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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一百一十開九章 開天 文 / 虛風

    每月月末,是張素元每個月唯一「臨朝」的日子,與顧宗羲詳談的三天後,就是十月月末。

    帥廳,經略府的帥廳如今已今非昔比,一張長達八米、寬兩米的桌子擺放在帥廳中央,而帥案卻不見了。

    帥廳依舊莊嚴肅穆,但往昔森森的肅殺之意已淡了許多。

    文左武右,依著官職大小,眾人在長桌旁坐定。

    文臣,以郭廣成居首,顧宗羲、程本直次之;武將,以祖雲壽居首,趙明教、朱虎城、鄭學峰次之。

    顧宗羲、程本直今天是第一次與會,對於他們普一露面便高居郭廣成之後,眾人沒有絲毫不滿。撇開張素元的因素不說,僅僅是顧、程二人本身,他們就不會覺得不滿,他們有的只是親切和敬重。

    顧宗羲是金商林的妹夫,僅此一點,便足以令眾人對他青眼有加,何況大帥火眼金睛,既看重顧宗羲,則顧宗羲就一定不會讓他們失望;至於程本直,則只有無限敬仰方才可以稍微形容一下眾人的心情,但顧、程二人負責什麼,除了郭廣成多少知道些,其他的人則毫無所知。

    對於這張破空而出,他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長桌,眾人都已習慣,也都清楚其中的含義,所以不需張素元再費唇舌,長桌的弟弟們即紛紛出籠,遍佈在遼西大大小小的官衙。

    對祖雲壽、趙明教、郭廣成和朱虎城等幾個見識過密室中那張圓桌的人而言,這張長桌給他們的感覺要比圓桌舒服多了。

    剛看見那張圓桌的時候,他們雖知大帥必有深意,但這深意到底是什麼,他們卻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及至大帥頒布禁跪令、削髮等等之後,他們終於明白大帥要幹什麼了,大帥是要打破唐人社會中,數千年來任何人也不可絲毫愉悅的等級制度!

    沒人願意當磕頭蟲,即便是每天骨頭不賤幾次就渾身不舒服的精英們也不願意。一面磕頭,一面在心裡問候對方祖宗八代,這一點沒人能免俗,一輩子都總得有那麼幾次。

    祖雲壽、趙明教等人自是更不願意,所以無法免俗的時候自然也就不會是幾次而已,但對他們而言,和大帥無拘無束地隨意坐在密室那張圓周旁的時候,他們卻也是渾身不得勁。等級太過森嚴當然不好,但沒有等級也不怎麼讓人舒服,所以對帥廳這張長桌,他們的感覺就好多了。

    「禁跪令執行的情況如何?」眾人俱都落座後,張素元問道。

    不管有什麼急事,這都是張素元每次「臨朝」第一個要問的問題。

    「大帥,我們那兒解決了。」見眾人依舊都還是一臉苦瓜相,於是趙大將軍挺身而出,洋洋得意地說道。

    看到眾人齊刷刷轉向自己的目光裡滿是虛心求教和洗耳恭聽,趙大將軍愈發得意。

    「大帥,廣寧管治安的一個校尉把這個問題解決了。」

    「怎麼解決的?」張素元笑著問道,他知道自己若不問這句話,趙明教會很失望的。

    「諸位,你們知道他是怎麼解決的?」大帥雖很給面子,但這還不夠,於是趙大將軍又轉向眾人問道。

    「行了,大將軍,別賣關子了。」眾人哄笑道。

    「他在大堂裡密佈半厘米高的釘板,這樣走在上面沒問題,但跪在上面的滋味如何,諸位仁兄如果誰不清楚,不妨親自試試。」趙大將軍洋洋自得地說道。

    「大將軍,那在大堂外呢?」一個參將不失時機地捧起趙大將軍的臭腳。

    「如果在大堂外誰要是給他下跪,他當即就給那個人跪下,那個人給他磕幾個頭,他就磕還給幾個,而後處罰時加倍,該打十板子的,就打二十板子,沒罪的,至少也得賞十板子。」

    眾人聽罷,無不歎服。很多事就是這樣,別人做出來了,往往覺得平淡無奇,但別人不做出來,你就永遠也想不到,而且百姓給他磕頭,他就磕還回去,這也絕不是誰都能做得出來的,看來此人也必是個刺頭無疑。

