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道:「沒奈何的,正是在那老君堂中歇了一晚,次日回宮,陛下就說頭疼,太醫診不知病理。以此嚇得皇宮上下吵吵鬧了一整天,是晚陛下說要清靜,分退左右。及至次日清早,就聽有太監慌張來報,說是不見了陛下,只有一個孩子睡在龍床上面!」三郎道:「似你說來,你與陛下只是在城外老君堂住了一晚,完了回來陛下就變作孩子了?」宰相道:「就是住了一晚,陛下就變身了。」
三郎問道:「再無其他的情況發生?你可不要有所隱瞞,到頭來救不回陛下。」宰相急道:「哪裡還敢隱瞞甚麼?實實就是在城外老君堂住了一晚,不敢隱瞞。」三郎道:「你既然都說了實話,等我去那老君堂探探信息便有分曉。你且告訴我老君堂在城外何處,接下來的事情就交把我師徒去辦。」宰相道:「老君堂就在城外七十里的司神嶺下。」三郎道:「大人不要驚慌,陛下這裡暫且勞你穩住,等我往司神嶺去看看。」
宰相做謝道:「有勞先生了!」三郎道:「好說。」隨即告辭出城,往司神嶺而去。幾個來至司神嶺下,果然見到一座老君堂矗立在彼。倩倩道:「三郎你看,是這裡不是?」三郎道:「想來就是,你我且進去查看查看。」張魁道:「等我叫門看看。」上前不管好歹將廟門一推,呀地一聲門便開了。幾個踏步入來,只見裡面果然供奉著白髮老君神位,左右隨侍『郭』『張』二天師。
三郎帥徒弟上前拈香拜畢。倩倩見此嘻嘻笑道:「那車衛國王變作滿月孩子,不知是不是這老頭子作弄他?」佛兒笑道:「老子乃是濟世救人之輩,焉肯害人?你總來胡說八道。」倩倩道:「那國王如何在他廟裡住了一晚就變作那般嘴臉了?」大聲嚷道:「太上老君,那車衛國王是不是得罪你了,所以你將他身體反本還原來報復他。」三郎罵道:「你這丫頭盡來胡鬧,即便是老君的作為,你衝著他一尊雕塑嚷個什麼勁?」
倩倩道:「你有何高見?」三郎道:「沒奈何,你看此時天色又晚,又值前不巴村後不著店,不若我等也在此歇息一晚,看看究竟有何作怪。」倩倩聽說,一徑往外便走。三郎叫道:「你去那裡?」倩倩道:「我爹媽養我二十多年也不容易,值不得在此歇宿一晚去變孩兒。」佛兒聞言笑道:「你的爹媽是誰?」倩倩道:「都說了好多遍,我爹爹姓李,媽媽姓于。都是實打實的好人哩,你又來問我。」佛兒聞言哂笑不止。
張魁聽她這般說,也往外就走。三郎叫道:「魁哥你怎麼也去?」張魁道:「丫頭說他爹媽養她二十多年不容易,我爹媽養我三十多年更不容易,我也不擱此住,外去。」三郎道:「也罷,我向來不喜歡強人所難,你們要走便走,今晚我就住在這裡,至少沒風。那佛兒,你若也害怕,師父也不留你。」佛兒聽說道:「其實我是打算陪你老住的,但是你看你老都發話了,我就不好違悖,我也去外面住罷。」
佛兒也望外走去。三郎見此歎道:「唉,你看,這就是我陶三郎的徒弟啊!」當時三郎就住在老君堂裡面,倩倩與張魁佛兒就在門外依牆而睡。漸漸天黑了,卻說三郎一人住在老君堂裡,把門關起。心裡也有些兒慌張,老犯嘀咕,道:「那國王就是住在這裡一晚變去孩兒的,我怎麼這等晦氣,也要在這裡住?」急忙抬頭一看,似乎老君與郭張二天師都睜著雙眼看著自己。
