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二）
火車顛簸著，可是我心裡卻是那樣寧靜——明天的這個時候，墨松和沈唐也會坐這趟車回家——我若是晚回去一天，就可以和他們做伴了——我本來應該是明天回去的——可是我是那樣的倔強，我為什麼非要提前一天回去呢？
畢竟這兩個人和我並沒有什麼怨恨，雖然也沒有什麼很好的交情。
我打扮的是如此整齊，惟恐別人不注意到我——我要時刻都是那樣的乾淨——永遠乾淨——遠離灰塵。
我知道一天的火車顛簸是很難受的，沒有多少人可以精力十足的挨過去——我雖然一直很睏，可是，我不允許自己睡覺——我要對得起我自己的身份，對得起我自己的面容。
回到家之後，大概什麼都會好的——我可以不像在別人面前那樣艱苦的偽裝自己——哪怕我一如丁歡那樣在桌子上睡覺，都不會有人說我。
在火車站下了車，我最後一個出站，我絕對不會和那幫骯髒的人一齊擠那如此狹窄的出站口，我要安安靜靜的走出去，我絕對不能在別人面前慌亂。
我背著包，如此驕傲的在路邊走，絕對不肯和別人擠公共汽車——也不屑於打車——那是那些骯髒的人所用的東西，我是不會用的。
你們是你們，我就是我，我永遠不會與你們重疊——我和你們之間永遠沒有交叉點。
我永遠不會向你們投降。
即使是被迫死去。
我一副驕傲的樣子出現在了門口——開門的是媽媽。
她一臉驚奇，說，你不是明天回來嗎？怎麼今天就回來了？也不說一聲，我好接你去。
你兒子又不是小孩子，接什麼接？你不接我也回的來，你接我也回的來，不是一樣嗎？
小歡——滾出來——你哥哥我回來了。
我越過媽媽朝屋裡走——一邊走一邊喊。
媽媽連忙說，丁歡帶著小涵出去玩了——一會就回來。
小涵？誰呀？
媽媽臉上一陣尷尬，說，小涵——小涵——是你夏叔叔的兒子。
夏叔叔？什麼夏叔叔？
我隱約猜到了一些大概，可是，不親口聽媽媽說出來，我不死心。
媽媽不是告訴你了嗎？我結婚了——就是你夏叔叔——黑龍江的——在你爺爺的手底下干了好幾年——挺能幹的——人也挺好，過來的時候，帶著小孩——就是小涵——不大，才十一歲。
媽——小歡去哪了？
他們一會就回來了。
我知道——小歡去哪裡了？
長安公園——應該在那裡，他們說去那裡的——就算走也應該不會走遠。
好的—我去找他。
四兒，你急什麼？才回來，休息一會，坐那麼長時間的火車，不累嗎？
我曉得媽媽想幹什麼——她總是不想我離開家——可是，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想找到丁歡，我總是要回來的——這裡畢竟是我和丁歡的家。
我沒有那麼多的精力去揣摩別人的意思——我說，媽，我去找小歡了——一會就回來。
說話間，我就已經出了門——媽媽在身後彷彿還在說什麼。
平時怪長安公園小，現在找人，就覺出了公園的大來——偏偏還一棵樹接一棵樹，彷彿只怕我看到丁歡一樣。
我沒有什麼好心情的找人——我是不會喊出來的——我絕對不和那些骯髒的人一樣。
轉過那一片草坪，視野一下子開闊了起來——丁歡就在我面前，遠遠的，和一個小孩子嬉鬧。
我沒有如他那般孩子氣——我站在原地，喊他——小歡。聲音不大，可是已經夠他聽見的了。
他剛剛抓住那個小孩子的手，還來不及收斂臉上孩子一般得意的笑容，看到我，也驚奇了起來，如同媽媽那樣——然後就是另外的一種笑——帶著小孩子撒嬌的意味。
可是，他的身邊還有一個真正的小孩子，他是不能離開這個孩子而奔向我的——不管他再怎麼像小孩子，在這個真正的孩子面前，他畢竟是一個大人了。
於是，他拉著那個孩子的手，小著走過來——叫我——哥。
如果沒有那個孩子——他會奔過來的，然後撲進我懷裡，手臂掛在我的脖子上，撒嬌。
可是，現在他不能。
雖然是一個小孩子，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對他產生好感了。
丁歡是那麼的懂禮數，雖然面對的只是一個小孩子，可是，丁歡依然禮貌十足——他給那個小孩子介紹我——小涵，這就是你大哥哥，叫大哥哥。
那個小孩子用稚氣十足的聲音喊——大哥哥。
我沒有理由不答應——事實上，這個小孩子很可愛，我就笑著應聲，說，恩。
丁歡說，這就是咱夏叔叔的兒子——很可愛吧，非常好玩。
我沒有說話——可是我內心驚異我的表現——以前丁歡對我說什麼咱梁叔叔，咱夏叔叔的時候，我總是沒來由的生氣——我的火氣是那樣的大，我總是驚異我的火氣從哪裡來的——可是現在，先前的火氣彷彿只是天方夜談一樣，現在的我根本就沒有生氣的意思——我根本就生不起氣來——我已經變了麼？
我笑著說，咱們回家吧。
丁歡說，行呀，反正我們也累了——回家。
我不曉得具體是怎麼樣，可是，我清楚的記得，我們回家的時候，我和丁歡一人拉著小涵的一隻手，就那樣沒有一丁點的突兀的感覺。
我想，我是已經接受小涵了。
可是，我是接受什麼樣的他了呢？
他畢竟還是一個孩子，接受與否，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