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天晚上剛剛下過雨,已經入冬的季節,水一澆在地上沒多一會兒就結成了冰,皇宮裡住的都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人,當然已經把所有的冰都給鏟了,但是偌大個紫禁城太監們難免有百密一疏的地方。
而錢喜趕巧不巧地踩在了那巴掌大沒除盡的冰面上,好在他身體靈活,前腳一滑,後腳緊接著就向前跨了出去,到底還是穩穩的站住了,沒在這皇宮內院裡帥哥大馬趴丟醜。
錢喜緊趕慢趕地跑到了乾清宮的時候已經是滿頭大汗,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嘴裡冒出的熱氣把他的整張臉都埋了進去。幾乎要模糊了他的視線。
今天本來並不是應當他當差,但奈何萬歲爺差人來傳召他,他就只能奔赴本職崗位,他們這些太監基本上是二十四小時得待命,但是待歸待,能得到這麼正式傳召的人可不多。
錢喜雖然品級不高但是紫禁城內就連李蓮英這樣的人物都不敢欺負他,也全都是仰仗著皇上對他的分外倚重。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藉著請按的當口,錢喜掃視了一眼弘德殿內,空蕩蕩的只有同治皇帝一個人在原後面端坐著,心裡就已經明白了皇帝這次可是在動真格的,他的差事大概並不那麼簡單了。
載淳停了半分鐘,將手中的奏章「啪」的一聲合上,將一塊令牌扔到錢喜的面前,道:「你今天出一次宮,找個僻靜一點的地方約沈大人見個面,把昨天朕跟你說的告訴他。」
錢喜雙手撿起令牌,心中卻納悶,要說沈大人沈哲也算是皇帝的老師,又是軍機處的章京,皇上找他議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而且沈大人又是聖母皇太后欽點的人,皇上要交待沈大人辦事,大可召見過來,大大方方的交待,相信聖母皇太后也不會多想什麼,為何要他大費周章地出宮去見。
載淳似乎是看透了錢喜的心思,又道:「這宮裡的人太雜,而且你進宮也有段時間了,該防範的人也得要防範起來了。」
載淳的語氣中多了絲意味深長的語氣,錢喜登時明白了同治皇帝的意思,看來,皇上現在已經開始要逐漸擺脫聖母皇太后了,要說當年疏遠母后皇太后,而親近聖母皇太后,最終也不過就是為了要走這步棋而已。
錢喜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發現那張令牌並不是載淳本人的,而是他如今正盛寵的惠妃的令牌。
錢喜心領神會地一笑,叩首到:「奴才領旨。」
沈哲是天黑之後才離開圓明園的「萬國公館」的,回到了住處的時候,街上已經是人蹤盡滅,唐慶在門口候著替他開門,凡爾賽一如既往地熱情地撲上來用溫熱濕潤的舌頭舔他的臉頰,只是沒有看到絳秋,沈哲微微一笑,心想這的確是一個聰明的女人,知道在這個時候不能拋頭露面,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沈哲將手裡的馬鞭交給唐慶,示意他將馬牽走,唐慶結果馬鞭,又出去拽馬韁繩,但是直往門外邁了一步又退了回來,直截了當地問道:「少爺,您真的要留著那個女人嗎?」
唐慶這是第二次公開對他的主子——沈哲的所作所為提出質疑甚至可以說是強烈不滿,比起上次的微微諾諾,磕磕巴巴,他這次倒是顯得沒有多少猶豫,並不是他突然長了膽子,實際上他現在的五臟六腑沒有一個是不在打顫的,主要是他現在根本沒有猶豫的功夫,那個叫作「絳秋」的異族女人就在屋裡頭,總不能當著人家的面來嚼這個舌根子。
在唐慶看來,絳秋並不是一個適合他的主子的女人,且不說來歷不明,無規無據,就是那張臉唐慶就不喜歡。
並不是因為絳秋不漂亮,而恰恰是因為這個女人太漂亮了,而且很明顯她知道自己的美貌,一舉手,一投足,甚至是一顰一笑之間都把自己的美麗發揮到了極致。
這樣一個擁有傾國傾城的容顏,又懂得利用自己的美麗的女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武器,她們有本事讓項羽這樣的人物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她們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是一個如日中天的王朝走向滅亡。
夏有妹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漢有飛燕,唐有楊貴妃,歷史上這種教訓實在太多。女人太漂亮了就是一種禍害,紅顏必然會有成為禍水的危險。
唐慶一直覺得,無論是從法理上還是操守上,他的少爺要娶的媳婦應該是像夫人那樣的女人,長得不一定要多出眾最主要的是本分,大家閨秀,知書達理,中規中矩,最好還能有那麼一點兒沾親帶故,親上加親,這是傳統,而且是優良傳統,無論是對名聲還是前途都有好處,畢竟如果能有一個有權有勢的岳丈的幫助,少爺的前途可以更加光明。
