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這次日本來犯,其軍力的確是比瑄瑜想像的要強大很多。但是瑄瑜不認為日本此次來犯的目的是台灣,當年瑄瑜在歐洲的時候,曾經與日本使節團有過一面之緣,和其中幾位也有一些不冷不熱的交情,在瑄瑜看來,日本這個國家,雖然瘋狂,但是好歹現在還是有一些自知之明的,至少在目前,他雖然有侵犯大清得心思,但絕對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暫時還沒有這個力量,法蘭西和俄國雖然可以成為他的靠山,但是卻不會為他出生入死,更加不值得他為了他們去出生入死,如果日本真出了事,法蘭西和俄羅斯這兩個國家別說是捨命相救,只要不落井下石,趁火打劫那都是客氣的。這麼淺顯的道理,瑄瑜日本當局也不會不明白。更何況如今的日本看似是蒸蒸日上的氣象,更多的,卻也是粉飾太平,太平下的事實上被剝奪了財富和特權的貴族,被剝奪了身份和尊崇的武士,又怎麼可能所有人都對新政府心存感念,聽之任之,並不是說他們就不愛國,只是就像是大清的「清流們」不相信洋務可以挽救國家於危亡,甚至是中興此朝一樣,這些人同樣不相信新政府可以挽救日本,同樣認為,新政府是崇洋媚外,毫無骨氣,心甘情願的當洋人的鷹犬被洋人呼來喝去,對於他們來說,與其這樣尊嚴掃裡,國格不存,還不如切腹自盡來的痛快清白。日本新政府之中的高官,像是大久保利通,伊籐博文,井上馨等人哪個又沒有被暗殺過幾回的事情,日本的改革太快了,別說在幕府時代身居高位的人大多都對於新政府心懷怨氣,即便是新政府的內部,在很多事物上也未必就能夠完全達成一致,像是當初和大久保利通,以及已故的小松帶刀一起在京都向日本天皇提出「版籍奉還」的西鄉隆盛,聽說在不久前因為與大久保利通等人意見不合而離開了日本朝野,回到薩摩藩鹿兒島隱居,但是,這雖說是隱居,自然也有不滿新政府政策的武士貴族會與其走動,正所謂是積毀銷骨,就算是本來西鄉隆盛對於大久保利通等人沒有什麼個人意見,經過這些沒落武士的煽動也未必不會萌生反意,如此一來,如今日本西南的局勢也不能說能讓日本新政府高枕無憂,總之,日本現在可以說是內憂外患,因此,日本此次侵犯台灣,看似是做了許多前期工作,但是他絕對不會讓這一仗傷及到自己的元氣。」
章雲平邊聽邊點頭,又問道:「那依瑄瑜賢弟來看,日本此次發動對台灣的侵犯又是為何?」
沈哲頗為自負地笑了一笑,答道:「依照瑄瑜的愚見,日本此舉的目的無非只是為了兩件事,其一,日本當今最不安的一個因素,無非是幕府時代遺留下來的沒落武士,這批武士雖然不滿意新政府,但是不可否認他們都有一顆拳拳愛國之心,以及對於天皇的絕對忠誠,這種時候,要消除這些武士對於新政府的敵意不外乎再給他們找一個更加值得他們仇恨的敵人,而這個敵人非但要是他們自己的敵人,更加是日本國的敵人,而發動一場戰爭,戰爭的另一方自然就是這樣的一個敵人,說白了無非就是用一個更大的民族矛盾來掩蓋自己的國內矛盾而已。而這第二點,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目的,就是日本在『投石問路』,我泱泱中華獨霸遠東數千年,雖然這幾十年在西方人那裡碰過釘子,但是遠東有哪個國家沒有在西方人那裡碰到過釘子,大清的幾次戰敗,雖然足矣給日本敲響警鐘,但應該還是不至於能夠動搖得了大清在遠東地區的地位,即便是兩三年前,瑄瑜途徑東瀛之時,東瀛之人,仍然將我大清稱之為『天朝上國』,禮遇無變,足以見得,單單是『中華』的名頭,在遠東地區,仍然是具有不容忽視的威懾力,對於我大清國,日本想要招惹,卻又不敢輕易招惹,只能投塊石頭先探探路,目的無非是想看看皇上,太后,還有這滿朝的文武百官究竟會是個什麼反應。恐怕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次『探路』居然要探這麼久的時間。」
章雲平沒有說話,等著沈哲繼續解釋,為何湘淮軍拖延戰況,只是他的眼底不知為何泛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像是馬上就有一筆大生意要談成了一般的神色。
只不過,此時精神亢奮的沈哲並沒有注意到。
沈哲接著說道:「雖然是探路,但是東瀛明顯也是為這次戰爭花了很大的心思,本來想著的八成應該是速戰速決,緩解內部矛盾便可,但是千算萬算,就是沒有算到大清國裡也有人想要借助這場戰爭達成一些目的,這才最終讓整個戰局陷入了膠著,他們想打個全軍覆沒這邊也不給他們機會,想要趁機吞併台灣更加是想想都罪過的天方夜譚,而如果此時撤兵的話,無疑是對日本新政府之名譽的一次嚴重打擊,所以,他們現在恐怕是進也不行,退也不行,比朝廷還要心急哩。」
