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言無不震怒,再看張常相貌醜陋猥瑣,實非面善之輩,也就信了大半。孟飛頭一個跳起來道:「原來出買師父和歸元劍派的,就是你這老東西。士可忍,孰不可忍。」說著拔劍便欲斬殺張常。江永清見機的快,急忙飛身阻攔道:「孟兄,他可是重要的人證啊!萬不可意氣用事。」
張常倍感委屈,又見公孫伯眉頭緊鎖,一副隱忍不發的表情,不覺驚呼道:「老爺明鑒,老奴追隨您二十餘年,向來忠心勤儉,又怎會做出對不起老爺的事情。」說著一指嚴寶和責問道:「姓嚴的,你為何含血噴人?」
嚴寶和厲聲道:「證據確鑿,你還敢狡辯。」北原蒼茫吹鬍子瞪眼道:「公孫賢弟一向英明,怎麼就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張常慌忙朝公孫伯磕頭道:「老爺,老奴對您忠心耿耿,蒼天可鑒。您可千萬別聽信誣告,想來他們早有預謀,欲將罪責推到老奴身上。」
公孫婷難得地發怒道:「那就叫其他人進來問問,看你到底是不是受了冤枉。」嚴寶和聞言,當即朝廳外招了招手道:「你們進來吧!」須臾,只見兩男一女,三個衣著不同之人低頭走了進來。
公孫伯沉思了片刻,忽然沉聲問道:「都說說吧!你們到底看見了什麼?若不據實匯報,小心腦袋。」被公孫伯這麼一嚇,三人立刻跪倒在地,急忙道:「小人不敢隱瞞老爺。」
嚴寶和目射寒光道:「紫香,你先說說。」那丫環紫香只得回答道:「回稟老爺,剛才官兵查房,奴婢幫忙收拾張總管的房間,結果在張總管的被榻下,發現了一張一萬兩的銀票。嚴總管就在旁邊,可以為證。」
「老奴月俸不過五兩,就算活一百年也攢不出那麼多銀子,又哪來的這萬兩銀票?」張常激動萬分,立刻辯駁道。孟飛將劍架在張常脖子上,喝道:「聽人家揭發你的罪狀,怕了是嗎?早知現在,又何必當初。」
那馬伕小四道:「老爺,小人初五隨趙管事進城拉乾貨,路過紫月茶樓時,瞧見張總管在跟人喝茶。起初小人也沒在意,誰知這時正巧來了幾名天龍幫弟子,卻是瞧著與張總管喝茶的二人道:『這不是殷氏雙雄嗎?咱們還是換家茶樓吧!省得不自在。』小人頓生疑竇,於是潛至門前一看,卻看見那殷氏兄弟給了張總管一張銀票。」
公孫伯問道:「那你為何現在才來稟報?」小四哭喪著臉道:「小人害怕呀!張總管發現小人在門外偷看,於是私下將小人叫去,給了小人五十兩銀子,並說如果我將此事洩露出去,他便滅我全家。老爺您是知道的,咱們都是張總管招來的,一應底細可全都掌握在他手裡啊!」小四說著,由懷裡取出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了嚴寶和。
江永清道:「天龍幫下此毒招,是想徹底弄垮歸元劍派,如此就少了制衡的力量。可惜的是,咱們明知道是天龍幫在暗中搗鬼,卻無法去證實。」
西門乘風點頭道:「小娃子分析的不錯,天龍幫現在已經做大。不但在江湖上呼風喚雨,甚至連朝中勳貴也多有庇護。看來武林血雨腥風的日子,已經為時不遠了。」北原蒼茫搖頭道:「想不到讓姓熊的小螞蚱越蹦越高,竟然成了翻江龍,倒海蛟。」
嚴寶和將銀票遞到公孫伯跟前,但他卻沒有收下,而是接著問那鏢頭李平道:「你又怎麼說?」李平道:「回幫主話,此番押往太原的鏢,都是張總管親自到鏢局安排的,說是受廣源商行趙管事委託,勢必要保得路上太平。」
張常指著三人憤慨道:「你們串通一氣,誣陷我老張,究竟居心何在?」嚴寶和冷哼道:「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我且問你,初五那夜,臭名昭著的哭窮來府上偷盜,你為何拿了人只是打一頓,便又放他離去?」
