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一家在廖家盤桓了半個月,轉眼就到了十月,揚州觀音禪寺的菊花盛開,廖成峰夫婦邀請了杜家一家去賞菊,廖爵已經能起身下床走走,劉氏高興的帶著兒子一起出來逛逛,貞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個孩子,之前他總是昏睡著躺在病床上,這次見到他坐在一架可以推著的小車上,面色蒼白,可姿容卻是出奇的明秀,尤其一雙眸子,澄如秋水,寒如星子,雖然已經十歲,可看著還猶如七八歲的孩子。
據說這廖爵雖然身體不好,卻自幼聰穎異常,三歲識字,五歲能文,如今居然能寫出一篇通順的策論了,是揚州出了名的神童。他性子堅韌,雖然身有病痛,卻從不抱怨,每次見到母親都微笑著說自己不痛,讓龍姨娘都十分驚歎。
他見到貞娘十分老成的見禮,貞娘喜愛他聰明乖巧,憐惜他自幼受病痛折磨,送了一枚龜鶴齊齡玉珮給他做見面禮。
劉氏是個識貨的,見那玉珮瑩潤清透,顯見水頭極好,是玉中上品,忙謝了又謝。
這觀音禪寺位於揚州西北郊蜀岡東峰西南角,宋代建有「摘星樓」,大魏時有僧人申律開山,大金國洪熙帝時建寺,當時起名「功德山」,後改「觀音禪寺」,山亦稱「觀音山」。
寺內同時供奉中國佛教四大名山的菩薩:觀音代表普陀山,文殊代表五台山,普賢代表峨眉山,地藏王代表九華山。寺的東部偏南處傳為隋煬帝「迷樓」故址,今存鑒樓,取「前車之鑒」意。
觀音寺中的僧人擅長種菊花,世人皆稱那裡的菊花果然如詩中所云:細葉抽輕翠,圓花簇嫩黃。更有人在山寺的院牆上題了: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yu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始起花。
此時正值賞花時節,山上遊客香客雲集,觀音寺的方丈人情練達,特意僻處一塊賞菊地方專門招待高門大戶人家的女眷。
廖家雖然算不上高門大戶,卻也是揚州城有頭有臉的人家,方丈無塵親自出來招待廖成峰,還安排了知客僧人招待女眷。
觀音禪寺的菊花果然開的極好,花團錦簇、流光溢彩、燦若朝霞一般,紅、黃、白、綠、紫、橙等,大約有三四十種。
「這一種叫太真含笑」知客僧指著一款杏粉色的菊花道,眾人細看,這菊花色澤厚重、柔和,菊花瓣層層疊疊,看上去豐腴、柔婉、雍容華貴。
「這一款叫玉馬金堂。」是一款乳白色的菊花,花瓣繁複豐隆,看著的確有富貴華美之感。
一眾女眷在知客僧的引導下看了兩個時辰的花,不覺有些累了,知客僧是個知情識趣之人,忙安排了禪房休息片刻,奉上清茶和點心。
劉氏坐定才發覺念恩不知去向,忙問身邊的丫鬟:「二小姐去哪了?」丫鬟道:「二小姐說肚子疼,去了如廁。」劉氏點點頭,道:「這人多,別再走丟了,你去瞧瞧。」念慈想到妹妹的心思,心裡不安,忙道:「還是我去瞧瞧吧。」
