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玉眼中殺機更濃,下意識地看了看身上衣服。青年見狀,笑道:「放心吧!真心喜歡一個人,是不會趁人之危,行此卑鄙下流之事的。」江寒玉只覺得渾身雞皮疙瘩倒立,當下心念電轉,尋思起脫身之計來。
青年見其不語,於是接著道:「你中了『夢裡香』和『千日碎心蘭』兩種巨毒。這『夢裡香』我已幫你解去,只需調息一個時辰便可回復功力。但『千日碎心蘭』的毒卻是難解。這種毒十分厲害,它會慢慢侵蝕人體各處,讓你皮膚潰爛,毛髮脫光,耳目失聰,五臟俱焚。直到千日後,方才受盡折磨而死。」
江寒玉駭然道:「天下竟有如此狠辣的毒?」青年頷首道:「此毒雖說可怕,但也不是沒有解法。請宮主放心,在下一定會想方設法,幫你解去此毒的。」江寒玉咬牙切齒,恨恨道:「好一個蛇蠍毒婦,你想讓我生不如死,本宮也不會讓你好過。」
「你幹嘛?」江寒玉感覺玉手被青年捉住,急忙奮力一震道。青年笑了笑,將其掌心翻開道:「你看,這掌心中的黑線,便是中毒的跡象。」說著便拿手指在江寒玉掌心中劃來劃去。
江寒玉心神一緊,不禁想起了自己與姜無涯的山盟海誓。當時的姜無涯,也是如此款款深情,讓自己心動的。一想到這裡,江寒玉渾身一震,心念電轉道:「看這小子對我倒也真心,但我江寒玉何許人也,豈會再上男人的當。」她恨罷又暗思道:「可我若斷然拒絕,難保他不惱羞成怒。不如虛以委蛇,穩住其心,再謀脫身之策。」
江寒玉畢竟是個老江湖,遇事還算冷靜,當下柔聲道:「我肚子餓了,你能扶我起來吃點東西嗎?」
青年滿心歡喜,連忙攙扶起江寒玉,讓她靠在床頭上,跟著又端來飯菜,便欲親自餵食。江寒玉見其一臉慇勤,極力討好的樣子,不覺有些噁心,卻也無可奈何,只得把眼底的那抹殺機隱藏了起來。
江寒玉吃了兩口飯,忽然一本正經道:「你若真心對我好,就必須幫我做三件事。事成之後,本宮也會答應你一件事,只要我能辦到,絕不推諉。」青年興奮道:「別說是三件事,就算三萬件,我也會為你去做的。」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江寒玉冷冷一笑,跟著說道:「你聽著,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幫本宮奪回寒月宮。第二件事,我要你將苦海找來,了斷我與他之間的恩怨。這第三件事,我要你幫我殺了熊天霸夫婦。如果有一件做不到,你也唯有斷了對我的念想。」
那青年聞言眉頭深鎖,顯然十分為難,過了許久方道:「這前兩件事都問題不大,我可以答應你。但第三件事嘛!卻是有些棘手。畢竟熊天霸武功蓋世,縱然你我連手也難以抗衡。加之他麾下高手如雲,更是深得皇上信任。就連那尤夢盈也是陰狠狡詐之輩,只怕你我尚未接近,便會落入這毒婦的陷阱。」
江寒玉抽回手,扳起面孔冷哼道:「你如此推委怕事,根本就不配做我江寒玉的男人。本宮勸你最好趁早打消念頭,去找些小女人樂樂吧!」
「你別急,我答應便是。」那青年聞言一咬牙,便答應了下來,可心裡卻是另有打算,只是想先穩住江寒玉罷了。江寒玉聞言心頭稍寬,卻又暗歎道:「如果『雪蛛』在手,卻也不怕這小子要挾了。」她想及此處,於是問那青年道:「本宮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青年癡癡地看著江寒玉,柔聲問道:「有事儘管說來,你我何須客氣。」江寒玉想了想道:「我練的『九天玄女神功』乃至陰至寒之功,若無「雪蛛」吸食體內寒毒,不出三月便會毒入心脈而亡。若你不能在期限內幫我偷回『雪蛛』,則萬事皆空。」
青年也是心機城府之人,聞言表面上誠懇道:「這個沒問題,我明日便去幫你偷來。」可心底卻道:「無論你打什麼主意,只要留在我身邊,我就可以每天給你聞點「夢裡香」,叫你永遠也恢復不了十成功力。」兩人各懷心思,任誰也不會輕易入套。
