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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三十三章 精緻的「棋子」(2) 文 / 珞驊

    那少年似乎是個性情中人,對他的話也很是贊成,道:「既然是緣分,兄台也別『閣下,閣下』下的顯得生分,以兄弟想成便是,在下姓沈,單名一個『哲』,字瑄瑜,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在下……在下秦琢.」

    秦琢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本來端著酒杯要去敬酒的手顫了一下,清淡的桂花酒零零星星地在桌子上濺了幾滴。幾乎是哆哆嗦嗦地自報家門。

    他想,如果這個少年的聲音再大聲一點兒,估計此時這整層都已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會將目光投向這個看似並不起眼的少年身上,不過直到幾個月後他才懂得,這樣的情況不會在這個階層發生,因為這裡的人天天都可以見到這樣的人,甚至可以主導這些人的命運,看動物的熱情早已在他們心中煙消雲散,除非此時坐在他對面的人不是一個朝廷新貴,而是皇上他本人,否則這些官員們基本上也難以放下手頭的事兒來看熱鬧。

    但是在這個時候,有這個反應和這種想法怪不得他,因為這一年來這個少年的名聲可以說是大的不像話,最初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在兩年之前,他剛剛進京考試的時候,那個時候沈哲的名字前面還跟著許許多多的標籤,比如:馬尾船政大臣的兒子,直隸總督李鴻章的義子,陝甘總督左宗棠的及門高弟,據當年和他一起考試的一個官宦之家的公子透露,這個沈哲剛剛去國的時候,短短數日之內,聖母皇太后就前前後後接到了十幾份為他說情的折子,不但是湘淮勢力一個不拉,連已經告老還鄉的曾國藩都「披甲上陣」,就連向來與湘淮勢力勢不兩立的都請西太后對此事「慎重」處理,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人除了以上那些「標籤」之外,還有一個被全國上下都當成民族英雄,一個叫「林則徐」的外祖父。

    不過這段時間以來,隨著這個少年的一次又一次驚世駭俗之舉將他的名聲推到了頂峰,這些類似,某某人的乾兒子,某某人的學生的「標籤」已經幾乎沒有人會加在這個少年的名字前面,因為「沈哲」的名字本身就已經成為了標籤。作為一個世家公子,科舉、入仕、陞遷,什麼都比普通人簡單百倍,只有一點,他們要做到比普通人要難上前輩——就是擺脫父輩們光輝的陰影,對於這個少年來說,要做到這點似乎更難,因為壓在他頭上的光輝無一不是這個帝國最顯赫的要人,有些甚至是注定無法超越的。

    但是這個少年卻以自己從四品的官職,不到一年的廟堂生涯輕易擺脫了這種陰影,不能不叫人佩服,要做到這點,得靠實力,但是更得要靠腦子,而這個年輕人勝在他選擇了另一條路,他擺脫陰影的方式不是依賴於政績,而是依賴於京城這些閒人們的輿論為他製造的名聲,「另闢蹊徑」一次出現在秦琢的頭腦中,他突然覺得自己是否也可以在背水一戰之前為自己找到一條捷徑。

    秦琢是一個對上天抱有感恩之心的人,老天爺待他確實不薄,這個不薄不是給了他一副好破囊,而是在關鍵的時候總會幫他一把,把他需要的時機塞進他的手裡。

    不知道是因為巧合,還是年紀相仿,他和這個身份懸殊的少年一拍即合,秦琢心中壓抑了許久的苦悶一下子找到了發洩點,將苦水對這個幾乎還是陌生人的少年倒了個淋漓盡致。

    少年聽著他的訴苦,似乎對他的遭遇也很是同情,不是還會露出一點些許驚訝的神色,似乎是秦琢為他打開了另一番天地一般,讓秦琢心裡陡然增加一種榮耀,越說越起勁,少年認真的聽著,皺起了眉頭,等他將話說完,低頭喝水的空當才道:「那秦兄日後有何打算?」

    秦琢喝了口酒,眼睛通紅,桌上的酒已經換成了更烈性的白乾兒,沈哲的體制是南方人的濕熱,酒不烈就散不去郁氣。

    秦琢苦笑著搖搖頭,這一搖頭就表明了他自己也對自己的前路尚未可知,現在他唯一能夠遵循的就是這個時代讀書人的路徑,於是道:「來年再考吧。」

    「再考?」沈哲瞇起眼睛,顯然他對秦琢的規劃並不贊同,甚至是嗤之以鼻:「秦兄恕瑄瑜多嘴問一句,若是再考,秦兄可就有十足把握金榜題名了?」

    秦琢的表情更加無奈,想在飲酒,又怕自己不勝酒力,只是痛苦地用手撐著額頭:「在下就不瞞沈兄弟了,此次科舉,在下著實是沒什麼把握的,只是大清國的進士多如牛毛,在下無權無勢,要等著朝廷上個空缺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了。」

