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另一人道:「趙大哥此言差矣,陸堂主雖然年輕,可是少年英雄。又是幫主的入室弟子,嫡傳武功……這幾年幫主越發器重他啦!想來本幫下一任的幫主,就要著落在他身上了!」
先前說話那姓趙的香主道:「姓陸的小子相當幫主?我老趙第一個不服!咱們幫裡從長老到堂主,哪一個不是跟著幫主幾十年刀槍陣裡闖出來的?憑什麼讓一個黃毛小子當幫主?」他正悻悻地說著,卻聽又一人輕笑道:「趙大哥稍安勿躁……你可知道姓陸的這小子是什麼來歷麼?」
園中數人似都是微微吃驚,當下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麼來歷?」
陸天翔聽他們說到此處,更是屏息凝神,預備聽聽他們往下說些什麼。
只聽那人道:「你們可覺不覺得這陸堂主和咱們幫主的相貌生得有些相似?」另外幾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莫非是……」只聽那人低聲笑道:「咱們幫主當年在江湖上那可是出了名的風流少年,想來這武林中的紅顏知己也不在少數,除了幫主夫人給他生了大小姐之外,難道旁的人就……依我看,這位陸堂主的身份……咳咳……」
他說到這裡,故意不往下說,但是眾人卻早已心知肚明。陸天翔聽到這裡,只覺得熱血往上一湧,旁人另外說了些什麼他便全然沒有聽見。他氣往上一撞,登時便要衝進去和這些人分辨個清楚明白,但心裡卻另外有一個念頭想道:自己自幼便被師父收養……實是不知生身父母是誰……難道真的如這些人所言?
他一步一步地走回自己房中,那幾人的對話有如毒蛇一般時刻纏繞在他心裡,幫中兄弟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誰也不敢去打擾於他。
任天翔躺在榻上,扯過被子將頭蒙住,耳邊迴響的卻仍是那幾人的對答:「陸堂主和幫主的相貌當真生得有些相似……」「我聽說咱們幫主夫人年輕的時候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人兒,幫主畏妻如虎,這麼多年來都不敢納妾。依著他年輕時的風流性情……此事十有**倒是真的!」
任天翔猛的坐起身來,向鏡子前仔細端詳自己的相貌。
——劍眉星目,天庭飽滿……這副令自己一直頗為自負的相貌,如今卻成了某種曖昧不明的旁證……
——不錯,自己的額頭甚寬,下巴微尖,和師父一樣……可是為什麼?偏偏會和師父一樣?任天翔目瞪口呆地坐了一會兒,忽聽窗外有人喚道:「師兄!師兄!你在發什麼呆?」
任天翔緩過神來,卻兀自坐了一會兒才去開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青衫女子,笑顏如花,櫻唇玉齒,正是自己的師妹柳含煙。只聽柳含煙笑道:「師兄!怎麼這麼半天才來開門?咦?你怎麼啦?臉色這麼差!」
任天翔強作笑顏道:「沒什麼,我今天不大舒服。」
柳含煙登時緊張起來,「你不舒服麼?要不要把楊大夫請過來瞧瞧?是不是這陣子練功太著急了?」她凝視著陸天翔,停了半晌才道:「可憐的師兄,從幽州回來,累成這個樣子。」她終究還是小孩兒心性,不到片刻卻又高興起來,還神神秘秘地向陸天翔道:「師兄,你聽說了麼?二十年前風雲一時的天盟,據說又重現江湖了?你還記得趙長老給我們講過的那些故事麼?」
任天翔此刻心亂如麻,柳含煙說了些什麼,他一句也沒有聽進去,忽道:「師妹,你說……」柳含煙奇道:「你為何吞吞吐吐的?我不是一直在說麼?」陸天翔恍惚道:「有一件事情……我想問問你……」柳含煙見他如此,登時心中不安起來。
——原來,前一陣子她獨自出門遊玩遇到「燕雲雙煞」之事並未向旁人說知,連張玄也沒告訴。只因那日凶險異常,柳含煙除了險些將家傳古玉丟失之外,自己的性命亦幾乎不保。她想此事若是讓師父知道,只怕又要大加斥責,幸好自己受傷不重,因此便將這事隱瞞過了。只是事後想起那白衣男子相救之事,未免覺得欠了那人好大一個人情,若是不圖報答,當真於心不安,可自己卻連那人姓甚名誰、身世來歷一概不知,看來只好慢慢尋訪。
她見陸天翔忽向自己發問,又見他神神秘秘地不知在想些什麼,心中暗道不好,只怕師兄已經知道了那件事。卻聽陸天翔緩緩道:「師妹,你覺得我和……和師父……是不是生得有點相似?」
柳含煙愣了一下,心中大石終於落地,便笑道:「原來你是問這個,這個嘛……你和師父有的時候看起來確實有一些相似,尤其是眉眼……」她兀自未說完,卻見陸天翔呆呆地自言自語道:「莫非這是真的……」柳含煙嗔道:「什麼真的假的?師兄你是不是當真生病啦?我去告訴師父一聲!」說著就要往外走。
陸天翔忙道:「別去!……我……我沒什麼事……你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就會好些了……」柳含煙心中好生納悶,但還是依他所言退了出去。
