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將至,萬籟寂靜,只隱隱聽得到嘩嘩的河水聲。三人打點好包裹,正欲離去,夜空中卻傳來轟隆隆的馬蹄聲,連大地都為之震顫。三人面面相覷,羅什忙揭開窗戶一看,只見左右兩側各有上百騎飛馳而來,密密麻麻的火把印得河岸通紅,宛若兩條游弋的火龍。
這一下驟變突起,直把江永清三人弄得心情拔涼。羅什果斷地道:「咱們只能渡河走了,事不宜遲,趕快行動。」江永清身體好了四五分,當下提起「天殘」寶劍搶到彭老爹門外。他心知這些江湖人物嗜殺成性,一定不會放過「窩藏」自己的彭老爹,需得帶他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於是拍門叫道:「老爹,有仇家追殺我等來了,您快隨晚輩避一避風頭吧!」
彭老爹也聽見了吵雜的人聲,心中一陣慌亂,當即披著件外衣開門而出道:「喔!好好好,待我收拾一下。」羅什來到驢篷牽出神風,隨即趕到後院準備船隻。
馬蹄聲漸漸迫近,江永清見彭老爹進去半晌,也未見出來,忙衝進屋裡叫道:「老爹,來不及了,快走。」誰知彭老爹什麼都捨不得拋下,已經打了足足兩個大包,還在收拾棉被等物。他心裡雖慌亂,手腳卻還是不緊不慢,只是隨口道:「娃子,你幫我把廚房裡那口鐵鍋帶上,還有院裡那把鋤頭,還有……」
江心月在後院等得兀自心急,匆匆跑來叫道:「你們在磨蹭什麼呀!再不走就沒命了。」江永清一把拉起彭老爹道:「老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快走吧!」三人衝出房門,才發現小院已被團團圍住。一人凹鼻子突眼的大漢大笑道:「哈哈!想跑!已經來不及了。」上百人隨即揮舞刀戈,喊殺聲震天價響起。
彭老爹嚇得腿都軟了,被江氏兄妹架著往後院奔去。那大漢冷哼一聲,隨即揚手打出一支袖箭,直奔彭老爹後心。在吵雜的人聲中,加之心慌意亂之下,江氏兄妹皆未能聽風辯物。待得察覺時,已經來不及救助。只聽「噗」地一聲響,袖箭已齊羽沒入彭老爹後背。老爹一聲慘叫,當即昏死了過去。
「給我衝進去殺了他們。」籬笆被沖塌,敵人蜂擁而來。羅什聽到彭老爹慘叫,不由怒吼一聲,揮舞「梵天聖杖」衝來截住敵人,大叫道:「你們先上船。」江永清欲哭無淚,顫聲道:「老爹,你要挺住啊!千萬別睡著,我一定會救你的。」江心月急忙給彭老爹餵了兩粒「九轉天香丸」,並點了其多處大穴。
江永清將彭老爹抱上船,江心月立刻提起竹篙抵住岸基,大叫道:「羅什大哥,快上船。」羅什持聖杖一通狂掃,逼得敵人一時竟衝不上來。他聽到江心月叫喚,忙使出一招「電閃雷鳴」,辟里啪啦一陣橫掃,不知掀翻了多少敵人。羅什逼退群敵,趁機奔上小船,跟著用聖杖一撐岸基,那船便飛速離岸而去。
彭老爹奄奄一息,緊緊拽住江永清的臂膀呻吟道:「我……我有個兒……兒子,他叫彭大魚,住……住在江寧城夫子廟旁,旮旯巷裡做……做裁縫。請你把這……這包東西交給他,讓他……他好好娶個媳婦,別太寒酸……」他一口氣接不上來,就此撒手人寰。
「老爹啊……是晚輩害了您,晚輩罪該萬死。」江永清一想到彭老爹慇勤招待,對自己可謂有活命之恩,然而卻被自己連累,無辜送了性命,就悲痛欲絕。他緊緊抱著彭老爹的屍體慪慟,差點便要背過氣去。江心月抹了把眼淚,隨即蹲下身子安慰道:「師表哥,你別太難過了,咱們總有一天會回來報仇的。」
江永清一陣苦笑,哽咽道:「報仇?呵呵!就算把岸上的人都殺光,老爹也活不過來了。」江心月知道江永清善良,不願徒增殺戮,也只好閉口不談。
