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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七章 欲成大事者,不法故道(下) 文 / 珞驊

    錢喜覺得,眼前的情景,似乎這並不像是一次君臣會晤,卻更像是一場交易。

    而實際上,在沈哲和載淳的心裡,這也確確實實是一場生意——沈哲的本錢是才華,同治的本錢是身份地位,而他們共同將爭取的利潤則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權,然後各取所需。

    在載淳十七年的生命中,他應該算是經歷過很多大事,對於宗室而言,他以皇長子的身份出生就是大事;對於大清來說,他六歲那年繼承大統也是一件大事;對於整個朝野而言,他的母親策劃的辛酉政變還是大事;而對於世界而言,大清政府在他載淳在位的這十年的時間裡修建工廠,造訪歐美,至少在檯面上轉變了對西方的態度,這更是一件大事;這些大事中,有天定的,有人定的,但就是沒有一樣是他載淳落錘定音的,皇帝空當了十二年,迄今為止卻沒有真正決定過什麼事。

    而現在,這頭一件讓他決定的事,就關係到他的最終成敗甚至身家性命——剛才的交談,雖然載淳和沈哲都心知肚明彼此的意思,但畢竟還沒有把話說破,此刻該客套的都客套完了,該表態的也表態了,已是到了二人打開天窗說亮話的階段,而此次會議的主辦方——愛新覺羅載淳無疑得要打這「開誠佈公」的第一槍,這話一出口如覆水難收,他徹底站在了他的親生母親甚至是兩個母親的對立面,再無迴旋餘地,而且他抗爭的方式也不再是從前的小打小鬧,而是撥亂反正讓愛新覺羅家的皇權在流離失所了十數年後重歸正朔。

    載淳心情複雜,竟差點失了方寸,但臉色上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學會了這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

    沈哲也不知道同治究竟在想什麼,只覺得自己心裡升騰起很多年都不曾存在的危機感,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謹慎的人,什麼事都有兩手準備,每一步棋都有後路,進可攻,退可守。這麼些年下來,基本上沒有發生過什麼在他意料之外的事兒,即便是有,也只是些「吹面不寒楊柳風」式的小事、閒事,根本無傷大雅。這次則不同,他不是單單在下棋,更是賭博,早先在英國的時候他雖然也賭過一次,但畢竟英人再貪得無厭好歹也要個面子,再怎麼樣對於「兩國交戰尚且不斬來使」的國際禁忌,他們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而作為他的頂頭上司的慈禧卻是可以因他的不忠而名正言順地摘了他的腦袋的,可以說與載淳的此次會面是他來到這個時代以來第一次關乎存亡的豪賭,這步棋對他而言是華山天險一條路,不但落子無悔而且連翻盤的機會可能都沒有。

    載淳沉默良久,才道:「先生曾說過,當今世道雖沒有貞觀盛世的福分,但朕若想當秦皇漢武也未嘗不可。朕敢問先生如今的大清是否真的給了朕這個福分。」

    沈哲聞言答道:「大清予皇上之福分,更勝於秦漢。」

    「但朕看見的大清是國力積弱,外無以拒強,內無以安民,食皇糧者結黨營私,府庫空虛,民怨載道。何來秦漢之勢?」

    載淳不動聲色,連語氣也平淡如常,別說沒有自嘲甚至就連最基本的憤怒也沒有,好像自己只是個外人,沒有什麼祖宗基業,沒有什麼後裔責任,連大清興衰榮辱都與他無關。

    沈哲在那一刻陡然想明白了一些,他隱約從載淳的態度種感覺到,載淳的轉變與愛新覺羅家的列祖列宗無關,與孔孟道德無關,這個年輕的皇帝想成就的只是自己的鴻鵠之志,而非被任何別的什麼外力所驅使,似乎生來就是為一國之君的人。

    如此,他便更可以毫無顧忌地將身家性命一併押上,因為這場賭局,他贏得起也輸得起。

    「皇上,臣以為當年秦皇初立所看到的秦國多半也是外有六國約縱連橫,相與為一以抗秦師,內有呂不韋權傾朝野,嫪毐禍亂宮闈,長安君成蟜謀圖王位,而秦王政之身份血統亦受宗室猜忌;而漢武所觀之初漢想必也是塞外匈奴為亂,朝內外戚專權,而各地藩王心懷叵測。此二子者之境遇,未必就真的好過如今的皇上您,卻皆成帝業。一國之質在財,在軍,在民;然一國之勢,只在於皇帝一人。」