劉氏點了頭,念慈忙帶著丫鬟出去尋找,找了半晌,才在佛堂前面找到了念恩。
念恩正神思恍惚的看著遠處一群人,手中的帕子揉成一團,身邊的小丫鬟不知去向。念慈心中一緊,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呢?」念恩一驚,強笑道:「我,我在這透透氣兒。」「燕兒呢?」燕兒是念恩的貼身丫鬟。「我,我打發她去那邊看看」念恩支支吾吾,念慈氣的臉色發白,厲聲問:「說實話!」「我,我讓她去去瞧瞧杜公子在哪?」念恩一縮脖子,聲音越發的小。正說著,燕兒跑了回來,慌慌張張的稟報:「我瞧見杜公子他們過來了」
念恩一喜,發現念慈的臉色越發不好,忙解釋道:「我就是想看看,姐姐,我沒別的想頭,就看看還不成嗎?」
念慈被妹妹氣的臉色煞白,低聲恨恨的道:「你作死呢?被人看出來,你的名節還要不要了?跟我回去」念恩卻想著再多看杜石頭一眼,姐倆個撕扯了起來。
正在此時,方丈引著廖成峰等人走了過來。
「這裡是我們供奉文殊菩薩的大殿」一群人見到念慈和念恩都是一愣。
廖成峰十分不悅,自己家的侄女在這裡拉拉扯扯,十分不成體統,眉頭緊皺,聲音帶了幾分嚴肅:「怎麼回事?你們姐倆怎麼在這裡?」
念恩的臉忽的紅了,眼睛只看見了杜石頭,一身月白色苦絲直裰,長身玉立,丰神俊朗。
念慈忙道:「回姑丈,我和妹妹正巧路過大殿,想來拜拜菩薩,妹妹腳扭了一下,我正扶著她呢」
廖成峰久厲江湖,何等精明,一看念恩紅著臉盯著杜石頭看,立馬就明白了,心中大怒,面上卻裝作風輕雲淡,冷冷的道:「這裡常有男客出入,你們姐妹還是快回去吧」
晚上回到家,廖成峰就將今日的事說了一遍,並要妻子抓緊給念慈念恩姐妹安排人家,盡快嫁了。
劉氏聽了也十分氣惱,暗恨自己侄女不爭氣,第二日就找了媒婆迅速的給兩個姑娘定了人家。
杜家一家在揚州呆了一個月,廖爵的身體慢慢康復,又安排了酒樓的一應雜事後終於趕在年前回了嘉定。
永嘉二十五年chun,杜錦言和許頌純下場應試,均過了縣試,進蘇州府,杜家和許家都心急如焚的等著消息。
杜氏拉著貞娘的手,心神不寧:「這去了蘇州都兩日了,今兒也該回了才是,怎麼還沒到家呢?」
貞娘忙安慰道:「娘,您別急了,有總管和七八個小斯跟著,沒事的,我已經告訴陳總管了,有什麼事,先打發人來報個信兒,再說不過是考試而已,又不是去打仗,您這麼緊張幹嗎?」
杜氏瞪了她一眼,道:「我怎麼不著急?不緊張?一個是我兒子,一個是我女婿,都是第一次應試,我這心啊,跟貓撓的似的,就是不安生」
宋嫂子給杜氏端了一碗蓮心茶道:「奶奶喝碗蓮心茶,且靜靜心,其實,您也不用著急,咱們家少爺聰明伶俐,學堂裡的先生不是說了嘛,少爺是個底子好的,四書五經都背的滾瓜爛熟,像咱們家老爺,考個秀才那是必然的,將來是個狀元的坯子呢,咱們家姑爺也是好的,在縣試的時候不是考了第四名嗎?我覺著這郎舅倆都必中的!」
杜氏聽了十分歡喜,眉開眼笑道:「屬你嘴甜,那就借你吉言了」
貞娘笑著搖搖頭,哪有那樣簡單的,有多少人考了幾十年還不過是個童生?