隨著岸上響起一聲號角,江邊蘆葦蕩中突然衝出八條舢板,將小船團團圍住。只見每條舢板上都站著三個赤膊大漢,一個個嘴裡銜著牛角彎刀,刀口如一泓秋水,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其中一條舢板上立著個又瘦又高的漢子,他裸露著赤精的胸膛,下半身穿一條單褲,就那麼叉著腰傑傑怪笑道:「船上的朋友,這深更半夜的,欲往何方啊?」
羅什冷冷喝問道:「兒等是那條道上的朋友?為何深夜襲擾民宅,殺害無辜?」他內力精湛,聲若炸雷,震得舢板上的二十幾人頭暈目眩,眼冒金星。
瘦高漢子見羅什如此了得,也是大吃一驚。他壓住沸騰的熱血,只是吐納了幾下,轉眼便神清目明,不由交口讚道:「好功夫。我兄弟原不想與三位為敵,但『鱷鯊幫』的大仇卻不可不報,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江永清滿腔憤怒,當即呵斥道:「你們要報仇申冤,盡可衝我江永清來,何必要殺死這位無辜的老人家?他的仇,又當如何算?」瘦高漢子冷哼道:「我乃『翻江鱷神』陸浩,這老頭若有子嗣或者傳人,盡可找老子報仇。」陸上那漢子道:「人是我『倒海鯊王』陸淼殺的,你若有本事,盡可誅我報仇。不過二十年前,曲還音那妖婦殺我父母,今日也需有個了斷。」
江心月怒道:「曲還音不是我師表哥的親娘,反而是他的仇人,我看你們搞錯對象了。」江永清卻搖頭道:「她養了我十幾年,已然和母親無異,江某豈可因為貪生怕死,便不守孝道。」江心月氣得直跺足道:「你好糊塗,簡直是愚不可及。」
羅什十分欣賞江永清的磊落胸懷,感歎道:「只怕他們不光是為尋仇而來,恐怕另有企圖。」陸淼冷笑道:「不錯,如果你們交出『鳳語』琵琶,我兄弟或許可以考慮暫時放爾等一馬。如若不然,嘿嘿!說不好也只得丟你們下河去餵王八了。」
陸浩道:「在地面上老子尚且怕你們三分,但在水裡……嘿嘿!老子外號『翻江鱷神』,那可不是浪得虛名的。」江永清冷笑連連,伸手入河掏起一捧水,隨即閉目不語。只見他手中開始冒出白霧,只是星稀月淡,別人瞧不清楚而已。
一條舢板在陸浩的授意下衝來,江心月舉起竹篙戳去,哪知板上三人卻突然躍入河中,消失得無影無蹤。江心月不善水性,心知敵人下水定會鑿船底,頓時面無血色,大叫道:「有本事就真刀真槍的幹,跑到水裡當烏龜算哪門子本事。」
陸浩一陣怪笑,當即一揮手,舢板上除他以外的二十三人全部鑽入了水中。岸上那兩百人頓時高舉兵器,吶喊道:「吼吼吼!翻江倒海,鱷鯊顯威;浩淼江河,雙陸稱雄……」
江心月見江永清正在運功,知道他要製冰傷人,便守在左右,靜觀水中動靜。羅什不善水性,站在搖擺的小船裡,只得用「梵天聖杖」拄著支撐平衡。但他那雙鷹隼般的利眼始終沒有離開陸浩,心中不住盤算著:「中原人說得好,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只有先拿下這鱷神,才有機會逃離此地。」
驀然,船身劇烈擺動起來。羅什腳下一軟,險些跌入江中。江心月持劍沿著船身亂戳,水中飄起膿血,顯然有人受傷了。可惜身處夜間,水色如墨,江心月也不知道是否傷了敵人。
江永清雙臂結霜,兩掌間凝聚起一層厚厚的冰。他想起《博聞雜記》中的一些記載:「楚有奇人,以物導力,可傷物後之物,中者驚覺,渾不知為何物所傷。此功發出豪無徵兆,細細如微風入空谷,涓涓似甘泉匯汪洋。厚積而薄發,功行則無跡,摧敵然未可知。此功先為九宮山九宮堡所有,隋時遺落,再無人可識。然其行功之精妙,神鬼莫測,為後世武者所心儀。數百年來,欲成此功者不計其數,卻始終不得其法。神功至此消彌,實乃武林之憾。」書後還記載了一些別人的心得和法門,使江永清興趣盎然。