三郎不由唬出一身冷汗,驚道:「我記得來時他們不是這般兇惡的,此時怎麼這般看我?」便向外喊道:「丫頭,魁哥……」叫了幾聲,沒見答應。急忙起身就去開門,忽然想道:「我陶三郎一生光明磊落,沒做過那些昧心的事,怕什麼?這李老君我都是見過了的,多麼和藹的一個老人。都是這世人愚昧,硬生生要把他做得這等唬人樣式,倒來嚇我!」依舊又折回來睡。
再說倩倩三人睡在門外,佛兒問倩倩道:「姐姐,你說師父住在裡面會不會有事?」倩倩道:「我那裡曉得,即便有事,也是他自找的,怨得哪個?」幾個正在議論,已是聽見三郎在裡面呼喊魁哥。倩倩笑道:「你師父定然也是害怕了,所以喊一喊我們壯膽的,不要管他。」三郎在內留個心眼,不敢合眼去睡。正自心下思量:「我都守了大半夜,並不見有何奇怪的事情發生,不知那國王變異之事是否於此地有關聯……」
不覺三更到來,廟中依舊是靜悄悄地。三郎早已打熬不住朦朧睡去,等得一睜眼,已是天亮。自家起身笑道:「做鬼,我都睡了一晚,那裡會變什麼孩兒。」打開廟門看時,只見倩倩三人倚著牆都還未醒。開口叫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睡?」三人這才醒來,見到三郎,問道:「你昨晚見了些什麼物事來?」三郎笑道:「我倒是想見,偏是見不著啊,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就是睡了一個安穩覺。」
佛兒笑道:「這等,莫不是那宰相撒謊騙人?」三郎道:「未見得,或許他國王變異與這老君堂並無干係。」倩倩道:「不要著急,好戲還在後頭,你再睡上一夜,便有下落了。」三郎聽說暗道:「這死丫頭,你們睡在外面的,怎知我裡面驚險?我昨晚都是寒著膽子睡的,也不敢今夜又去睡。」說道:「昨兒都睡了一夜,不見影響,不值得今晚還去,便罷。」倩倩笑道:「莫不是你害怕了?昨晚我們可聽見你喊人哩。」
三郎道:「我喊人了嗎?」張魁道:「師父叫我來著,我們都聽見了,只是沒應你。」三郎惱道:「喊沒喊人我自己知道,休來胡說。」倩倩道:「既如此,不見得你會害怕,今晚你再睡一晚便罷。」三郎聽說,本待爭辯,又怕幾個笑話。只好說道:「睡就睡,只是現下尚早,且去尋個酒店打伙去罷。」幾個遂離了老君堂去尋酒店,今日無話。
話說的這一日時光能有多長?早已又是夕陽西下。三郎幾個原又回來老君堂,倩倩道:「天快黑了,還是老規矩,三郎廟裡睡,我們三人外頭把風。」三郎道:「說你們膽小還不服氣,又不是做賊,這去處要你把什麼風?」說畢自去廟裡面,他三個依舊睡在門外。卻說三郎進來老君堂,朝老君作了揖,把兩隻手揣在袖子裡,一咕嚕坐在僻靜處閉目養神。漸漸夜深了。
忽然一陣風來,但見:
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翻葉林中雨,破開萬丈空!