次日,陸天翔獨自在房中悶了一日。往日裡,他多半會與幫中兄弟一道飲酒練武,這幾日卻似變了一個人一般,沉默寡言起來。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幾日,張玄忙於幫中大小事務,似也無暇顧他。
是夜,陸天翔做了一個古怪的夢。在夢中,師父變成了父親,卻仍然是那略帶凌厲而又慈愛的目光。而他母親的樣子,卻始終看不清楚……
他一驚而醒,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往事……他自幼便被師父收養,一直和照顧自己的奶娘生活在一起……奶娘說他姓陸,師父也說他姓陸……就這樣一直到了十歲,他才被師父接到了玄武幫中正式收為弟子。師父一直以來都對他很好,雖然有時嚴厲,卻從來沒虧待過他……他一直都將師父當成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一般親近敬重。師父是有妻子的,還有一個女兒,可是在陸天翔的印象之中,師父幾乎很少和她們在一起……師母住在玄武幫的一處別院裡,離總堂很遠……小時候,師父偶爾也會帶他到那裡去玩玩,那裡有一個年紀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叫張曉茹,是師父的女兒。可是,師父去別院的次數極少,有的時候忙起來,一年也不回去一次。
現在想起來,師父似乎一直在隱瞞著什麼,他不願意想下去,可是偏偏不能不想。
陸天翔在榻上翻來覆去地再難入睡,便輕輕起身走了出去。此際正是丑時剛過,他卻看遠處到師父住的院子中仍有燈火之光。這麼晚了,師父尚未就寢,還在處理幫中事務麼?
悄悄走進張玄居住的院落,陸天翔望著窗上的人影,卻又不敢進去。他怕從師父的口中證實一切,可是自己前來,難道不就是為了證實一切的麼?
毅然走到門口,忽聽裡面張玄的聲音道:「是翔兒麼?」陸天翔一驚,下意識便作出了回答:「師父,是我。」張玄又問:「這麼晚了,可是有什麼事情?」陸天翔將心一橫,道:「弟子有一事不明,特意前來請教師父。」裡面的人似乎沉默了片刻,最後還是輕輕道:「那就進來罷。」
陸天翔依言進了張玄房內,只見師父負手而立,面向牆上掛著的一幅圖畫,不言不動,似乎正在想著什麼心事。
張玄聽見陸天翔進屋,卻仍背對著門口,只道:「你有何事不明?是關於那書上的武功麼?」卻聽「噗通」一聲,陸天翔已然雙膝跪倒,正色道:「此事有關弟子身世,還請師父據實相告!」張玄轉過身來,目光閃爍,卻淡淡道:「你的身世何用我來告知?原來撫養你的奶娘沒告訴過你麼?」陸天翔道:「弟子指的不是這表面上的身份……而是……」張玄截口道:「翔兒,你是不是聽旁人說了什麼閒言碎語?」陸天翔不答。張玄歎了口氣,道:「你已隨我多年,師父待你如何?」陸天翔道:「師父待弟子恩重如山。」張玄淡淡一笑,道:「恩重如山倒也未必,只不過,自我將你和含煙收為弟子之後,便從來沒將你們二人當成外人。我待煙兒如何,便也待你如何。」
他頓了頓,又道:「我還記得,你們小的時候,我帶你們去西山別院居住……曉茹那孩子小的時候很是頑皮,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瞧在為師的面上,莫要和她計較。」
陸天翔忽然之間聽了這麼一番沒頭沒腦的話,心中卻是疑慮大增,師父分明是顧左右而言它……他覺得張玄似乎想對自己說些什麼,可又似乎難以啟齒……然而,這十多年來,師父冷落妻女,卻對自己和師妹寵愛有加,又似乎在一旁證明了些什麼,這使得他在一瞬間覺得眼前的師父如此親近又如許陌生。
又聽張玄溫言道:「為師之所以對你說這些話,無非是想讓你明白,無論你和含煙是何身份,我都會將你們當成親生骨肉一般……在我心中,你們和曉茹並無絲毫分別。」
陸天翔沉默良久,忽道:「師父不願說出弟子身世,是否是怕旁人會對此非議?」
張玄「哼」了一聲,冷笑道:「我玄武幫又不是什麼名門正派?我張玄又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怕什麼非議?」他冷冷道:「再者說……不是已經有人在非議了麼?說你是我的親生之子?」
陸天翔聽他驀地點破,不由得全身一震,道:「弟子只想知道生身父母究竟是何人?」張玄道:「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忽向房中屏風之後一指,「你去瞧瞧。」
陸天翔心中疑惑,便走到屏風之側,向後一看。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卻是大驚失色。只見那屏風之後,歪七扭八地倒著幾個人,面色發青,顯然已經斷氣多時。陸天翔仔細觀看之下,發現竟全是當日在花園中談論自己身世之人。
他回身向張玄看去,只見燭光映照下,對方面無表情,如同一尊恆古以來便矗立在那裡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