    「明教,他叫什麼名字?」張素元若有所思地問道。

    「大帥,他叫李盛海。」

    「回去後,將他調來寧遠。」張素元吩咐道。

    「是,大帥。」

    「你們都聽見了,我希望今後這不再成其為一個問題。」張素元望著眾人,說道。

    「是,大帥。」眾人齊聲允諾。

    當顧宗羲講完關於軍隊待遇的政策後,張素元隨即向眾人徵詢意見。沉默片刻,眾人回過神來後,帥廳中霎時掌聲如雷,不過右邊顯然要比左邊的掌聲響亮得多。

    「大帥,不知您對文職官員如何安排?」掌聲普落,郭廣成隨即問道。

    郭廣成問出了一眾文官的心聲,人人無不屏息靜聽,因為這不僅關乎各人的切身利益,更關乎張素元對整個文官系統的態度。

    自張素元從法場脫身重回遼東後,遼東舊的文官系統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公私兼有,公的方面當然是平遼有望,而私的方面一是免除了他們失地身死的危險,二是飛黃騰達有望。

    這會兒,沒人會以為張素元和朝廷還有和解的可能,當然更沒人認為張素元若想坐天下會坐不了,他們覺得平定遼東之日,就是關寧鐵騎揮戈南進,逐鹿天下之時,所以作為張素元的老班底,他們就是想不陞官發財都不行。

    憂,是他們擔心張素元重武輕文,那遼東這些武將還不得把從帝國那兒受的氣發到他們身上?今後有得受了。

    當張素元命文左武右坐在長桌兩旁的時候,他們方才憂心大去。不管開國之初多麼倚重武將,他們覺得張素元都不會令文武的地位失衡,不過,張素元雖已表明文重武輕的格局,但眾人也都清楚,張素元的文重武輕與帝國的重文輕武有著本質的不同,今後再也不會有誰壓著誰一頭的事,張素元可能要在文武之間取得某種平衡。

    「廣成,你比照軍隊的待遇擬定一個方案,使人人都能有一個比較優渥的生活。」

    張素元此言一出,一眾文官無不大大鬆了口氣,他們料想的果然沒錯!

    「諸位,本帥已授命左長將軍組建一個完全duli的監察院,左長將軍也從此刻起解除軍職。」掃視了眾人幾眼,張素元淡淡地說道。

    看著眾人愕然惶惑的目光,張素元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他們是在擔心他是不是也想建立一個東廠。

    「大帥,您這是什麼意思?」顧宗羲神情凝重地問道。

    東廠自成立的那一天起,便人人聞之色變,但也神憎鬼厭。顧宗羲的父親顧尊素就是死在東廠的地牢裡,所以僅僅想到東廠二字他便恨得不行,但顧宗羲此時不是恨,而是擔心,他擔心東廠似的特務體系出現在遼東,所以神情方纔如此凝重。

    「諸位,我們目前的處境極為危險,稍有不慎既有天地傾頹之危,所以時時都要以如履薄冰之心對待每一件事,而其中尤以吏治清明為最,本帥命左將軍建立的監察院就是為此而設。」張素元向著眾人說道。

    「大帥,不知您打算如何運作它?」郭廣成問道。

    「下至獄中小吏,上只文武大員,以及所有的家屬都在監察之列,不過它只負有監察之責,並沒有其他權力。發現問題後,監察院需將問題提交內閣,然後由內閣核實並審理議罪等事。如果監察院對內閣的處理有不同意見,又與內閣協調無果,需將問題提交仲裁院。如果監察院或內閣對仲裁結果不滿,仲裁院需將問題提交本帥,而後由本帥同一閣兩院會審定奪。」

    「大帥,不知內閣如何運作?」

    張素元話音未落,顧宗羲就馬上問道。中央權力架構如何設立,這本是他最關心的問題,但他沒想到張素元這麼早就觸及到最實質的問題,所以自然更是好奇,更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張素元到底是如何想的。

    「本帥想以貞觀時期太宗的三省六部制為基礎,設立內閣三省六部制。」

    三省六部制一直是歷代皇朝採用的中央制度,但唐太宗李世民時期的三省六部制卻與眾不同。

    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與西林黨和顧宗羲的分權主張異曲同工,卻又相差萬里。分權,是他們的相同之處,但前者由上而下,後者由下而上,這是他們的不同之處。正是這種不同之處,一個造就了光耀千古的貞觀盛世,而另一個不僅一事無成,更落了個死走逃亡之局。

    李世民規定:中書省發佈命令,門下省審查命令,尚書省執行命令。

    一個政令的形成,先由諸宰相在設於中書省的政事堂舉行會議,形成決議後報皇帝批准,再由中書省以皇帝名義發佈詔書。詔書發佈之前,必須送門下省審查,門下省認為不合適的,可以拒絕副署。詔書缺少副署,依法既不能頒布,只有經門下省副署後的詔書才成為國家正式法令,交由尚書省執行。