江寒玉冰冷的面容,稍微有了點暖意,問道:「這是什麼地方?」青年答道:「你放心,這裡離京不遠,很安全。」江寒玉頷首道:「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青年淡淡笑道:「宮主果然沒把在下放在心裡,我叫何志宇。」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想先休息一會。」江寒玉目光微不可查地一閃,便懶洋洋地道。何志宇依依不捨地將其扶著躺下,柔聲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誰知他沒走兩步,卻突然問道:「有件事我想問你,那曲還音的『鳳語』琵琶,不知現在何處?」
江寒玉奇道:「你問這個幹嘛?」何志宇從容道:「是這樣的。這把琵琶乃我祖傳之物,可惜在十多年前遺失,最後聽說落入了曲還音手中,所以我想有機會的話,還是尋回來的好。」
江寒玉不知內裡,也沒多想道:「被他兒子拿走了。你要想取回來,不使些力是不行的。那小子可倔著呢!」何志宇聞言眼睛一亮,忙謝道:「如此在下就先行告退了。」他說著深鞠一躬,反倒使江寒玉起了疑心。
次日一早,苦海便來到晉王府外,向守門軍士施禮道:「貧僧苦海,特來拜謁晉王,煩請通報一聲。」那軍士橫眼瞧著苦海,不耐道:「走開,走開,晉王殿下那有時間見你這禿驢。」
苦海想了想,由懷中掏出枚玉珮,遞上去道:「還請將此物交與晉王,自有話說。」軍士嘴裡罵道:「什麼鬼玩意。」說著還是將玉珮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刻著條五爪蒼龍,龍身圍著一個「義」字,不由惶恐道:「小人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禪師稍待片刻。小人這就去稟報。」說著深作一揖,隨即疾步而去。
那軍士去不多時,便回來相邀道:「王爺有請禪師,小人前面引路。」說著恭敬地做了個引路的姿勢。苦海也不謙讓,只管隨著軍士登門入府,七拐八彎,終於來到一座幽靜的小樓前。
只見趙光義早已立在門前,抱拳相迎道:「大師別來無恙,可叫光義掛念。」苦海連忙還禮道:「阿彌陀佛!貧僧無事不蹬三寶殿,此番前來討擾,失禮之處,還望王爺見諒。」趙光義含笑將苦海請入小樓落座,又吩咐下人沏上香茗,這才屏退周圍,呵呵笑道:「想必大師此來,不僅僅是敘舊那麼簡單吧!」
苦海頷首道:「王爺英明。貧僧此番前來,乃是本著慈悲為懷之心,特來向閣下討個人情的。」趙光義捋著長鬚笑道:「即便大師不開口,光義也猜到了三分。其實以大師的才智,想必心中應該明白。這來與不來,都將是無果之事。大師又何必多此一舉,難為光義呢?」
「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是出家人的本分。上天有好生之德,還請王爺念貧僧薄面上,能夠網開一面,替公孫師兄在聖上面前美言兩句。」苦海雙手合十,誠懇道。
趙光義咂了口茶,輕歎道:「大師啊!想當初您要光義擎王者之劍,以王道治天下。可見您心底澄明,早已超然於物外。可光義不明白的是,大師何以又犯起糊塗來了呢?」
苦海頷首道:「貧僧明白做帝王有帝王的難處,可畢竟人命關天。再說公孫師兄向來對朝廷忠心耿耿,還多次救過當今陛下,在江湖上也素以仁義著稱。朝廷留著諸多奸佞小人不除,為何非要罪責忠臣義士呢?」
趙光義微笑道:「水至清則無魚啊!大師,您應該知道,這君子與小人,各有各的長處。道、天、地、將、法謂之治國之本,而其中道占首位。三教九流各有其道,帝王將相本也無常。換而言之,當朝廷君子多於小人時,則清廉有餘,活力不足。試想,有哪個王朝的統治階級,是能夠永遠甘於清貧的?就算你老子願意,兒子也未必答應啊!朝政掣肘,心念不能暢達。這時候,做帝王的就會用小人來制衡君子,從而得到實惠。而當朝廷裡小人肆掠,導致朝野動盪,民不聊生時。帝王又會利用君子,來加以控制,並重樹朝廷威嚴。況且,利用小人來對付小人,也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這些都是為政者的必要手段,大師應該明白其中利害。」