「瑄瑜說的想要借助這場戰爭來達成一些目的的難道是此時台灣的守將?」章雲平小聲問道。
沈哲點了下頭,頗為神秘地說道:「可以這麼說,但是更加可以說是整個湘淮黨。」
章雲平發現,沈哲說著「湘淮黨」三個字的時候情緒似乎沒有任何波動,像先前評價日本的新政府一樣,輕描淡寫,將這一個「延誤軍機」的大罪加在這個集團的身上,彷彿自己完全置身事外,如果說這是一場棋局,那麼沈哲給人的感覺,似乎是所有人都是當局者,唯有他是一個旁觀者,根本就不去理會,自己在外界傳言中早就成為了湘淮黨中最有前景的後繼之人。
「湘淮黨的重要任務雖然現在仍然是位居高位,但是身份地位隨著皇上的親政和恭親王的復出肯定會受到這樣那樣的影響,雖然這影響現在還不是很明顯,不過居安思危,防微杜漸,要等到影響顯現出來恐怕就已經晚了,在這個時候,湘淮黨內部必然要找一個機會讓朝廷重新對他們有所重視,就像是唐朝天寶年間的安史之亂,分明用兩年時間就可以解決的戰爭,偏偏被哥舒翰拖延了整整八年,為什麼,就是因為如果沒有戰爭,他們戍邊數年,士兵只能是士兵,可是一旦有了戰爭,很有可能今天還是士兵,明天就已經成為了天子也要築台拜之的漢初三傑之一——韓信那樣的一代大將,因此,對於軍人來說,只有戰爭才能帶給他們出人頭地的希望,這也是為什麼剿滅安史之亂之後,哥舒翰還有保留最終釀成唐王朝滅亡的河北三鎮的原因所在,湘淮軍也是同樣的道理,湘淮軍說到底仍然是行伍出身,想要占風頭,只有找仗來打,湘軍可以平定回亂,而日本此次侵犯則是淮軍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個『上位』的機會,怎麼能輕易就把這個機會給錯過呢,而且是非但要利用還是要好好的來利用,而打得越久,朝廷自然就會越重視,更何況,現在朝廷之內,正有海防和塞防之爭,如果朝廷能夠重視到海防的一面,自然就得要組建新的海軍,這不否又會成為一枝新的淮軍勢力,而此刻,在台灣戰場上的拖延,也正是給『海防與塞防』之爭的『海防』增加另了相應的籌碼而已。」
章雲平皺了皺眉頭,說道:「這麼說,按照瑄瑜賢弟的意思是台灣之戰,實際上並不足以為患。」
「沒有錯。」沈哲點了點頭,「這場戰爭不過就是日本的一個『探路石』罷了,所以真正的勝負之較量,並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戰爭結束以後的談判上,這場戰爭的輸贏,不是戰爭可以決定的,而是要看哪一個方能夠達到自己最終的目的,既然日本要探路,那麼我大清也應該表明一個態度,我大清對於日本的態度,那就是『寸土不讓』,無論是對於我大清境內的國土,還是我大清周圍的藩國,他們識相的,最好都不要存有染指一分一毫的幻想,而如果要給予日本這樣的警告的話,關鍵不在台灣,而是在琉球。」
「琉球?」
琉球是台灣島與日本中間的小國家,即便是作為一個的附屬國的地位,也極為容易被忽視掉。
「沒錯,琉球。日本先後兩次侵犯台灣,但是理由都不否相同,就是有琉球國的漁民流落到台灣,而被台灣居民劫掠甚至是殺害,日本以此為由,固然是強詞奪理照進辦法,想要對大清出兵,但是卻儼然是堂而皇之地扮演起了琉球保護國的身份,證明其對琉球的野心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琉球經日本國過境而毫無反應,連派出使臣向我大清求援的都沒有,大清國這幾十年來,雖然境況大不如前,跟康雍乾時代更顯落寞之態,但也不至於會讓琉球這個區區小國失去信心,覺得我們現在與日本抗衡的能力都沒有了吧,如果他默不作聲,不是舉國上下已經被日本強行控制,就是和日本早有勾結。等到戰爭結束,必然就要談判,而日本很有可能在談判的時候提出讓琉球國獨立的要求,這樣的要求在現在國際中看來是無可厚非,而在西方人眼裡,琉球是一個尚未被瓜分的處女地,自然也希望其可以脫離大清國的控制,他們好各分利益,自然也會支持日本的提議,倒時候我大清除了同意也別無他法,只是,琉球一旦脫離了大清,日本一定會立即回兵南下,吞併琉球,而我大清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不讓他這麼做,要說琉球雖然貧瘠,但是與大清過不過就是一條淺溝相隔,若真是落在日本手裡,可能暫時仍然不足以為患,但是日本此時正在竭力討好歐美列強,萬一他以琉球借花獻佛,租借給法蘭西或者俄羅斯,那無疑就是引狼入室,必然會成為大清國的心腹之患。我泱泱中華也就更難擺脫西方列強的控制。況且,日本造就對朝鮮垂涎欲滴了幾百年,大清若是在琉球一事上處理不當,那麼今天送出去的不過只是一個琉球,而再過幾年,要被日本纂去的恐怕就是和我們山水相連的朝鮮了。」