本來隔物傳功並不稀奇,但要做到悄無聲息,舉重若輕卻是極難。江永清天生就有一股喜愛鑽研奇門異術的脾氣,既然撞見了,不弄個水落石出絕不會善罷甘休。他默念著別人的心得法門,雖然殘缺不全,卻也窺視到了一些端倪。就在這時,船身突然劇烈搖晃起來。江永清猛然睜開眼睛,運起雙掌往船底艙板拍去。他這一掌悄然無聲,看似飄渺不定,但掌中冰塊卻詭異地消失不見,被其逼入了江中。
劇烈搖晃的船身突然停了下來,只見從江底冒出兩個人,漂於水面一動不動,顯然是昏死了過去。船底突然冒出四五柄利刃,將江心月的腳底劃出一條血口,痛得她花容慘淡。江心月恨從心來,只管拿劍往船底亂插,無形中又傷了兩人。
羅什眼見江永清擊傷兩人,正好漂在小船和舢板之間,原本相距四五丈遠的兩船,卻因為有了「跳板」而不再是難以逾越的天塹。他於是不再猶豫,整個人一躍而起,腳尖在兩名大漢的額頭上輕輕一點,便合身撲向陸浩所站的舢板。
陸淼在岸上看見,但苦於距離太遠暗器不及,忙下令眾人放箭。奈何江湖門派很少用箭矢,兩百餘人只零零星星射來七八箭。對此羅什根本沒放在心上,只是輕輕一揮聖杖,便將來箭悉數打落。陸浩也是個狠角色,見羅什被箭矢干擾,立刻趁機殺來,晃著牛角彎刀直插羅什小腹。
羅什正在舞動聖杖擋箭,一時來不及回防陸浩,只好運足踢向其手腕。哪知陸浩不待招式用老,突然反腕插向羅什小腿。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眼看陸浩就要得手。羅什臨危不亂,情急中一抖左足,將腳下芒鞋踢向陸浩面門。他腳上功夫本就厲害,加之內力深湛,鞋去竟如流星撞月,一下便擊中了陸浩面門。
陸浩吃這突如其來的一記,兩顆門牙被敲掉,身子急速往下墜去,手中牛角彎刀頓時偏了兩寸,只在羅什腳踝上劃出條不深的血口。羅什想生擒對方,急忙探手一把抓住陸浩褲腰,跟著往舢板上落去。哪知陸浩身如泥鰍般滑溜,只是輕輕一擰腰,便立刻脫了褲子往江中落去。羅什只抓到條單褲,正感遺憾,卻忽覺手腕一緊,竟被陸浩拽著褲子另一頭,直往江中落去。
這一下兔起鶻落,眼看羅什便要被拽入江中。江心月知他不善水性,急得眼淚橫流。羅什臨危不亂,右手持聖杖往三尺外的舢板上一搭,借力將其拉近,跟著整個人橫轉身體,正好摔在了舢板上。
這一段說來話長,可僅僅是在兩個呼吸間便結束了戰鬥。陸浩不敢應戰,當即沉入江底另覓對策。而這時,二十三名水鬼已被江氏兄妹殺傷十人,餘者見二人厲害,不敢再硬拚,只管遠遠圍著小船轉悠。有三名膽大的再次潛入江中,分別來到船頭和船尾底部,不住旋轉小船,想要弄暈江氏兄妹。
江永清剛用冰塊凍住船底的漏洞,卻見敵人改變戰術,於是靈機一動,手持三丈來長的竹篙沖江心月叫道:「小月,先殺了外圍幾人。」江心月會意,當即輕輕躍上竹篙,仗著「天蟬步月」的絕世輕功,奔至篙顛一劍刺出,正中一名水鬼的咽喉。江永清順著旋轉的小船擺動竹篙,又有兩人中劍。外圍的水鬼被江氏兄妹怪招突襲,猝不及防之下連折三人,那裡還敢逗留,紛紛潛入水中逃逸。
兩名潛伏在小船旁的水鬼突然躍出水面,捉刀直戳江永清前心後背。神風馬甚通靈性,一見有人躍出水面,突然抬起後腳猛蹬而去。一名水鬼被踢個正著,胸口竟然凹陷了下去,並傳來肋骨的斷裂聲。他口噴鮮血,連哼都沒哼一聲,便落水而亡。另一名水鬼出刀如電,眼看就要傷及江永清,卻那知江永清背後宛若長了眼睛,僅僅只是竹篙回捅,便直接插入其胸腔,結束了他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