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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第二十三章 東西為陣(中) 文 / 珞驊

    沈哲本來想和章雲平把酒敘舊,不成想半路上殺出個「程咬金」,不過也好在張樹聲他老人家是後半道才殺出來的,沈哲已經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於是和章雲平匆匆話別,就被張樹聲拖去拜見他都沒打過照面的前輩們,不消說也知道是李鴻章囑咐的事宜,他沒推脫,知道這也是為他自己好,在官場裡混,人脈通常比技能重要,當然能搞定人脈本來就是項技能。

    這一拜見就免不了在一起搓一頓。於是乎出宣武門,進琉璃廠,上煙花樓,登靜雅堂,由張樹聲帶著,一個個世叔世伯的逐一招呼過去。

    歷代官場大概都有這毛病,酒桌上分明就是萍水相逢倆路人,偏偏得搞跟八拜之交一樣火熱,上至高堂下至兒孫統統得問候個遍,弄得沈哲是一圈酒敬下來,在座的沒記住幾個,腦海中卻活躍地蹦躂著「春蘭」呀、「秋菊」的一串女眷名兒。

    但又不能明說,只好裝出很豪爽的樣子,一敬敬一桌,杯杯乾得見底,藉著酒後混勁兒,看著差不多的就世叔、世伯亂喊一通,反正他沈哲的世叔、世伯多,人家的世侄也少不了,誰也記不清誰是誰。

    湘淮黨裡頭儒將很多,但畢竟算是行伍出身的派系,大字識不了一斗的也不在少數,而讀書人裡,也數沒混上好功名的人居多,正好他沈大公子也是慣於白話,「之乎者也」都能加錯地方的主兒,真正嚴陣以待還能字字珠璣、引經據典濛濛人,這幾兩黃湯一灌,立馬暴露本性,就是一副胸無點墨的德行,辮子往脖子上一繞,划拳、拍桌子很快和一桌人打成一片,就連個別「出身高貴」的官員也被此氣氛所感染,好像回到了各地團勇初立對抗太平軍,同穿一條褲子,同吃一鍋飯的溫馨情景,彼此間早已淡漠的情分也無形中被增進不少,畢竟都是一起扛過槍的人,其中情義自然不是僅靠利益關係維繫起來的那般脆弱。

    張樹聲看見此情此景,不禁又在心中對沈哲的印象上添加了一筆——沈瑄瑜其人善於帶動群眾氣氛。

    風風火火地熱絡了一個多時辰,眾人酒足飯飽紛紛各回各家,張樹聲沒有沈哲那麼清閒,需要鞏固的感情,需要傳達的指示,那自然不是一頓飯的功夫就能全面解決的,出了酒樓只跟沈哲交代了一句「自己回去」就沒了蹤影。

    琉璃廠本來是北京城最熱鬧的地方之一,可奈何時值正月,又月華初上,雖未到宵禁之時街上已經冷冷清清,三三兩兩的行人大多也是行色匆匆,街邊的店舖半開半關,開著的往往是一天不開張就得等著挨餓的第三產業。

    沈哲縱然酒量好卻也架不住一群武人的輪番叫陣,中國的酒大多後勁足,剛喝時沒什麼,過個一時半刻,人就開始暈乎,他迷迷瞪瞪地好像看見了宣武門卻怎麼也走不到,只覺得周圍一切像海市蜃樓似的。

    不過好在他眼神模糊意識還清醒,想著這琉璃廠可是文化人兒和大款愛溜躂的地方,說不準就會碰見自己以後會朝夕相對的同僚,這要是讓人家看見自己在這兒走得跟螃蟹似的,自己以後在這京畿重地可怎麼混吶。

    古人好用自殘的方式讓自己清醒過來什麼,頭懸樑、錐刺股什麼的,沈哲可沒這個打算,一來是對自己下不去狠手,二來他一時也找不到順手的道具,索性因地制宜,趁沒人看著抓起一把殘雪。