一家人正談論著,暗香進來道:「跟著去蘇州的小全回來了,慌慌張張的」
杜氏臉色一白,忙叫:「快讓進來。」
小全連滾帶爬的衝了進來,幾個小廝中他是最伶俐的,此刻卻臉色通紅,有些張口結舌。
貞娘站起來,厲聲道:「你喘口氣,喝口茶,好好說!」一旁的忍冬忙上前遞了杯茶過去,小全喝了一口,才道:「奶奶,昨兒咱們家少爺下場考試,正巧遇到了從蘇州路過要回京述職的鎮南侯溫侯爺,那溫侯爺說難得遇到武考,是為國家舉薦人才的考試,有興致瞧瞧,蘇州知府謝大人跟得了寶貝似的,屁顛屁顛的安排了溫侯爺觀看武舉外場考試,也不知怎麼的,那溫侯爺一見到咱們家少爺上場,就面色發白,還從座位上站起來了」
「然後呢?」貞娘心一沉,急切的問。
「然後他就全程的盯著咱們家少爺,那眼神,死死的,直勾勾的,挺嚇人的,後來少爺比試獻印的時候,脫了衣服,那溫侯爺一見臉都紫了,咱們家少爺一下場,就被溫侯爺遣人給帶走了,我們跟著去打聽,可什麼也打聽不出來,陳總管急了,怕少爺出事,打發我先後來報個信」
杜氏臉色煞白,渾身顫抖,問貞娘:「這是怎麼了?那溫侯爺是什麼人?我們家石頭怎麼得罪他了?」
貞娘閉上眼,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半晌才道:「溫侯爺,溫紹卿?」她當然知道這個人,溫紹卿,字明恩,山西平陽府人,嘉炆之亂前,他只是一個武秀才,家境平凡,略有薄產,嘉炆之亂時被誤打誤撞的拉進軍營當了兵卒,在臨泉被圍時救了當時的烈王妃程氏,從而升了把總,後歷經千總、游擊將軍,指揮同知至指揮使,在安南一戰中,當時的大將劉掣急病病逝,溫紹卿臨危受命,帶人攻打安南,這一戰讓本來名不見經傳的溫紹卿一戰成名,名聲鵲起,成了名動大金的一員悍將,昊玄帝時行伍出身,十分愛重武將,對溫紹卿十分喜愛,當即封他為二品鎮南侯,雲貴都指揮使,成了鎮守一方的封疆大吏。
前世,溫紹卿是京城內炙手可熱的新貴,也是靜安王一心想結識的武將。
其實,早在這次戰役之前,溫紹卿就是京城名門之中的傳奇男子了,他的婚事是許多年年長女子們經常拿出來閒談的話題。
當年,溫紹卿升了游擊將軍後,一次巧遇,遇到了當時左都督常翰的嫡幼女常惜玫,這位小姐對溫紹卿一見鍾情,回家後就告訴了常翰,常翰大吃一驚,常家雖然不是世家貴族,可常翰從軍功起家,是昊玄帝十分鍾愛的大將,在嘉炆之亂中,有救駕之功,官至一品,自己的女兒,哪裡是一個區區游擊將軍能配得上的,況且,溫紹卿早有妻有子,雖然在戰亂時失散了,可畢竟有嫡妻過,就算他妻子、兒子真的死了,自己女兒也是續絃,常翰當然堅決不同意。
可這位常小姐十分任性,居然絕食了,還在祖母面前哭求,哭的祖母心軟了,常翰被她鬧得頭疼不已,又怕女兒做出什麼傷風敗俗的舉動來,只好答應了她的請求,讓溫紹卿上門求親。
誰知在成親後的第三日,溫紹卿失散的妻子黎氏居然找上門來了,這下可熱鬧了,京城的貴族們都在等著看熱鬧,甚至連昊玄didu驚動了,召了溫紹卿進宮溫他該怎麼辦?
一邊是糟糠之妻,一邊是身份貴重的高門嫡女,降妻為妾,會被所有人詬病,可常家的女兒是覺可不能為妾的。
溫紹卿也算不忘糟糠之情,提出自己妻子為自己吃了很多辛苦,遭了很多罪,還和唯一的兒子失散了,哭的眼睛都不太好了,自己絕不能拋棄妻子,他願意讓常氏為平妻,若常氏不願意,自己願意和離,但黎氏是自己的結髮之妻,自己不能拋棄她。
一番話說的昊玄帝龍心大悅,他最得意的事情就是自己駁斥了大臣們的上書,堅決不廢棄皇后程氏,被天下世子們所稱頌。
昊玄帝認為溫紹卿不棄糟糠是因為自己有了好的表率在前,對溫紹卿越發和顏悅色了起來,常翰雖然滿心不樂意,也只能看皇帝的臉色行事,同意自己女兒為平妻。
這件事一直是京城貴族們視為傳奇的笑話,高門的嫡出小姐,因為一次偶遇,就學了卓文君,來了個非卿不嫁,最後只能做個平妻。許多閨閣中的夫人們都以此教育自己的女兒們,女子切記要貞靜守禮,萬不可學常家的女兒,堂堂都督之女,嫁了個游擊將軍,還要做平妻,最後淪為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