「初五那日,門房送來書信,說是老奴穎川家鄉有人來京,約老奴在紫月茶樓相會。誰知去了才知道,原來是太行雙雄使的詐。這二人千方百計拉攏老奴,可老奴跟隨老爺二十餘載,又豈是金銀能動心的?老奴當下拂袖而去,豈料回到幫中,正好看見一條黑影由老爺院子裡出來。老奴深怕什麼貴重物品被盜,於是急忙喊人捉拿那賊人。等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其抓住,一看卻是那窮得叮噹響的哭窮。此人好堵成性,又愛貪圖小便宜,京中大戶人家時常丟些雞鴨錢糧,據說都是他幹的。老奴想,這等雞鳴狗盜之徒,為討生計偷摸幾個大子,原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打一頓讓他長點記性也就是了,送去官府未免有些小題大做。加之老奴在他身上只搜出十幾兩銀子,便沒再深究。至於祠堂藏寶和押往太原的山貨被掉包一事,老奴實有失職之責,還請老爺責罰。」
公孫伯長吁了口氣,暗道:「這張常追隨我二十餘年,若要背叛早就背叛了,何必等到現在。但別人未必如此想,須得救他一命才是。」於是道:「張常啊!你跟隨老夫二十幾年了,一向勤勤懇懇,做事沉穩。念在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老夫不殺你。你走吧!」說著揮了揮手。
公孫婷急忙道:「爹,如果放常叔走了,誰來澄清你的罪過啊?」孟飛立即附和道:「師父,這老東西罪大惡極,千萬不能放過他。」嚴寶和也急道:「老爺,張常罪該萬死啊!您千萬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他。」
張常淚如雨下,大呼道:「老爺,別人信不信老奴沒關係,只要老爺還相信老奴,那老奴也就死而無憾了。事到如今,就讓老奴承擔所有的罪責吧!」
公孫伯看了看女兒,面色陰沉地道:「虧你還叫他一聲常叔。」說著再也不理其他人,只對張常道:「張常啊!你只是我的一個家奴,背不背叛我其實都沒關係。老夫念你多年來的祀奉,給你一條活路,你怎麼就不知好歹呢?這裡通外國的大罪,是你一個家奴能頂得了的嗎?若再遲疑,休怪老夫翻臉無情。」
西門乘風奇怪道:「賢弟啊!此等惡奴罪在不赦,你真要放他走?」公孫伯不答反問道:「還有誰比老夫更瞭解自家奴才的呢!」西門乘風聽出弦外之音,於是也不再多言了。
張常本就不善言辭,又見大家都認定是他出賣了家主,心知怎麼也說不清楚。現在公孫伯讓自己走,寡言善思的張常忽然意識到,這並非只是讓他逃命,而是要引出正真的叛徒。想及此處,張常立即恭恭敬敬地給公孫伯磕了三個響頭,隨後依依不捨道:「老爺多保重,老奴拜別了。」說時聲淚俱下,最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小飛,你回來。」公孫伯叫住了準備尾追出去的孟飛,接著道:「現在幫中諸事煩亂,為了一個家奴再起波瀾,實在是不值得。你有這閒心去追殺他,還不如替為師安頓好眾弟子。」
孟飛咬牙切齒道:「可是,可是師父……。」他話說到一半,卻見公孫伯面色沉凝,也只得住聲不響了。
大廳裡頓時一陣沉寂,過了片刻,只見潘美忽然進來道:「公孫兄,不知可否上路了?」公孫伯站起身來,伸出雙手道:「大人請上枷吧!」潘美目光一閃,當即抱拳道:「那就得罪了。」說著朝身後軍士招手道:「上枷。」
只見兩名黑甲禁軍提著枷鎖和粗大的鐵鏈,正準備上來鎖拿公孫伯。誰知公孫伯久居上位,加之武功卓絕,自有股攝人的威壓,竟迫得兩名禁軍身心發軟,戰戰兢兢硬是不敢上前拿他。
公孫伯見狀歎了口氣,便準備自行鎖拿,卻聽北原蒼茫叫道:「賢弟,你是何等英雄,怎能受此屈辱。」他說完,忽然一掌劈去,頓時將枷鎖打得粉碎。潘美面色大變,本想發怒,卻轉而笑道:「公孫兄何等英明神武,自是不會畏罪潛逃,戴不戴枷鎖倒也無妨,是潘某多心了。」他言訖,便揮退了兩名禁軍。