    李世民的賢明之處不僅如此而已,最為難能可貴的是,他規定自已的詔書也必須由門下省副署後才能生效,從而有效地防止了他在心血來潮和心情不好時作出的不慎重的決定。

    這一點,不僅是西林高賢想都不敢想的,就是顧宗羲自己也不過是偶爾想想而已。

    貞觀盛世得以出現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得益於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每個頭腦清醒的帝王無不希望如貞觀一樣的盛世能夠出現在自己治下,但卻沒有一個帝王想要效仿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所以數千年來,八百多個帝王,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也只有他自己一人吃得下。

    李世民後繼無人,於是貞觀盛世也就自然曠古爍今,成為永遠的絕響!

    李世民的三省六部制,顧宗羲知道,郭廣成知道,在座的很多人都知道,但這會兒卻沒人明白張素元說的內閣三省六部制是什麼意思。

    看著眾人齊刷刷望過來的不解目光,張素元解釋道:「本帥即便有孫大聖的七十二般變化,可以化身千萬,但頭腦卻永遠只有一個。聽說聰明人可以一心二用,卻沒聽說可以三用四用,千用萬用的。政事千頭萬緒,豈是能以一人之智處理得了的?所以要想遼東政事清明,諸位就不能做本帥手中的提線木偶。」

    「所謂內閣三省六部制,就是要以內閣取代本帥。內閣取代本帥的程度越高,政事就會越順暢,而本帥也就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來籌劃國家的大政方針。內閣成立後,但凡體制內的政令就不需本帥核准,經由內閣簽署,門下省副署後即可成為正式的國家政令。」

    張素元這一番話忽悠得眾人頭暈目眩,當中只有顧宗羲明白張素元背後的深意。不論是皇帝,還是別的什麼,張素元這是在為削弱今後站在權力頂峰的人的權力打基礎,從而使國家權力可以分撥到更多的人手中,以期盡可能地避免國家權力盡歸一人之手。

    「本帥所言的內閣三省六部制還只是初議,僅僅是指出了一個方向而已,至於如何詳細規劃,從而使之更趨完善合理,今後還需諸公群策群力。」稍停片刻,見眾人大都回過神來後,張素元接著說道。

    接著,張素元宣佈,內閣以郭廣成為主、祖雲壽、顧宗羲居次,由他們三人負責組建,而仲裁院由程本直負責。

    張素元話音一落,帥廳中隨即掌聲雷動,至此,人人都心中大定。

    文官系統對今後帝國的文武之爭不再存有疑慮,雖然監察院的設立令人不怎麼舒服,但覺得不舒服其實也只是少數人而已,因為不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一門心思想要貪污受賄,想要不擇手段摟錢的主兒畢竟還是少數,何況仲裁院的設立也大大沖淡了設立監察院給眾人帶來的不快,而更為重要的是張素元令程本直出掌仲裁院。

    對於程本直的品xing,眾人無論賢與不肖都沒人懷疑,因而由程本直出掌仲裁院就使得不想作奸犯科的官員俱都放下了心事,其實眾人的擔心與其說是對監察院,到不如說是對左長的軍方背景更來得貼切些。

    對於軍方而言,出於對張素元的敬畏,因而沒人敢起以武統文的雄心壯志,所以祖雲壽入閣就已令他們喜出望外,而關於軍隊待遇的政策更是令他們心滿意足,可以想見,今後帶兵會是何等的舒心、榮耀!

    「大帥,您對土地方面的政策想好了嗎?」掌聲平息之後,郭廣成問道。

    半個月前,郭廣成寫了一分關於土地的建議書呈給張素元,但卻一直都沒有回音,而張素元又早就放下話來,說沒有十萬火急的事,暫時就不要來見他,所以郭廣成也不好去問個明白。

    遼東的黑土地極為肥沃,如果不是旱澇災情嚴重,可以說種子撒到地裡就有不錯的收成,但由於連年兵荒馬亂,肥沃的黑土地幾乎盡成無主之地。

    張素元推行屯田後,遼西地廣人稀,百姓有足夠的土地耕種,又由於局勢動向不明,百姓都是抱著種一年算一年的心情種地的,沒人有長遠的打算,所以也就自然少有爭地的事情發生,但自張素元重歸遼東後,百姓的信心陡然膨脹,於是人人就都開始為千秋萬代打算,自然而然的,百姓對明晰土地產權的呼聲也就日趨強烈。