在唐慶的心中,少爺向來不是一個異想天開的人,但是畢竟還是年輕,也沒有娶老婆,甚至連個定親的姑娘也沒有,一時間糊塗,被美色沖昏了頭腦,敗在女人的手上也是一件可以被理解,至少是可以被男人理解的事。但老爺既然派他來就是對他的器重,少爺若是這麼一直下去就是他的失職了。
雖然到現在為止,沈哲並沒有很明確的說這個叫「絳秋」的異族女人就是自己的女人,府上上上下下也是將這個女人當成客人對待的,沈哲自己也從沒做出過什麼過分的事,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少爺是看上這個紅顏禍水了,收不收房那只是時間問題。
而唐慶可不是這麼想,雖然這次來到京城他發現少爺突然變成了一個他一點都不熟悉的陌生人,但是他作為管家看人的功力肯定是府上普通的家丁望塵莫及的,根據他這大半年下來的觀察,沈哲其人,雖然做事之前都有一番自己的考慮,不到萬無一失他不輕易動手,但是這樣的謹慎性格並不能說明沈哲就是一個靠譜的人,反而,在旁人看來,他比那些做事不經過大腦的人更加不靠譜,至少那些人還有一個正常的本能反應,而沈哲,他本身的思維就似乎與別人不同,所以越考慮只能讓他做出來的事更加不靠譜。
就「絳秋」這件事來講,如果少爺當真只是想把這個女人收為妾室的話,那早就收了,說不定連拜堂都可以省去,可如今他偏偏遲遲沒有任何行動,但要是說少爺對這個女人沒有興趣肯定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那麼剩下的可能只有一個,就是少爺想要把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當成自己的正房夫人,堂堂正正的娶進門當媳婦。
唐慶被自己的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少爺是一個被西方文化「腐蝕」嚴重的人,而他早在福建的時候就聽聞過,西方的年輕人結婚都不流行什麼門當戶對,只要看對眼了兩個人就能在一起,這樣的習慣,難保他的少爺也全部繼承了下來。這樣一來那可就更加麻煩了,少爺想來很厭惡別人插手自己的私事,性格也倔得很,如果是少爺打定主意的事,就算是老爺從福建趕過來,他也不會改變心意,但是無論沈哲聽不聽,該說的還得要說,無論日後少爺會不會就自己的婚事和老爺交換意見,他這一輪是不能出岔子的。
沈哲略微皺了一下眉頭,淡淡地回了句:「嗯。」
唐慶訕笑:「少爺,容小的說句不該說的話,小的也知道少爺是正人君子,收留那位姑娘是出於好心,不忍她一個弱女子流落街頭,但是小的跟隨少爺這麼些時候當然是知道的,別人不瞭解的,可就不好說了,京城本就是個是非之地,再加上少爺這段時間也得罪了不少小人,現在再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
沈哲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唐慶:「別說那麼都漂亮話,你不就是想說,我收留了絳秋,會遭那些無聊的人彈劾嗎?」
唐慶低著頭不說話。
沈哲又道:「你不用把我說的那麼正直,我不是什麼君子,也沒有當君子的心思,我不妨明擺著跟你說了,我收留絳秋不是同情她,我沈哲看上她了,就是喜歡她,以後還要娶她當我的妻子,就是這麼一回事兒,至於你想的那些無聊的彈劾……」
沈哲冷笑了一下,繼續說:「他們自己妻妾成群,有什麼資格彈劾我,況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們要是看我不順眼,什麼彈劾的理由找不到,要在這個地方生存下去,不是要一天到晚防著這個,防著那個,而是要讓自己變得更強,只要我能爬上更高點,他們就算是想傷我,也沒這個能耐。」
這樣的官場之道,唐慶並不是完全不認可,但是沈哲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講出來沒有一點忌諱還是著實讓他吃了一驚。
此刻他又聽見沈哲的聲音,帶著些不屑,但是這不屑似乎並不是針對他唐慶的,而是針對這個世道:「我的事情,我自己會有分寸,我不知道別人究竟是怎麼活的,但我沈哲,只會按照我自己的意念做事,就算是皇上,也不能干涉。」
沈哲不再理會唐慶,逕直往屋裡走,還沒走出兩步,又聽見唐慶叫道:「少爺!」
沈哲站住腳,有些不耐煩地回到:「還有什麼事?」
唐慶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前面,恭恭敬敬地遞上一封信道:「剛剛少爺不在,有人托小的轉交給少爺一封信。」
沈哲有些狐疑地接過信封,信封上空白一片什麼都沒有些,只能透過白色的信封看見裡面寫著幾行字的信件,他立刻將信件拆開,片刻間神色微變,劈手從唐慶手裡奪過馬鞭,狠狠地低叱了唐慶一句:「早怎麼不拿出來。」
帶唐慶反應過來,沈哲已經再一次躍上了他的那匹棕色的阿拉伯馬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