    錢喜在一邊兒跟著聽,但怎麼聽怎麼覺著不對勁兒,總覺得這為什大人似乎有意漏掉了什麼東西。

    沈哲以秦皇漢武為例,的確是在斷章取義,揀其所需而聞上。說到秦皇,那自然是忽略了秦國自商鞅變法以來的上下同心,和無伐不成,無城不克的虎狼之師,而朝中呂不韋和嫪毐兩大勢力對立絕對好過如今慈禧太后一方獨大。韓、趙、巍、齊、楚、燕六國雖連橫數次,一度以雄師百萬叩函谷之關,但到底都是無共主可尊,各有各的心思,自然也是難逃分崩離析,各自為謀的下場。說道漢武帝,之所以乾脆利落地解決各地藩王,對匈奴也開始一改前代和親進貢而顯得尤為硬氣,追師逐北硬是把單于趕回了漠北老家還不讓人家安生,那同樣離不開劉徹從他的老爹和祖父那繼承了文景之治帶來的倉實廩足的盛況,這樣的優勢也是從祖輩、父輩處繼承了《江寧條約》和《北京條約》這兩個為歷史所銘記之遺產的載淳所不能企及的,再者說西漢時的匈奴人和如今的歐美列強那自是更加不可同日而語,前者雖屬蠻夷,土匪一般地南下漢土,圖的也就是改善改善生活,吃完喝完最多順便打包回去點兒就能得到精神與物質上雙重滿足;而後者則明顯是在滿世界地尋找長期飯票,而且那是一旦找到,就會死咬著不帶撒口的那種。

    更何況,要說清與當時的秦漢最大的不同是什麼,那當然就是大清的氣數已盡,就算能再蹦躂兩下也大概也只夠輝煌載淳這一把。畢竟天下大勢在這擺著,沿用了兩千年的「君主**」明擺著已經「人老珠黃」老婦一枚,而「民主政治」正「含苞待放」活脫脫青春無限一佳人,那前者注定得靠後站,給新來的讓地方,這「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的自然規律不是清廷本身明智與不明智就可以改變的了的。但說到底能混個好名聲入土為安總是要比沈哲那時空的暴屍街頭加為虎作倀來得體面。

    不過,在這個時候沈哲的首要目的還是讓眼前這個在壓迫中長大的皇帝看到他翻本的希望。

    但是,同治也不瞎不聾,他是大清國開國至今最窩囊最懦弱的皇帝的兒子,也經歷過有清以來最大的恥辱,而經受了聖母皇太后這十幾年的垂簾加錘煉下來。就算載淳真看不清歐美列強的本質,看不出他的母親慈禧太后在朝中的勢力基本上可以說是處在無可撼動的狀態,也不會對自己這個皇帝的價值和大清國力究竟是幾斤幾兩沒有一個基本概念。古人的故事聽得很爽很安慰很氣勢如虹但輪到他的身上成敗到底還是個未知數。載淳不可能就為此就覺得自己可高枕無憂。

    這個事實載淳已經迴避了很久,今時今日不願再避而不談:「先生不必給朕留這份面子,大清如今比之秦漢若何,先生心中應自有方寸。」

    沈哲見載淳已是百無禁忌,也不再為他構造什麼美好夢境,如此看來,此時的皇帝更需要的莫過於前景:

    「皇上既有此心,微臣定當知無不言。臣以為大清處境雖至危至險,但這未必不是上天想成就皇上千秋功業的一番心意。」

    「願聞其詳。」如果是哪怕三天前,載淳聽到這話,必然會報以嘲笑,雖然他也分不清這份嘲諷是對對方的還是自己的,但他的心裡想的必然應是:成就千秋功業的心意?是存心讓朕當亡國之君吧。但現在他卻更願意聽到一個解釋,或者說現在的載淳更加傾向於相信以他現在的處境仍然可以大有一番作為。