三郎被這陣風一吹,嚇得呵呀一聲跳將起來,只見那兩扇廟門被刮倒在地。他急忙縱步往外叫道:「丫頭佛兒!」看時,哪裡還有三個的影子?心中暗道:「這一陣風來的怪,丫頭三人平白不見蹤影,定是有妖邪做怪!」正當思索,卻聽見林子裡倩倩叫道:「三郎救我!」他聽得是倩倩聲音,心裡就急,忙拽步往林子裡趕。走不得幾腳,撲通一交,大叫一聲,定睛看時,原來是南柯一夢。
又見自家大汗淋漓,心頭鹿撞。忍不住笑道:「慚愧,夢由心生,只因我心中恐怖,所以做此噩夢。」意思要倩倩三人進來陪他,又怕他們恥笑,只得忍住,隨手從懷裡拿出幾個燒餅來吃,權作壯膽。才吃得半個燒餅,心想:「我這是怎麼了?我遇見妖精鬼怪從來都不曾怕過,今日沒來由在這老君堂裡心生恐怖怎的?」又想道:「明槍易擋,暗箭難防。誰曉得這老君堂裡有何古怪,這是我恐怖的最大因由。我也是個人呀!」
思想了一會兒將燒餅收起,坐下來依舊休息。睜眼看時,又已天亮。隨即起身開門叫道:「丫頭,昨夜還是不見動靜,看來不是這裡做怪了。」倩倩起身道:「好戲在後頭,你再住一晚,便知端的。」三郎罵道:「你這死丫頭,你這睡在外面的,怎知我裡面驚險?今夜我不睡了,換你三個便罷。」倩倩笑道:「我們有三個人睡在裡面怎會害怕?倒是你一人睡在外面,可比睡在裡面更恐怖的。」
三郎聽說忙道:「這等說,我還是睡在裡面罷。」今日無話,到了晚上,三郎依舊睡在裡面,打來一壺好酒自飲自酌,不覺吃了半壺酒,渾身燥熱起來,竟朦朧睡去。正當熟睡之際,忽然聽見有人唱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三郎睡夢之中聽此消息,驚咋起身,聽時,又悄無聲息。自言自語道:「怪了,分明有人吟唱?莫非是我聽錯了!」
詳查之際,又聽見有人唱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三郎細心聽時,原來是佛兒聲音。不覺心頭發惱,打開門叫道:「你個死佛兒,三更半夜唱個什麼勁?鬧殺我也!」倩倩在一旁笑道:「怎麼,你聽《道德經》也會害怕?」三郎道:「我才不怕,只是深更半夜擾我休息。」張魁道:「師父,我看還是我們陪你一起去裡面睡罷,這外門風大,怪嚇人的。」三郎連忙道:「這是你們說的,不是我叫你們進來的。」
倩倩三人也都鑽進老君堂裡休息。才得坐地,忽然又聽見有人唱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三郎不覺怒道:「你這佛兒,到了裡面還不安分怎的?住口罷。」佛兒道:「師父,我也沒唱,你怪那個哩?」張魁道:「似乎在門外唱的一般,但不知是誰?」三郎道:「果然是外面唱麼?」倩倩點頭道:「是外面唱,你莫錯怪佛兒了。」三郎道:「奇怪,三更半夜的,那個還在外面?」
吩咐道:「魁哥,你且去看看是何人在外。」張魁道:「管他是誰。」三郎道:「你就去看看也不是大事。」張魁無奈起身來,走兩步,打開廟門伸出頭來打望。三郎問:「可有消息?」張魁依舊把門關上道:「哪裡有人?想是過路之輩,走得遠了。」三郎道:「這個去處,深更半夜哪有過路之人。」說不了,聽見外面又唱了起來。三郎起身道:「必有古怪,且隨我出去看看。」
幾個揣了兵器,打開廟門,順著那歌聲一徑走去。走不得一里路,見到前面有一塊空闊之地,生起了一堆火。乃有幾個道者圍火坐地,一個個身披鶴氅談笑不絕。倩倩道:「這夥人,深更半夜不去休息,在此生火做什麼勾當?」佛兒道:「但不知是不是他們在唱《道德經》?」倩倩道:「去問一問就知道了。」冒冒失失的走上來問道:「你幾個道士這早晚不回家,還坐在這裡做什麼?」
幾個道者抬頭一看,問道:「這裡是我家的地,倒不由我們坐,要你管此閒事。」三郎也走過來道:「幾位道兄,小弟陶三郎稽手了!」幾個聽說陶三郎,連忙起身道:「不知先生駕到,有失迎迓。」三郎笑道:「好說,敢問幾位雅號?」當先一個道:「我乃司空先生。」第二個道:「我乃司塵先生。」第三個道:「我乃司玄先生。」第四個道:「我乃司妙先生。我等乃是『道德四司』也!」