    這玩意兒搓臉上是不行,搞個凍瘡出來更沒法見人,便狠了狠心將雪往自己的脖子上按,一團殘雪頓時被體溫化得只剩幾粒碎冰渣,冰水順著皮膚流進衣服裡,那真是透心涼,但人還真就清醒不少,也算是皮肉之苦沒白遭。

    他這一自虐連老天爺也來助興,剛剛還風微月麗瞬間就不知道從哪兒刮過來幾股涼風,小風呼呼的好似還就圍著他轉,害得他連牙都差點顫碎。

    這冷風一過,他頓時覺得舒坦許多,而且有點兒舒坦過了頭,仔細聞聞,空氣中盡然瀰漫著淡淡的香氣,這香氣不是肉香、不是酒香,像玫瑰花香,但又明顯比其濃郁,不過比起法蘭西的香水又清淡了許多,總之一句話:這香,香得恰到好處。

    一聞到香氣,沈哲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女人。

    史書中所記載的體有異香的女子不在少數,明朝崇禎皇帝的寵妃田氏,天生通體郁芳,三伏天也不曾出汗,肌膚還是涼滑如玉,香氣絲毫不減,崇禎皇帝還從三國曹氏試何晏擦粉與否的方法得到靈感,大熱的天給田妃娘娘猛灌熱湯,可人家照樣貔貅一樣半滴汗也不往外漏,因此崇禎皇帝一到高溫就喜歡在田美女的房裡耗著,不但美人在側,芬芳滿室,還解暑降溫。

    到了康熙皇帝的良妃,也就是後來被雍正整得頗為悲慘的八貝勒胤祀的生母——衛大美人那可比田氏大方得多,所到之處必有餘香,汗水、淚水、口水什麼都是香的,不管是天生的還是培養的,有技能就有仰慕者,據說良妃的宮女連她的洗澡水都捨不得倒,沒事兒還得聞一聞,沾粘仙氣兒。

    因此,沈哲不但想到了女人,還想到了大美女,他這個年紀的少年對於女人評判的第一標準就是漂亮,甭管家世如何,賢不賢惠,先養養眼再說。於是乎舉目四下張望,酒勁兒已煙消雲散,一轉眼,見著自己左手邊的胡同裡還真有一個姑娘的窈窕身影,沈哲看著這身影覺得不對勁兒,倒不是擔心這姑娘一轉頭變成了「如花」,只是覺得這身形很是眼熟,不由自主地就跟了上去,邊跟還邊給自己找借口:咱們可不是在打人家閨女什麼注意,那是防著有打她主意的人,一個姑娘家黑燈瞎火的多不安全,等等諸如此類的觀點。

    找借口的熱情大概只維持了兩三分鐘,沈哲一路跟著,是越看越覺得這個女人自己一定見過,這腰身,這秀肩分明就跟自己心裡頭某個印象是符合的,但偏偏想不起來這個印象是什麼。

    前面的姑娘警惕性挺差,似乎根本沒注意到已經被人盯梢,一路上步伐如常,不快不慢,直到走到胡同尾能看到胡同另一頭的大街了,才轉進一家掛著一個「卦」字的店舖。

    她這一轉不過須臾之事,卻硬生生將沈哲釘在了原地,他終於從這女人的側臉拼湊起了記憶。

    這個女人正是當日橫濱酒屋裡那個艷名漫天的斟婦——芸子。

    沈哲呆立片刻,想也不想就朝那家店舖快步走過去,對於芸子的出現他可以說是即有所心理準備又意外,一方面他是早就知道這個「芸子」不是日本人而且極有可能是中國人,另一方面他有沒想過這麼快又與芸子遇上,而且是在京城,沈哲一路走著,一邊想這女的不會真是慈禧太后的「海外間諜」吧,真是好端端的一個姑娘,可惜了的,不管怎麼樣進去探探虛實自然就真相大白,反正他一個大男人,一米八幾的個頭,又帶著這個時代最先進的傢伙,還怕什麼不成。到了鋪子門前就利索的抬腳進去了。

