒機會說了!」
「別說了……」微微顫抖,眼淚不受控制的滿溢眼眶。
「或許,他最大的願望就是呵護妹妹無憂無慮的成長吧……不被家族的枷鎖禁錮,尋求像平常人家一般的幸福……這應該是他對於妹妹最後的期望了。」
啪嗒——
一滴熱淚滴落手背,卻早已冰涼。
「是這樣麼……」凝望著手背上那滴破碎的晶瑩,我笑了:「也許,他的妹妹早就不在人世了。」
是啊,從穿越那刻起,龍雲熙就死了呢。
而繼承了她的記憶與情感的我,從一開始就承受著莫名的煉獄以及糾纏不清的仇恨,就像是一場宿命,隨著命運的輪轉躲也躲不開。
無憂無慮的龍雲熙已過忘川,安眠黃泉,剩下的只有化身修羅的龍漓澈,掙扎在命運的轉輪裡,直到粉身碎骨。
「不管是人世還是忘川,只要心中在意這個人,便一定會找到。然後,不惜一切,也要守護。」
「影心中在意的人,又是誰呢?六殿下?」怔然與影口氣的堅定,我懵然抬眸,脫口而出。
然,終究沒有答案。
馬車驟然停下,影的聲音依舊不帶一絲感情:「狀元府到了。」
點頭間,細碎的情感早已收拾妥當,我躍身下車,疾步走入清遠的房間。
微暗的房間裡,月光投射出淡淡的光華,溫柔打落清遠蒼白如紙的臉上。輕步走去,俯身凝望,我輕柔道:「清遠?」
清遠的睫毛顫抖了一下,如帷幕緩緩拉開,夜涼如水,他清湛的瞳仁裡湧動著皎潔的月華。
「龍兄……殺了我……」他痛苦啟唇,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冰涼冰涼。祈求間,兩行清淚劃出。
這……
心頭一顫,我怔忪看著清遠淒淒的樣子,陷入深深疑惑。
「清遠……」
話還未說完,只見清遠澄清的眼眸忽而變色,瞳仁瞬間血紅。手腕被死死扼住,他猛地伸出另一隻手猛地朝我抓來。
「小心!」
影一聲低吼,長刀砍來。然而,已然晚了。清遠發狂一般猛抓我心口,我急速閃身卻還是被他在肩膀抓住五道血口。這時,影一刀砍向他,他猛然跳開,躍窗而出,不見了蹤跡。
我心頭一沉,方才清遠變成的樣子,分明就是前些日子在街上再次出現的血蓮妖物!
顧不上肩頭的傷口,我飛身而出,心裡一團凌亂。
清遠就是血蓮妖物?
他平時相處的樣子難道都是偽裝……
那麼,方纔那痛苦的祈求我殺了他又是怎麼回事?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在官府出動之前捉住清遠,否則,一旦落入官家之手,這其中蹊蹺便再無法得知不說,清遠概是必死無疑!
方跑出府邸,就看見不遠處白衣一晃,我腳步一滯,頭痛至極。
那個,又是白鳳!
他今天晚上,定是有什麼秘密!