苦海搖頭一歎,反駁道:「無稽之談。這只不過是帝王馭下之術,談何擎天駕海之道。王爺此番言論,貧僧不敢苟同。難道天下間好人多了,還是錯嗎?想當年,聖上能夠杯酒釋兵權,為何今日就不能心存仁念,放過公孫師兄呢?」
趙光義語重心長地道:「大師啊!難道好人就不會犯錯了嗎?真不知天下有多少冤孽,儘是好人鑄下。杯酒釋兵權,彰顯的是我皇的仁慈與恩德。而殺公孫伯,則體現出我皇的威儀和手段。在這亂世之中,做帝王的要想駕馭天下,光有仁慈是萬萬不夠的,還必須得有雷霆手段。也許放在太平盛世,公孫伯尚有活路。但在這戰亂紛飛,人心離散的年代。為了國泰民安,為了江山永固,有些人就必須得做出犧牲。」
苦海想起自己當年之過,頓時悔恨叢生,不覺黯然自責道:「這人越顯赫,所犯之錯也就越大。聖賢尚有一念之差,又何況是這些朝廷勳貴呢!唉!往事不堪回首,我又有何顏面教訓他人。」
趙光義見苦海沉默不語,接著進言道:「做官難,做帝王更難。其實在天家眼裡,並沒有君子和小人之分。有的只是好不好用,能不能用之別。就像皇兄和本王明知熊天霸陰狠毒辣,利慾熏心,卻還要重用於他。這是因為做帝王的要統治偌大一個國家,必須得制衡各方力量,使得那錯綜複雜的矛盾,維持在一個可以駕御的範圍內。無論哪種力量超出了帝王所能駕馭的範圍,都將天下大亂。可是要想駕御別人,又常常需要用到非常手段。但有些事,又不能明著去做。這時候,往往就要啟用熊天霸這等黑惡勢力。打個比喻來說,天下間的各種勢力,就好比各式各樣的布匹,而當帝王的就如同那裁縫。如何穿針引線,如何縫製裁剪,做一件什麼樣的衣裳,都在於這個裁縫,如何去運籌帷幄罷了。」
趙光義的話雖有一定道理,但卻令苦海難以接受。只見他長吁了一口氣,接著搖頭道:「王爺一家之言,又何必上升到天下危亡的高度,請恕貧僧不敢苟同。貧僧只想問問,像公孫伯這樣的英雄,為國為民做了諸多貢獻,王爺認為他真會謀反嗎?」
「假到真時真亦假,真到假時假亦真。」趙光義曲指敲著茶几,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接著又侃侃而談道:「天家有時為了鞏固政權,不得不殺一儆百,罪及功臣。須知,臣強則主弱,姑息則生禍。當今天下正值亂世之秋,政權更迭猶如家常便飯,各種勢力更是盤根錯節,彼此間打打殺殺,弄得沃土成瘠,百姓流利。難道這些是大師您,願意看到的嗎?」
苦海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悲哀,只得沉聲道:「有些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口口聲聲為的都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但骨子裡想的卻是如何封妻蔭子,彪炳青史。貧僧希望王爺能引以為戒,切勿失信於天下。」
趙光義含笑道:「大師教誨的是,但歷史終究是勝利者蘸著別人的血淚,寫就的功勞簿。這其中的是是非非,又有誰能夠真正知曉?」他說著撫鬚一笑,又道:「大師乃世外高人,一時看不透這箇中奧妙,亦是無可厚非。只是要想推動歷史前行,本來就要有人做出犧牲。」
苦海嚴詞道:「所以王爺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身居廟堂,視黎民百姓如草芥,弄天地乾坤於股掌乎!」
趙光義搖頭歎道:「大師終究太過心慈仁善,是以難明天地萬物。依光義看,大師唯有放下善惡,妄念愛憎,方能領悟造物之妙,進而修成正果。」
苦海心知再說也是無用,隨即告辭而去。其實對他來說,這無疑是一次洗禮,一次浸淫在混沌世界中的洗禮。現實的不公與殘酷,讓苦海再一次深受打擊,同時也使他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