    這要是一部美國恐怖電影,那沈哲這種好奇心巨強,亂闖亂撞的行為必然會導致他成為第一個受害者,不過這裡畢竟不是加州的汽車旅店,德州的僻靜小鎮,加勒比海的無人郵輪,而是人口世界第一的國家的首都鬧市區,不管此時客流量怎麼樣,人氣兒那是沒的說。

    似乎是注定了沈哲沒頭沒腦地進去還能活著出來的結局。

    只是等他出來的時候,他還是不是進去之前的他,這地方還是不是他進去之前認為的地方,那就要另當別論了。

    話說沈哲幾乎緊跟著芸子,倆人前後腳進了店舖,先後時間相差絕不過一分鐘,但偏偏他把這店舖上上下下打量了個遍,都找不到芸子的芳蹤,不止如此,連香味兒都無影無蹤了,當然,或許並不是無影無蹤,只是芸子身上淡淡的香氣被屋子裡濃厚的檀香味兒給蓋住了,就像當初在橫濱酒屋裡被脂粉的香氣蓋住一樣。

    昏暗的小房間裡只有一個乾瘦黝黑的老頭,老頭佝僂著身子,下半身被櫃檯擋住不知他是站是坐,五官倒是與漢人無意,只是雙頰有類似於高原紅的紅暈,看起來倒是頗像個藏民。見沈哲進來,幽幽地抬起溝溝壑壑的臉,露出一雙深灰色的眼睛,聲音倒不想他的外形那麼老似乎只有五六十歲:「算卦,不准不收錢,准了收二錢銀子。」

    沈哲當然沒工夫打理這些封建迷信直奔主題:「剛才進來的那個女的呢?」

    可那老頭像是沒聽見一般,復讀機一樣的仍然重複那句「算卦,不准不收錢,准了收二錢銀子。」

    沈哲在前世也是個尊老愛幼的好青年,黨的好孩子,到了晚清之後努力要在封建**的土壤裡生根發芽,而且過程相對來說比較順利,多少也被慣出了點兒少爺脾氣,這會兒一來找人心切,二來還藉著點兒酒勁兒,當然也就沒什麼好脾氣,登時怒火中燒:「少跟我廢話,快說那女的在哪,否則我這就叫順天府的來拆了你這鋪子,掘地三尺,我就不信你能把她藏到地府去。」

    老頭依然我行我素:「算卦,不准不收錢,准了收二錢銀子。」

    這下輪沈哲自個兒鬱悶了,這話說一次是行業規矩,說兩次可以說他不把顧客放在眼裡,無視客觀情況,同一句話重複三次那算什麼,他心中一凜,媽呀,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高人吧,反正那個芸子如果跑了這會兒自己也肯定追不上,倒不如就讓這老頭給算算,多半兒是算不準,就算是算準了,二錢銀子他也不是出不起。

    於是伸出自己的左手:「那你算算。」

    老頭向沈哲的掌心草草掃了一眼道:「客官之命,大貴。」

    沈哲一聽就冷笑起來:「您老這說法也太寬了,我他日位極人臣那是大貴,三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一輩子無風無浪那也是大貴。曹操若是看著董卓進洛陽時感歎:『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那才叫未卜先知,您這算什麼。」