三郎聽說笑道:「原是同道中人,恕我三郎冒昧問一句,四位道友如何這早晚在此歌唱《道德》?」司空先生笑道:「我等原隱居三里之外的司神谷中,及見今夜風清月明,所以擇此隱逸之處講論《道德》妙處,歌頌《黃庭》真言,實是機緣湊巧。但不知先生深夜至此何干?幸會幸會。」三郎歎道:「一言難盡!」司塵先生道:「且請坐下講論。」三郎師徒隨即席地而坐。
司空先生問道:「不知先生有何難處,可講與我四人來聽,或許會有轉機。」三郎道:「請問諸位道兄,就在小弟背後不遠處有座老君堂幾位可是知道?」司妙先生笑道:「那廂乃是一座廢棄古廟,立在空地之間不知許多年也,但如今已絕了人間香火,再也無人過問,不知三郎問它何意?」三郎道:「小弟這裡有這樣一樁怪事,不知幾位道兄願不願聽聞?」四個笑道:「洗耳恭聽!」
三郎道:「離此七十里外有個車衛國,那國中有一位賢王。早在六天前,那國王出城體察民情,至此老君堂處,恰逢天晚,當晚與幾個隨行臣子就在此老君堂中住了下來。誰知到了次日白天,那國王就喊頭疼,就醫無效。竟在當夜之間身子反本還原,堂堂八尺之軀變作了滿月嗷嗷待哺的嬰兒模樣。」四個聽說笑道:「想你是為救那國王而來。」三郎道:「不瞞幾位,我為救他國王,都在此老君堂中住了三夜,你說怪不怪,這三晚小弟什麼情況也沒發現,卻不想今夜聽見幾位道兄歌聲,所以聞聲而來,才與你等相逢的。」
司空先生聽完笑道:「原來如此,照你所講,在此老君堂中住宿過的並非他國王一人,怎麼偏他有此變異的事?卻不是他晦氣。」三郎道:「你說的是,我就弄不明白了,這麼多人都在老君堂中歇過,都也無事,怎麼獨他就撞了邪一般呢?」司空先生道:「三郎且莫慌張,凡事都有因果的。我四個雖是法力低微,比不得三郎萬一,但是頭腦智慧卻不比你差。不如我們隨你去那老君堂仔細看看,或許能發現一些秘密未知。」
三郎聽說大喜,忙起身拱手道:「有勞四位道兄了!」四人也當即起身,隨三郎往老君堂中而來。老君堂中,道德四司左右前後查看一番。司空先生指著牆上道:「三郎你看,那壁上是何人塗鴉之作?」幾個走近一看,只見上面寫的乃是:『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三郎道:「奇怪,我住在這裡三晚怎麼不見這牆上有字?」倩倩笑道:「奇怪什麼,這牆上本來就有字的,只是你這三晚心裡發慌,人在心不在,所以並未發覺這壁上的字。」
司空先生聞言笑道:「不想三郎也有害怕的時候,連壁上有字也未察覺。」三郎笑道:「慚愧,丫頭說的不錯,這三晚只因我害怕和那國王一樣的下場,所以是人在心不在,並不曾留意牆壁之上。」司空先生問道:「三郎可知這壁上之句出自何處?」三郎道:「我雖才疏,但壁上這幾句話也還讀過,應是出自孔聖人的《為政篇》,但不知是何人寫上去的?」司空先生道:「我看這筆記清晰,似乎寫上去不久。」
張魁不覺笑道:「我知道是誰寫的了。」倩倩問道:「你知道是誰。」張魁笑道:「就是師父寫上去的。」三郎道:「何以見得?」張魁道:「定是師父前兩日住在這裡面,嫌其無聊,所以才在這壁上塗鴉當是耍子的。」三郎道:「胡說八道,即便是我寫上去的,也不是犯法的事。我怎地隱瞞,不敢承認?」司空先生笑道:「實非三郎所寫,乃是車衛國王之筆跡。」佛兒道:「司空先生怎麼知道是國王所寫?」
司空先生道:「你們是外地之人,於他車衛國中之事盡不詳細。他車衛國乃是遠近聞名的儒教之都,乃是奉孔聖人為無上至尊。而對我道教與佛教則是不冷不熱。你們說他國王六天前曾在此歇宿,由此斷定,這《為政篇》一定是他車衛王留下來的。」三郎聽說道:「不無道理,司空先生可是從中悟出信索來?」司空先生笑道:「司空不才,實在想不出他車衛王因何變異。」
又問其他三人道:「三位老弟可是有所察覺,好替三郎排憂解難。」三人搖頭晃腦道:「三郎莫怪,我等也無從知曉。」倩倩叫道:「我知道是誰做怪!」三郎大喜道:「丫頭知道是誰了麼?快快道來。」
畢竟倩倩說的是誰?車衛王又因何變異?下回便有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