    土地政策已經到了必須出台的時候。

    「廣成,土地政策是為國本,一經制定,最好就不要輕易改動,因而制定之初就要慎之又慎。目前,我們並沒有土地的矛盾,不明晰產權也不會降低百姓種地的熱情,百姓要求明晰產權更多的只是為了安心而已,而要安百姓的心還有別的方法。」

    「大帥,您是怎麼打算的?」顧宗羲問道。

    對於土地政策,顧宗羲在《明夷待訪錄》中以三章田制詳述,他主張恢復古時的井田制,具體地說就是亞聖孟子主張的井田制,但張素元對此卻未置可否,而且也從未與他討論過這方面的事。

    通過這些日子的觀察,顧宗羲知道,凡是張素元不與他商量的事多是張素元心中已有定見,比如設立監察、仲裁兩院和內閣三省六部制,他事先就一無所知。

    對此,顧宗羲心中難免會有所異樣,但他對張素元的遠見卓識已佩服得五體投地,所以這點異樣也就轉瞬既逝。

    「宗羲,呆會兒你和廣成商量一下,然後擬定一個通告,大意是目前土地的所有權暫且盡歸國有,等到平定遼東之後再行對土地的所有權以及如何分配做最後裁奪,但不論最後如何決定,都會保證每一個百姓分到足夠的土地。」

    張素元此言一出,帥廳中不論是文臣,還是武將,人人都跟心頭被澆了一盆冷水似的,拔涼拔涼的,眾人再一次認識到他們這位大帥是什麼人,有點發熱的頭腦也就自然隨之清醒過來,明白他們最好什麼都不要想,大帥給他們什麼就拿什麼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其實,對於明晰土地產權的要求,在座的要比小老百姓熱切得多,因為動機不同。

    明晰土地產權對普通百姓而言,他們實質上不過是想要一個證明,一個可以令他們安心的證明,以證明他們手中的東西真的屬於他們,但對官員而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如果現在就將土地依照舊例分配下去,那在完全合法的情況下,他們上下其手的機會也多得是,但張素元一句土地暫歸國有,就將所有人的聰明才智都踩到了地下。

    看張素元的態度和平素行事的風格,很多人當下就不抱什麼奢望了。

    當顧宗羲說出張素元關於建立學校的構想後,除了郭廣成和程本直外,眾人俱都目瞪口呆。

    雖然明知張素元不喜人稱頌,即使是實話,張素元也不願聽,但這會兒,活佛轉世之音依然不覺於耳。

    待眾人或真或假的激情平復下去後,張素元說道:「學校一事,事關重大,諸公若有什麼意見,盡請言明。」

    「大帥,建如此規模的學校勢必耗費巨大,我們目前有這個能力嗎?」祖雲壽問道。

    「雲壽,耗費說它是個問題自然是個問題,但要說不是,它也就不是個問題。說它是個問題,是因為我們確實沒錢,我們負擔不起;說它不是個問題,是因為只要有飯吃,學校就能運轉下去,而且不管吃誰的飯,吃自己的還是吃官府的,吃的都是遼東的糧食。」張素元淡淡地說道。

    「大帥,目前也只好如此。」祖雲壽輕輕歎了口氣,說道。

    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大帥的威望和遼東面臨的形勢,確實可以做到這一點。

    「百姓或許還要苦上幾年,但我們將來治理天下的人才和倚之縱橫天下的無敵雄獅都會從學校中訓練出來。雲壽,你回去後即將參將以下所有識字的將校和士兵調集到一處,交由宗羲差遣。」

    「是,大帥。」祖雲壽應道。

    「大帥,您要所有適齡的孩子都到學校讀書,這個恐怕不易辦到。」趙明教接著說道。

    「這個無妨,廣成,你明天就擬一道政令,曉喻全體百姓,如果不讓孩子到學校讀書,今後賦稅、土地分配都要受到影響,而且未入學校讀書的孩子長大成人後不許從事公職,至於如何拿捏分寸,你和宗羲商量著辦,總之,不論窮富貴賤,務必要所有孩子都到學校讀書。」

    「大帥,身體有殘疾的孩子怎麼辦?」應承之後,郭廣成問道。

    「凡是有學習能力的孩子都要到學校讀書,只要學有所成,身體上的殘疾不會影響他們將來從事公職,即便是雙目失明,甚或口不能言,只要有智慧,只要稱職,能幹什麼職位就可以幹什麼職位,廣成,這一點要務必解釋清楚。」略一沉吟,張素元隨即說道。