    老頭不以為然連眼皮都不抬一下:「客官急什麼,老朽這不還沒說完呢,客官名雖貴,但此時正深陷大錯之中。」

    「大錯?」沈哲似笑非笑饒有興致地看著老頭,看他還能搬弄出什麼來。

    老頭看了眼沈哲,眼中似乎有淡淡的鄙夷的味道:「客官的大錯是誤以為一個陌生之處為自己熟悉之處,不及時醒悟,後患無窮。」

    老頭的話讓沈哲心裡好不自在,那玄而又玄的語言文字他並不感冒,只是老頭的語氣當真讓他背後汗毛都豎了起來。正在犯嘀咕猛然聽到自己右手邊有細微沉悶的聲響,一瞥之下見靠牆的櫃子上一個懸掛的皮囊左右晃動,那皮囊類似於蒙古人用來裝酒的器具,目測也有一定的重量,沒可能每逢自己就動起來,必然有其他外力作用,他在仔細一看,見地板上有兩道半米左右的劃痕,說舊不舊,說新不新,很像是經常拖拉櫃子留下的痕跡,想來剛剛那個聲響定然是櫃子搖晃所致,這麼說,櫃子後面還有密室。

    沈哲只覺得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會功夫,起身就往櫃子走,那老頭一看,匆匆拽住他的手道:「客官,我這還沒算完呢。」

    沈哲沒好氣地將手一甩:「少跟我拖延時間。」

    可那老頭看似乾巴瘦一點,力氣卻極大,沈哲一甩沒甩脫,左手反而被他攥得更緊,老頭臉色漲紅似乎是使出全身力氣在拽住他,他再一扯連老頭的身子都往上一登,幾乎整個人都要從櫃檯後被拽出來。沈哲算是徹底怒了,想:是你招我不是我招你,那就別怪我動真格的,伸手就拔出火槍對準老頭的腦門兒給他最後通牒「要麼你放手,叫那個女的出來,要麼我打死你自己請她出來。」

    老頭見狀鬆開沈哲的手,眼神裡卻沒有絲毫驚慌,也沒有叫誰出來的意思,一如沈哲剛進來時見他的那副神情,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客官不喜歡聽未來之事,那老朽就講一個過去之事如何?」

    沈哲覺得這老頭似乎在施展某種邪術,一瞬間瘦小的身體散發出奇特的氣場,一下子把人的好奇心全部勾出來,俗話說好奇心害死貓,對於他這一類充滿冒險情懷的人來說,好奇心的驅使比名利、美女的誘惑還難以抗拒,沈哲的喉嚨動了一下,將火槍往桌上一拍,槍口仍然對著老頭:「講!」

    老頭用乾枯的手指細細地撫過凹凸不平的櫃檯面,終於露出了個有些自得又有些詭異的笑容。

    「客官您,其實已經死了很多年了吧。」

    沈哲按著攥緊拳頭才沒讓自己的眼珠子瞪出來,背後沁出的冷汗卻以瞬間濡濕了貼身衣物,嚥唾沫咽得口腔發乾,勉強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麼激動:「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老頭不理他,自顧自有模有樣地掐指,時而努嘴,時而撇嘴,不知道是在惋惜還是驚歎:「讓老朽算算客官歸西有多少年了,一年?太短了。十年?好像又太長了。折個中吧,五年?嗯,好像還真是五年。」

    沈哲覺得自己的手似乎都在微微顫抖,大冷的天,腦門上豆大的汗珠卻往外冒得歡騰,此時他思考了很多種解決方式,如果他只是甘心一輩子當個吃喝不愁的官二代,他現在大可怒斥一聲:「胡說八道。」就抬腳走人。但這不可能,他是要出人頭地的,就不能有這些負面新聞。如果按照一個成熟的陰謀家的做法,就應該殺人滅口,可要親手殺人,他卻明顯沒達到那個檔次。最後只能選擇沉默不語,靜觀其變。

    看見他的反應,老頭漫不經心地摸著鬍子:「客官以前的那個世界一定是一片太平景象吧。」

    話都說到這份上,沈哲也不是不上道的人,能知道這些的,那不是高人就是和他同病相憐,反正不會把這事到處散播就對了,頑抗無意義,不如像德意志軍人那樣大大方方地繳械投降:「比現在好多了,不過一百多年後的世界罷了。」