    桌子對面的少年向秦琢勾了勾手,示意他湊近一點兒,秦琢會意地將頭伸了過去,只聽那少年稍稍壓低聲音道:「有些話瑄瑜不妨同秦兄直言,即便是秦兄這次有十足的把握,未必也不會再名落孫山一次。」

    秦琢一聽,驚訝地張大了嘴,半晌才問道:「沈兄弟這話怎麼說?」

    少年看了看窗外似乎是在欣賞京城的風貌,片刻之後又回過頭來,道:「看來,秦兄這大半年以來,當真是一心只讀聖賢書,兩耳不聞窗外之事。秦兄有所不知,現在當今聖上的心性兒那是轉得厲害得很,注意幾乎是一天一個,今天看這個組織不順眼,明天覺得那個衙門多餘,而且想到一出就得做一出,崇洋尚外之心思與日俱增,聖母皇太后愛子心切也不加干涉,我們這些作下臣的更不能對人家愛新覺羅家的江山指手畫腳,在下知道,如今市井傳言都說的是在下慫恿皇上重洋務而輕古法,著實是冤枉得緊,這些人也不想想,在下不過就只是聖上的奴才而已,不順著皇上的意思辦事討皇上的歡心如何保得住這頭上的紅頂。」

    秦琢覺得這少年說得也有道理,仔細想想看,這伴君如伴虎,況且現在大清的紫禁城裡還有兩隻猛虎,這些朝中大臣們也只是外人看起來風光而已,可事實上哪個不是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生怕一不小心逆了龍鱗,給自己連帶著一家老小招致殺身之禍。

    只聽那少年又說道:「要說這科舉,秦兄今天看著仍然是考察那些四書五經,誰知道明天皇上是不是就心血來潮再把這科舉做什麼更改。」

    「這……」秦琢「這」了半天,表示懷疑地看了沈哲一眼道:「這應該還不大可能吧,畢竟天下的讀書人這麼多,朝中的內閣大臣們……」

    「朝中的內閣大臣?」少年聽到這個名詞很是輕蔑地冷笑了一聲:「秦兄真是太天真了,朝廷怎麼說就怎麼信嗎?您別看那些個內閣大學士們一個個以皇上的老師自居,都是一品,從一品的大員,等到再過個一兩年秦兄就知道了,高官和要職那完全就是兩碼事,說實話,那些內閣大臣們只是官位看著大而已,真正要是沒了他們,朝廷裡面亂不了,能辦事的人,又都是,偏偏還不是這些人。尤其是現在,朝中勢力最大的,不是朝中這些整天圍繞在皇上身邊的人,恰恰是各省的總督巡撫,湘淮勢力在朝中的根基不深,正是想方設法要把自己的親信往朝中安插的時候,朝廷要改革科舉的話,中第的人自然就會減少,他們的機會就有更多,和皇上的意思正好吻合。至於秦兄剛才說的天下那麼多讀書人會怎麼樣,的確,天下的讀書人是多,但並不是所有讀書人都會因此而受到損害,更何況,這種事情要瞞天過海實在是太容易了,朝廷要改自然不會和下面明說,到時候考題一出,考不出來可就是士子們自己的事了。」

    秦琢驚呆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少年見狀又小聲說了一句:「再者說了,讀書人再多能有種地的多嗎?當年太平天國那麼大陣勢朝廷都不怕,害怕得罪些進士?」

    秦琢緊緊抿著嘴唇不出聲。

    讀書,考科舉,然後在入世為官——這是他從小到大都一直遵循的生活模式,沒有想過要去改變,也不知道該怎麼改變,更不知道一旦改變了他的生活會成為什麼樣子,甚至是想都不敢去想,但是現在這個「一旦」幾乎已經成為了現實,他不得不去想。

    秦琢對沈哲的話深信不疑,他對那個階層是未知的,而沈哲是一直在此之中生存的,所以,這樣一個人的話由不得他不信,另一方面,他也是在為自己找個理由,一個不能金榜題名的理由,甚至在某一個瞬間他希望朝廷立刻就頒布廢除科舉的詔書,這樣,就算他不能通過科舉考試也不是他秦琢的錯了。