幾步追出,卻是血蓮和白鳳都不見蹤跡。夜霧越發濃郁,我看不清前路,正在遲疑間。只聽一孩童之聲。
「南朱雀,北玄武。青龍兒,歸何處?因緣會,前世牽。夙世劫,有情苦。黃泉追,忘川路。水龍吟,紅塵縛……」
微愣轉眸,發現街角石階上坐著個垂髫小兒,手中舉著個道幡,絮絮叨叨地念著。
「小師傅,你可看到方才有人從這過去?」
「一個紅人兒,一個白人兒。」小道士嘻嘻一笑,靈眸閃閃看著我。
紅人自然是變身血蓮的清遠,白人便是白鳳了。
點點頭,我急迫問道:「他們朝哪兒走了?」
「一個往南,一個往北。」
「誰南誰北?」
「哎呀——」小道士一拍腦門,開始揉臉:「方纔還記得些,這會兒全忘啦!一南一北,你自個兒選去吧!」
微微皺眉,轉身尋影,卻也不見了,只得道:「小師傅,一會兒如果有一個黑衣侍衛來尋我,告訴他往北走,不論看見哪個熟人,都跟著。」
看著那小道士搖頭晃腦了一陣,不放心地又重複一遍,才向南狂奔而去。
跑了不知多遠,看到前面街角處一襲白衣一閃而過,心頭一驚,是白鳳。疾步追去,卻怎麼也趕不上他,隨著他走了幾條街,便又找不到了。
這時,忽見前面不遠有一路人馬過來,遠遠看去,像是一群衛兵。正當生疑之時,胳膊被猛地一拽,我被拉進一個狹窄的弄堂,嘴上覆上一隻手,耳邊傳來白鳳熟悉的聲音。
「躲在這,別出聲。」
點點頭,白鳳鬆開手。眼前那隊人馬越來越近,及至跟前,我不禁吸了一口涼氣,那些衛兵穿著的絕非天澤兵服,而更詭異的是,所有士兵的瞳仁,竟然都是和清遠方才一般的血紅色!
續篇:
狀元府處,影追隨龍漓澈而出,只覺巷子之中霧氣瀰漫,寸步難行。喊了幾聲,卻沒人應答,如何也找不到龍漓澈的身影。
如無頭蒼蠅般在巷子裡亂轉了一會兒,忽聽遠處有小孩子唱兒歌的聲音。影循聲而去,之間街角石階上坐著個小孩兒,靈眸皓齒,紮著兩個圓髻,手裡舞弄著黃色道幡,玩得不亦樂乎。
「你可看到有一青衣公子從這裡過去。」
「黑衣侍衛?」小孩兒嘿嘿一笑,大眼眨巴著,靈氣逼人:「原來是木棉兒呀!」
「說什麼鬼話!我問你見沒見過一個青衣公子?」
黃色道幡一晃,小道士指著北邊,抬起下巴:「喏!」
影心中焦急,飛身朝北跑去,卻未聽到小道士在身後嘻嘻哈哈地喊念著著:「蠢木棉啊蠢木棉,我指北,又沒說她往北跑了……哎呀呀——笨死咯!」
隨著影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霧氣也慢慢散去,小道士舉起道幡起身,連蹦帶跳顛了兩步:「完事兒啦!回不了家啦!」
「南朱雀,北玄武。青龍兒還真是尋了朱雀而去,可憐玄武啊,要死啦!沒勁沒勁——輸給了那老頭兒,就得留下幹活兒嘍!」小道士一邊蹦躂,一邊絮絮叨叨,道幡飛舞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空中雲海聚積,瞬間向北飛去。
長長的空巷裡徒留孩童夜鶯般的唱和:「下雨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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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看完這章疑惑多多吧!為了下一章更好的揭秘,咱捋一下疑點先。
1、這麼多人敬酒到底有沒有毒?最後小逸喝下的那杯酒到底有米有問題呢?
2、為什麼天澋曜會不等澈澈就消失掉,再看見時,那個跑走的熟悉身影是誰?天澋曜又為何神情古怪?
3、小逸奇奇怪怪的又是為啥,怎麼回去就不回來了?
4、清遠和血蓮到底是什麼關係?
5、白鳳到底是什麼人?澈澈與白鳳發現的是啥?
6、那個小道士是什麼人?玄武和朱雀都是指誰?(這個其實前面已經提示了,這章也暗示過。)青龍兒,木棉兒是啥(結局揭曉),最後小道士招的雲往北飛是幹啥的?
7、還有,泠阿那傢伙咋個不見了呢?
嘿嘿,明日是揭秘章,有點小虐,暴風雨就要來啦~~~
小道士回眸一笑:「下雨嘍——收衣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