    老頭努了努嘴,搖搖頭,顯得不以為然:「你那個朋友是從之後的世界來的,你不是。」

    沈哲一驚:「你見過章雲平。」

    「前兩天見過。」

    「他倒未跟我提起。」

    老頭抬著下巴,有點逗著他玩兒的意思:「那是因為老朽什麼都沒跟他說過,他,與聖湖無關,老朽才懶得與他廢話。」

    沈哲苦笑,得,說到底還是自己根正苗紅,招人待見。

    但怎麼聽著這老頭的話他都覺得不對勁兒,章雲平與聖湖無關,但那老頭的意思是章雲平人正兒八經是從未來來的,他不是,這怎麼可能,他分明應該比章雲平更先進吧。

    老頭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憑空喊道:「丫頭,出來吧,把東西也帶出來。」

    話音剛落,櫃子就向前推出了半米,一個窈窕的身影從櫃子後頭閃出來,將三張照片擺在他面前。

    「芸子」褪去藝妓妝容,比他印象中的漂亮許多。只是沈哲沒什麼心思多打量她的相貌,這會兒他正自身難保,可是六根清淨得很,他一向認為,人生在世,活著比什麼都重要,其次就是明白地活著,從來沒有過牡丹花下死,當個風流鬼的願望。

    只是淡淡地向「芸子」點了個頭,就將所有注意力轉移到照片上,三張黑白照片上的景像有點模糊但還算能看清楚,似乎是風景照,前兩張的景物相同,只是一張遠景,一張近景,照片中有一汪湖泊,與沈哲記憶中自己掉進去的那個湖很是相似卻也不盡相同,形狀大小都沒有問題,只是多了一條瀑布。看到第三張照片的時候,他的眼睛突然睜大,將照片拿起來仔細觀察,放得和臉極近幾乎要鑽進去一樣。

    那張照片上是湖畔的景象,湖水極清,但是,清不見底。從陸地到湖底沒有一點緩坡,而是一條直直的崖壁,直深入到黑暗的深淵,湖水與陸面平行從遠處根本看不出和其它琥珀的區別。

    沈哲記得,當年他分明是想把車停在湖邊的,但是剎車踩晚了,當時沒太在意,覺得輪胎沾點水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沒急剎車,也沒用手剎,誰知車輪卻在進入水中的那個瞬間騰空了一樣,連人帶車被捲入了湖裡。

    他又將前兩張照片拿起來,發現不只是湖的形狀大小就連湖邊的景物也與他記憶中的全部吻合。

    「這個……」沈哲覺得這就是那個讓他來到這個時代的通道,但是他也可以肯定,當時沒有瀑布,現在這個時候和自己的年代才差了百年的光景,一百年的時間要把這麼一條瀑布給抹平那得要有多猛烈的地殼運動呀,等這景觀被「除名」了,人類說不定也被順帶「清理」了。

    老頭將照片一張張小心地收起來;「是一個瑞典人在藏地拍的,和你印象裡的是不是不一樣?」

    「沒有瀑布。我見過的那個沒有瀑布。」他管不了眼前這個詭異的老頭可信還是不可信,他現在急切需要一個答案,至於是對是錯管不了,反正他沒有那個本事去證實。

    老頭看了沈哲片刻,嘖嘖嘖的直咂嘴,心有不甘一樣對「芸子」說:「丫頭,你看,這小子還是最頂上那層來的呢。」

    沈哲越來越雲裡霧裡,腦子裡嗡嗡的,連剛才緊張的情緒都被耗沒了,什麼頂層、底層的,敢情兒這地球還是個電梯房?