    沈哲沉吟片刻道:「願少聞。」

    載淳有點莫名地看了看沈哲又看了看身邊的錢喜,心想您沈大人還真是好眼力呀,這個大活人杵這兒半天了,你才想起來把他支出去,早幹什麼去了,這虧了是自己人,要是有異心那沈大人這不得落個英年早逝。回了一句:「先生但言無妨,錢公公是自己人。」

    沈哲暗自一笑,他自然不是才發現有個「局外人」在場,只是料想載淳既然只留了這一個那就意味著,這個小太監是個靠得住的人,但是靠得住也分兩種,一種只能告知心意,而另一種則可以參與細節討論,前一種靠的是忠心,後一種除了忠心還得嘴嚴甚至一些時候可以指望他辦事,載淳此言一出,沈哲立刻明白,這個靠得住的錢公公是屬於後者的。立刻將他打好的腹稿付諸實踐:

    「夫秦一統六國,其功在廢周制而用商鞅之法;夫漢武平諸侯,去匈奴,乃其廢黃老之學而尊儒所致,此二君者,得以功成萬世,在於一字曰『變』。水者可不亡,在乎其因地而變形,兵求不敗,在乎因時變用;魏晉變舉薦而置九品中正之制,遂並蜀吳;隋唐變三公九卿而設三省六部,四海之內莫不聞天朝之威;因勢變者存而不變者亡,先代舊事皆陛下與吾輩之明鑒也;況如今實乃我大清危急存亡之秋,以不變求應宇內之巨變,其亡無日矣,欲夾縫求生,成就大業,必廢祖制而不法舊道。陛下心懷鴻鵠之志,氣匡天下,臣以為必不會拘泥於故制。」

    載淳思索了片刻問道:「先生所言皆在理在情,然而先生還未予朕解釋為何大清之險乃朕之幸?」

    沈哲淡淡一笑,答道:「吾民皆以更為也,其心在乎守本,其思在乎安穩,此民順而難違故法,惟窮可使其思變,惟危可使其思遷。而新法一出,必損眾多豪紳大族之利益,陛下推行新法亦難仰仗舊族宗親。欲成大事則惟令民與上同意,北宋之時,範文正公與王荊公所謀變者,皆良法也,其所以中道敗潰者,皆因北方雖有契丹為亂然尚未動搖趙宋根基,舉國之內仍諸侯親服,百姓安樂,國人無危機之感,舉世無變革之思。然我大清則不然,太平之亂歷經十數年,江南膏腴之壤盡為戰事所毀,農人流離,無所依托,至今未復元氣;清軍二度敗於外夷,八旗綠營幾近全軍覆沒,都城為其所克,宮室為其所焚。舉國無不以此為恥,痛定思痛。民愈窮,國愈危則其思變之心愈盛,而大清如今已至亙古未有之危鏡,陛下因此時機變古制,立新政,非但布衣黔首可與陛下生死共之,官僚豪紳中之開明正義,心負天下興亡之任者必亦願損私利以救國於危難。如此,陛下雖無緣以承康乾盛世之利,然願忠者眾矣。」

    載淳聽得甚是激動,他長這麼大從來沒人跟他說過類似的話,他的老師們口口聲聲地說忠於他,但不論講什麼仍然不敢得罪了聖母皇太后半分,頂多借洋務派犯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咋呼幾句;而慈安太后只會和他一起唉聲歎氣。他對自己的前景從來沒有過明確的目標,也沒有想過自己還可以爭取到與聖母皇太后抗衡的資本,雖然這些支持中的一大部分,可能來自於他曾經根本都沒放在勢力分配中考慮過的布衣百姓。

    載淳的確沒什麼民主思想,但是好歹知道孟子他老人家說過「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君都是輕的,那臣子自然就更輕,雖然老百姓不能上陣打仗但至少可以代表天下大勢,說白了就是輿論,而大清的官吏們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大勢成形,自己就知道該往哪邊站,用不著教甚至連提醒都可以省了。更何況他載淳這邊也不會除了搞好民眾基礎其他什麼都不幹了,至少聖母皇太后的權,他奪定了,雖然他並沒有一個完善的計劃,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突然覺得這似乎是自己注定可以完成的事,

    載淳用了片刻功夫壓制自己的情緒,猛地站起身來,把錢喜嚇了一跳,只見載淳雙目通紅,胸口在龍袍下劇烈起伏著,突然向沈哲拱手一拜:「朕願成大業,請先生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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