    當然,這中想法僅僅是一閃即逝,對未來的恐懼瞬間將他包裹得死死地,他甚至想如果他在老家和父母弟妹一起被土匪殺了多好,死了的話,就不必再去面對這麼許多的問題了。

    「這可該如何是好?」秦琢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了這句帶著哭腔的話。

    桌子對面的少年看著他的樣子覺得很可笑,眼神中沒有一滴對於這個書生的同情,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只是低頭啜泣的秦琢看不到而已。

    待秦琢哭了一會兒之後,這個少年才用手敲了敲桌子,道:「我說秦兄,這俗話說的好——天無絕人之路,這不就是不能考科舉了嗎,多大個事兒呀,您瞧您,哭得跟個姑娘家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天要塌下來了呢。」

    「沈兄弟你不知道。」秦琢努力止住抽泣,但說話仍然是斷斷續續的:「我們……我們這些人可是比不得您,投胎投了戶好人家有祖上的隱蔽,做什麼都是容易的,我們這些人,若是考不上個好功名,那可就真沒有出路了。」

    秦琢欲說欲悲,連沈哲坐在他對面都覺得臉上掛不住了,忙招手叫小二來那個屏風把兩個人的桌子和其他桌子見隔開。

    這會兒,沈哲心裡完全沒有了嘲笑這個書生的心情,他的內心完全被喜悅佔據著,心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又把小二叫來,趁秦琢低頭啜泣的功夫附在小兒耳邊小聲囑咐了幾句,又給了一錠碎銀子當賞錢。

    就在小兒拿著銀子樂呵樂呵地往樓上跑的時候,秦琢抬起了頭,問道;「沈兄弟覺得在下該如何是好?」

    沈哲不說話,只是皺著眉頭學著算命先生的樣子掐了幾下手指,旋即笑道:「瑄瑜以為,這京城實乃秦兄的大貴之處。」

    秦琢看著這個架勢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便苦笑道:「現在這個時候,沈兄弟就別再拿在下尋開心了。」

    沈哲的表情嚴肅起來:「秦兄,在下可不是在說笑,實不相瞞,小弟略懂卦象,看您這面向,今年之內,定有大富大貴之機遇。」

    秦琢看著沈哲,仍然將信將疑。

    沈哲道:「秦兄,要說這祖上的福澤蔭蔽,權勢固然是,但是這相貌未嘗也不是秦兄的祖上給的福澤。」

    秦琢剛想說什麼,一個年輕的公子哥兒已經一閃身繞了進來,那公子哥兒一臉跋扈,北方人粗重的眉毛,腰際還插著一條馬鞭,一望之下就是個八旗子弟。

    那公子哥兒一件沈哲就在他後背重重地拍了一下:「誒,我說你……」

    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被沈哲給打斷了,只聽沈哲道:「你說我什麼呀,我說澄貝勒等您來簡直是黃花菜也涼了。」

    沈哲一邊拍著澄貝勒的肩膀,一邊向載澄使了使眼色。載澄瞥了眼在一邊低著頭不知所措的秦琢,一臉壞笑地對沈哲道:「喲,沈公子,沒想動你還好這口呢。」

    沈哲用拳頭搗了一下他,小聲道:「胡說什麼呢?」又看了看低著頭得秦琢,便附在載澄耳邊輕聲說了一句:「這可是枚好棋。」

    載澄聽見這話,表情登時嚴肅了起來,但轉瞬間便恢復了常態。

    又聽沈哲用極富熱情的聲音道:「秦兄,這位是澄貝勒,恭親王世子。」

    秦琢一聽這名頭更加慌了神,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手就更不知道該往哪裡放,心想著今日真是老天開眼,見的都是這等大人物。

    載澄見狀大大咧咧地尋了張椅子坐下,道「別介,別介。秦公子這是見外了不是。我與瑄瑜那是情同手足,你是他兄弟,那就是我愛新覺羅載澄的兄弟。今天我做東。咱們在這兒先喝著,等一下兄弟帶你去找樂子。」

    載澄說道這句話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沈哲一眼,沈哲會意地笑著點了一下頭,緩緩飲畢一杯酒。

    此時兩個人都明白,這個小地方出來的窘迫的年輕人是一枚不可多得的精緻棋子,而這枚棋子究竟有多精緻,還需要多少打磨,他們這兩個大男人說了不算,只有女人才有評判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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