    老頭拿出一張羊皮紙,羊皮紙焦黃不堪,明顯已經有很多年頭了,沈哲朝那張紙上看去,只見上面畫著一幅奇怪的畫,紙中間畫著一條細柱,以細柱為圓心上下分散著九個橢圓形。老頭清了清嗓,才緩緩開口:「在我們上古流傳下來的傳說裡,天神製造了九個世界,由聖湖相連,你所看見的聖湖之所以沒有瀑布,那是因為……」老頭用乾枯的手指指向細柱頂端的橢圓:「你的世界在這裡,為九個時空的源頭,也是我族的祖先最早生活的地方,只是後來,祖先得罪了神明,因而獲罪被投下聖湖,永世永代接受懲罰,直到神明寬恕。」老頭說到這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看了「芸子」一眼。

    「等等……」沈哲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笑出來,首先他絕對不相信什麼天神造世,其次:「照您老人家說了,您的祖先還能永世永代的接受神明的懲罰,那就是說,不但他們呼啦一大群人被扔下來沒被分散,還一個個的都是神形俱在呀,那為什麼我掉下來的時候就人魂分家了?」

    老頭不屑地瞥他一眼,冷哼:「吾祖是天神後裔,況且,以我們部族的習俗,凡被投湖者必以艾草填口。」

    沈哲無奈地點頭稱是:「是、是、在下是凡夫俗子。」心裡是明白了大概,原來是要有點東西提神吶。本來他覺得自己是跨越了時間,這麼一說,那自己敢情是跨越了空間,這個概念並不超乎他的理解能力,但是過於神乎其神而且是孤證不立:「那照著您老的意思,我不是回到過去,而是來到了另外一個時空?你剛才說的大錯就是這個?」

    老頭精明,看出了眼前這個年輕人越來越拿這事當笑話,從將信將疑到明擺著就是不信。幾張風景照的確不能說明什麼問題,誰也沒規定這世界上不會有兩個極其相似的湖。「傻小子,你自己也不想想,你現在用的這個身份,是一個本來在五年前就該死去的人,你的存在本來就已經改變了這個次元的次序,這個世界已經偏離了原有的軌道,那你所謂的未來還存在嗎?如果你真的是一百年以後的人,你的靈魂會沒有一點影響嗎?」

    沈哲覺得老頭說的有道理卻並不是沒有漏洞:「但是章雲平他……」

    老頭似乎老早猜到他要提這麼一茬兒,未等他說完就打斷了:「只能說暫時他來自的那個時間段還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但軌道偏差,對以後的改變就越厲害,他現在沒事也不能代表他以後就沒事。」

    「他會怎麼樣,會死嗎?」他的聲音有點發顫,心中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如果這是他剛來到這的時候,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為朋友兩肋插刀,如果這是十年以後,他也可以「揮淚斬馬謖」,但是這個時候,他是在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會,代替他活在屬於他那個時代的真正的章雲平的靈魂會。」

    「那現在這個章雲平就是沒事了?」

    「性命無憂,但也不能說一點事沒有。」

    沈哲的心被老頭的話提上來又扔下去,折騰得恨不得和心血管脫節,心想有這麼折磨人的嗎?沒好氣地道:「到底是有事沒事,是會傻還是會殘吶?您老能一次說清楚嗎?」

    老頭的心態有點像古代的太監,似乎很以折磨人為樂,語速仍是慢慢悠悠,行行頓頓:「殘廢癡呆那倒不至於,但嚴不嚴重得他自己說了算。這次序一改,未來自然也就不可預知,章雲平那小子關於以往前世的那些記憶也就不存在了。而且這個過程可慢可快,那邊改了多少,他就會忘了多少。」

    沈哲不以為然,反正不會缺胳膊少腿,生活看樣子也能自理有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失憶唄。」