「那依照瑄瑜賢弟看來,琉球國的問題究竟應該怎麼辦?」章雲平聽著也眉頭緊鎖了起來,這確實是一件燃眉之事,不過他相信眼前這個信心滿滿的年輕人,是不會沒有解決的辦法的。
「並之。」沈哲堅定地說出了這兩個字,又說道:「在與日本的戰後談判之前,一定要讓琉球真正地成為我大清國土的一部分。」
章雲平似乎對這個建議並不贊成,說道:「琉球國雖然國小民弱,但要舉國吞併不是短時間的事,況且如果真的與日本有所勾結,那就更難了。」
「固然是不能打,要打也是師出無名,不過……」沈哲自信地笑了笑:「我們可以讓他自己主動提出內附。」
「內附?這又談何容易?」
「這件事自然不會容易,但是琉球國弱小,而我大清強盛,弱肉強食就是他必須要遵從的自然法則,況且琉球是小國,小國的心態和我們不一樣,琉球國之民並不像中土之民,他們就像是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中生活的人,他們在乎的不是國家被什麼人控制,他們在乎的不過就只是自己的生活,只要讓他們仍然能夠活下去,恐怕就可以成為比中原百姓更加忠順的臣民,而琉球的皇室在關鍵的時候,在乎的不過也就是自己的性命,當然如果他真的在乎皇位比在乎性命重要的話,那麼我們大可以以宗主國的身份重新在為琉球選擇一位聽話的國王,另外,也可以對琉球國的國王許諾,內附之後,琉球地區仍然可以保持自制,尚氏王族仍然可以秉承世襲之制乃至於保有他們的律法和王宮,我大清並不會干預,這麼一來,所謂內附,不過就只是換了一個名頭而已,可是這個名頭一換,日本或者是其他國家就再也沒有理由讓琉球取得所謂的獨立,然後成為他們的鷹犬,這些事情,只要找一個合適的人選,不費一兵一族,琉球三島便儘是囊中之物。」
章雲平聽罷笑著搖了搖頭,喝了一口茶,才說道:「不瞞瑄瑜賢弟說。這番話,是愚兄第二次聽到。」
「第二次?」沈哲這次不但是一愣,還是被嚇著了,此刻的他不能確定,章雲平說的是琉球的問題還是湘淮軍拖延戰事的事。
「第一次是恭親王給皇上的奏疏,在京城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沈哲的心放了下來,恭親王和湘淮軍現在是屬於互看不順眼,即便是他說了湘淮軍什麼,朝廷也不會太在意,因為在意也沒用,仗還在打,朝廷還得靠著人家。
而章雲平所說的不是什麼秘密,必然也不是這件事已經到了街知巷聞的地步,充其量是在貴胄之間不是什麼秘密而已。
而他最關心的,則是關於琉球的事務。
章雲平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也沒有再和他賣關子「關於琉球之事,聽說恭親王……」
章雲平說到此處忽然停住,伸手指了指窗外,示意沈哲向樓下看看。
沈哲滿腹狐疑,將信將疑地看向樓下,窗外的小雨已經漸漸停住了,可能是剛剛下過雨的關係,街上行人寥落,青石板鋪成的街道因為年頭久遠而變得坑坑窪窪,經過一場雨,就形成了一個個大小各異,深淺不一的水坑,塵土被沉澱在了水坑底部,從伸著這個角度看下去,正好可以看見水坑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自己的臉,他突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猛然發現,不知不覺間,他跟這張臉竟然已經相處了整整八年。
不過,沈哲立刻就回過神來,心道章雲平難道是在用一副正兒八經的表情來拿他開玩笑的嗎?
不耐煩地問道:「雲平兄究竟是想要在下看什麼呀?」
章雲平用折扇在掌心敲了兩下,笑道:「什麼都沒看見嗎?可使愚兄怎麼就看見了恭王爺向皇上舉薦的此次出使琉球國的公使大人呀。」
章雲平話音剛落,還沒等沈哲接受這一變故,就聽見房間的門不知道被什麼拍的震天響,章雲平不明就裡地把門打開,便看見門口站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
沈哲一眼就認出了這是家裡的一個小廝。只見那小廝滿臉通紅,氣喘噓噓地,大概是一路狂奔至此。
那小廝也不只是有什麼急事,不等自己把氣順過來,就衝進房門,對沈哲說道:「少爺,老爺喊你趕快回家去。」
沈哲向來不喜歡聽從指揮,那邊催得越急迫,他就越要做出事不關己之態。徐徐問道:「何事?」
那小廝似乎是急死一般,但是沈哲是他的主子,他也不能催促,情急之下,竟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全,好不容易地從嘴裡蹦出了五個字:「朝廷,有聖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