公孫婷見父親往外走去,失聲叫道:「爹,女兒一定會想辦法救您出來的。」公孫伯頓了頓足,卻最終頭也不回地大步而去。潘美冷冷地掃了廳中眾人一眼,遂率人跟了上去。
當公孫伯等人來到校場時,卻發現數百名歸元劍派弟子,齊刷刷跪了一大片,而且個個面含悲憤,背插刀劍。一股凜冽的殺氣緩緩瀰漫開來,讓人冷不丁寒毛直立。潘美見這架勢,卻是目光陰狠,含笑不語。
公孫伯皺了皺眉頭,忽然大聲道:「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只要你們還承認自己是歸元劍派弟子,就給我老老實實幹活去,休得在此無事生非。」
「師父……師父……」喊叫聲頓時響成一片,顯然是眾弟子捨不得公孫伯就此離去。公孫伯怒道:「若再不讓路,休怪為師以幫規處置。」孟飛追出來道:「師父,眾師兄弟也是不忍看您含冤受屈啊!」
公孫伯冷哼道:「原本是有些冤屈,可被你們這麼一鬧,為師是有冤也等於沒冤了。」眾弟子豈能不知對抗官府,罪同謀反,只是要眼睜睜看著公孫伯被抓走,卻又多少有些不甘,於是紛紛哭喊起來。公孫伯只得長歎一聲,強行破開人群,向大門走去。眾弟子見攔不住,只能膝行跟在後面。
潘美押著公孫伯艱難地離開了劍林,正往城門駛去時,卻見一輛馬車迎面飛馳而來。那馬車來到潘美馬前,突然停了下來,跟著車簾一動,由裡面探出半張精緻美艷的臉來,用一種讓人骨頭都酥掉的甜美聲音問道:「潘大人,民婦能與公孫將軍說幾句話麼?」
潘美一看是尤夢盈,兩眼頓時神采飛揚,跟著嬉笑道:「夫人有話但說無妨,潘某不打攪兩位便是。」尤夢盈嗲聲嗲氣道:「多謝大人成全,改日民婦自會登門拜謝。」
「潘某隨時恭候夫人芳駕。」潘美一聽這話,頓時喜得合不攏嘴,於是恭敬地回了一句,便打馬退到了一邊,只是眼角餘光,還不斷徘徊在車中人身上。
公孫伯正感納悶,如何會有陌生女子要與自己說話,直到看見馬車裡鑽出一位國色天香,錦衣玉帶的女子,並朝自己姍姍走來時,才心頭一動,生出不好的念頭來。
尤夢盈來到公孫伯囚車前,眸子裡閃爍著似水漣漪,柔聲問道:「公孫將軍,可還記得小女子麼?」公孫伯深鎖眉頭,仔細打量了尤夢盈幾眼,覺得好像在那裡見過,但又想不起來,於是搖頭道:「恕老夫眼拙,已經想不起在何時何地見過小姐了。」
「呵呵!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難怪能傲視江湖,原來眼睛長在頭頂上呢!」尤夢盈語帶譏諷,眼露陰冷,盯著公孫伯轉了一圈,接著道:「二十年前,龍津橋畔,一個少女懷抱古琴。她不顧姑娘家的體面,義無返顧地向一位大俠表露心意,並苦苦央求那位大俠帶她遠走高飛。可誰知那位大俠自視清高,目空一切。更是嫌棄少女出身青樓,竟然不屑一顧。」公孫伯心頭一震,似乎想起了什麼。
尤夢盈繼續講道:「就在這時,有人抬著花轎,欲強搶少女為妾。這少女雖說出生青樓,可畢竟是個清官兒,又如何肯做小。少女拚命地掙扎,並哀求大俠帶自己走。但遺憾的是,那位自命不凡的大俠竟然熟視無睹,非但沒有帶少女走,甚至根本就未加阻攔。」
一道閃電劃過心田,公孫伯的腦海裡,忽然閃現出當年的一幕:
「二十年前,龍津橋畔,是有這麼一位懷抱古琴的少女,曾經央求我帶她遠走高飛。我當時不滿四十,正是英姿勃發的年歲。加之隻身遊俠江湖,圖的是快意恩仇,於是擱置了兒女情長。記得當時,那少女神情緊張,竟大膽地向我坦露芳心。而我卻沉溺於豪情壯志,並無心婚配。何況,當我發現她是青樓女子時,更是婉言謝絕。之後不久,好像是馮相國的管家抬來花轎,說這是馮相新納的小妾,已經跟『萬花樓』的媽媽買下。我當時想,一個煙花女子,能嫁入相國府,那是她八輩子修來的福分,所以並未加阻攔。瞧眼前這女子,那讓人心神震撼的眼神,實在是像極了當年哪位少女,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