    老頭對他的態度很不滿意,冷哼一聲:「你是個外人哪能體會人家的心思。」

    沈哲仔細想想覺得也是,誰每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腦子裡的東西又被莫名其妙地偷走不少心裡會好受的,特別是像章雲平這種沒事就好傷春悲秋的文藝青年,那前世的記憶就是唯一和家庭故友的牽連。但沈哲從他的角度看又覺得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什麼時代需要什麼樣的人,就像秦始皇如果韓非子的那套嚴刑峻法一統天下,儒學再進步他也無用武之地一樣。章雲平明顯是他那個時代極為適合的人,脆弱但是足夠激烈,憑一腔熱血往往能製造一些驚天動地的悲壯故事來敲醒一個半睡半醒的民族,但是現在面對一個尚處沉睡而且睡得還算怡然自得的民族而言,章雲平的熱血來的還太早,他靠一己之力再怎麼敲,頂多把人家敲個半睡半醒,說不定人家還覺得他多管閒事饒人清夢,他自己沒有絲毫成就感還容易惹禍上身。反正他在法國那麼多年學是不會白上,至於以前的還不如讓他就不知道算了。更何況沈哲現在對老頭的說法還是將信將疑。

    老頭沒心思研究沈哲心裡的小九九,他讓「芸子」引這個人過來可不是白引:「客官,既然我們是同鄉,老朽還真有一個不情之請。」

    沈哲想來這老頭說的「同鄉」之意大概指的是他們的祖籍都在「最頂上那層」,這麼一個宇宙空間概念的引入竟讓這個老掉牙的套近乎的手段顯得分外新穎,他笑道:「老人家但說無妨。」

    老頭的眼睛不時地瞥向「芸子」似乎是有讓她來當發言人的意思,而「芸子」那丫頭卻好似極為厭惡地避開其目光,老頭無法,雖是「廉頗老矣」無奈後輩無用,也只得硬著頭皮,披甲上陣:「祖訓有雲,神明恕罪之日方可歸鄉,如今神明已經寬恕了吾等的罪過,但畢竟已歷經千年,時過境遷,往跡覆湮,吾等欲歸不能,本來吾等是尋訪拍此圖像之人,但幾經打探,才知此人回國月餘已死於災禍,本以為歸鄉無望,但幸而遇上了客官,還請客官明示歸鄉之路。」

    「歸鄉?」沈哲差點讓火槍走火,趕快將其收起放妥:「您是說,還能回去?」

    老頭很堅定地點點頭:「只要到了聖湖,一心自沉,若聖門開啟即可。」

    這話讓沈哲有些納悶,便問:「您剛才不是說,咱在最頂上一層嗎?」

    老頭不以為然,淡定自若:「聖門一開,是上是下,未可知也。」

    未可知也?沈哲心想,你老還是得了吧,照這意思,那就是說,這一跳下去,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回到原來的地方,有百分之十的可能原地不動,還有將近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到另一個完全未知的世界。而且這些概率還是建立在聖門開啟的半分之五十的概率之上,這麼一來,他們在跳下去的那一刻就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直接去見上帝。這種買賣沈哲是考慮都不會考慮的,至於這個老頭要不要冒這個險是人家自己的意願,他管不著,不過他是真的愛莫能助。

    「老先生,不是在下不想幫您這個忙,只是事情過去真麼多年,再加上當年在下也是誤打誤撞。要說抵達聖湖的路徑,在下實在沒印象了。」

    老頭擺擺手示意無妨:「沒事兒,沒事兒,老朽不是讓客官回憶,而是想勞煩客官幫忙打探地圖之事。」

    沈哲一聽「地圖」二字,立刻想到了「芸子」在橫濱時所說的,咸豐在遺詔裡藏有通往聖湖路徑的事,但是遺詔已經被他和蕭冉少了大半,剩下的他自己也研究過,除了注意到背後有些奇怪的花紋也沒看出個所以然,照這老頭認真的態度,要是知道他沈哲把自己的救命稻草給毀了,那還不得跟他拚命。不過聽剛剛那老頭的語氣似乎是並不知道那份遺詔經過他的手。便佯裝為難:「這件事,我以前也聽令千金提起過,可是在下不才,未能得到聖母皇太后信任,先帝遺詔一事是回國以後才知道的,不過就在下估計,此次大清使團出國考察行程安排尤為緊湊,各國逗留時間也不長,尋找有果的可能微乎其微。即便是找到了恐怕也已經到了太后手上,老先生您想想,當年先帝指定的首輔大臣已經不在人世了,太后拿到遺詔想來也是毀之為上,以絕後患。」

    老頭聽罷,像一瞬間被抽調了主心骨,強牽著嘴角擠出了一個生硬的笑意:「天命難違,天命難違呀。」

    沈哲覺得這老頭也是個很堅強的人,要是個平常人多年追求的夢想一夕破滅,凶悍點的失去理智,報復社會,懦弱點的,怎麼也要嚎啕大哭一場然後花上個一兩個月調節心情,而這個老頭卻還神志清醒,彬彬有禮,不過想來當著他這個外人的面不好釋放情緒,於是識相地起身告辭。

    走出店舖,大街上更是人跡零星,連月亮都被浮雲遮住了半截。他估摸著離宵禁的光景也差不了多少時候,趕緊往宣武門趕,先前什麼都不知道還好,這一知道,自己仔細琢磨琢磨,竟發現很多細節其實和書上寫的都不盡相同,比方說俄國對遠東其如狼似虎的程度比歷史上記載得強烈得多,光總督前前後後就派了二十幾個,幾乎有一半的沙俄軍隊進駐庫頁島和外蒙邊境,另有幾十萬大軍對著中東虎視眈眈,一東一西,整個就一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態勢,要不是如此英國也不會那麼容易就答應了與大清同盟。還有前兩天他向張樹聲打聽曾大公子曾紀澤的時候,張樹聲竟說曾公的子嗣在鎮壓太平軍的時候均已陣亡。再者就是慈禧太后,不說別的什麼,具他目測慈禧太后的淨身高怎麼也得一米六五往上走,絕沒有他看的資料中那麼袖珍。就連他的義父李鴻章的相貌他都覺得和前世看過的照片相差甚遠。

    以前他還以為是自己記錯弄錯,現在看來還真有可能是自己根本就不在他所知道的那個晚清。不管是他的父親,義父,老師還是有過一面之緣的慈禧太后、俾斯麥、伊籐博文之流,其實質大概不過是與史書中所記載的那些人同名同姓且經歷相似之人罷了,這麼一想,他突然覺得心底空落,這回他當真是前路難測。

    「沈大人留步。」身後陡然響起一個女聲,他停下腳步,那女生一如他印象中的柔糯清新,僅橫濱一遇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上。

    沈哲沒有轉身,他懂得自己的弱點何在,也懂得了如何在自己不夠強大的時候揚長避短。「芸子」也沒有繞到他面前,在他身後兩尺的地方站定。他將頭向左稍側道:「姑娘何事吩咐?」

    「芸子」一歪頭:「無它,就是想問問,那份地圖,沈大人當真不知其在何處?」

    沈哲眉心微皺,語氣卻故意擺出京城雅痞式的輕佻:「姑娘這話,難道是信不過在下?」

    「芸子」輕笑,也是絲毫不給沈哲面子:「沈大人真的讓小女回答嗎?」

    他被弄得無可奈何:「算了,姑娘必然信不過在下。」話是這麼說,但畢竟牽扯到自己和蕭冉燒遺詔的事,他也不打算實話實說。

    倒是「芸子」將話接了過去:「沈大人也別誤會,小女並非向沈大人討要那份地圖,只是,就算是大人日後機緣巧合真的得到的話,請大人也千萬別拿給我伯父。」

    沈哲不得其解,怎麼這兩個人剛才才聯手給他下套,這才幾盞茶的功夫就內部分裂了。

    店舖的方向開始響起老頭催促的叫喊:「丫頭丫頭。」

    「芸子」似乎也有點著急:「其中緣由說來話長,他日閒暇,小女定當會與沈大人再作解釋。」

    說罷,便頭也不回地跑了。

    只留了他一人還在原地細細思索那句:他日閒暇,再作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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