    「是,大帥。」郭廣成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答道。

    示意郭廣成坐下後,張素元向著顧宗羲說道:「宗羲,你把錢莊的事說一下。」

    「是,大帥。」

    當顧宗羲把錢莊的事詳細交代清楚後,眾人交頭接耳,帥廳中立時嗡嗡起來。

    「諸位,遼東百廢待興,錢在首位,本帥希望諸公都能作個表率,把家底都存入錢莊。」看著眾人一張張表情各異的臉,張素元接著說道:「諸位,有兩點本帥要先講在明處。第一,不論面臨什麼情況,本帥禁止任何在職官員捐獻銀兩;第二,不管存入多少銀兩,從存入的那一刻起,對於銀兩的來源本帥概不追究。」

    張素元說完,很多人的臉色都輕鬆下來。

    「大帥,本直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程本直謙恭地問道。

    「本直,有話但將無妨。」張素元鼓勵道,他知道程本直雖為豪士,為人公正無私,但畢竟年紀尚輕,也從未有過從政的經驗,所以難免有所拘束。

    「大帥,讀書人皓首窮經,寒暑不易少者十數年,多者數十載,所來為何?一心經世濟民者有之,但冀望一躍龍門,光宗耀祖,享盡榮華富貴方為人之常情。帝國立國後,高祖季方雷對官員貪腐深惡痛絕,其對貪腐行法之酷烈,古今第一,但其效果若何?帝國貪腐之烈亦是古今無二,幾乎到了無官不貪的程度,何也?違背人情而已。帝國官俸之低,曠古未有,單以俸祿論,雖貴為內閣首輔,竟不能供其家頓頓肉食。海罡風潔身自好,但貴為二品大員,為其老母祝壽時竟只能割幾斤豬肉,令人聞之浩歎!」

    今天是程本直第一次在眾人面前亮相,但一出場就搏了個滿堂彩,眾人對程本直更是刮目相看,對他出掌仲裁院更是放心。

    歷朝歷代,官俸之厚無過於宋,而官俸之低,則非本朝莫屬。本朝的官俸平均相當於宋時的十分之一,但這還只是官俸,也就是正俸上的差別而已。除了正俸,宋時還有本朝沒有的副俸,如服裝、祿粟、茶酒廚料、薪炭、鹽、隨從衣糧、馬匹芻粟、添支、職錢、公使錢及恩賞和各種職務補貼等。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一任三年下來,不貪不佔的清廉知府也有十萬雪花銀例所應有的進項,說的就是宋朝的實情。

    包括張素元在內,人人都對程本直的話感同身受。

    在翰林院時就不用說了,就是在紹武當知縣時,張素元一個月的俸祿也只有七百斤祿米,要不是把方林雨的銀子當他自己的銀子用,他就是不想貪也得時不時貪點以便補貼家用。

    不過話雖如此,但畢竟地位變了,考慮問題的角度也就不同了,在這個問題上,可以說帥廳裡的人都是張素元的冤家對頭。

    張素元瞭解程本直,程本直是寒門儒生,生活一向很苦,一個月七百斤祿米他覺得不夠用,但對當初的程本直而言卻是無法想像的奢侈,而且程本直一向扶危濟困,對窮苦百姓心多惻然,何況他剛才已經吩咐過郭廣成擬定一個提高官員俸祿的計劃,所以程本直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他知道程本直一定話裡有話。

    張素元一時也琢磨不出程本直到底想說什麼,於是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看著眾人殷切鼓勵的目光,程本直精神大振,他接著說道:「官吏貪腐歷如附骨之疽,歷朝歷代只有程度不同,而無有無之分;貪**壞吏治,帝國成今日之頹勢,貪腐為其根也,但卻從無根治之法。剛才聽顧大人所言錢莊一事,本直偶有所想,覺得此舉或許可以既令官員增加收入,又可對防治貪腐有所裨益。」

    錢莊和防治貪腐有什麼關係?眾人無不大惑不解,但不管解不解,他們這會兒也知道這位程本直八成也不是什麼好鳥兒,於是在他們眼里程本直的光輝形象立時大為遜色。

    「大帥,官員不同於百姓,可能隨時都會有意外的花費,因而本直以為官員存入錢莊的金銀應該不同於百姓,規定應該略作變通。」

    「什麼變通?」張素元平靜地問道。

    「官員存銀的利息應加一分。」

    稍微想了想,張素元未置可否,他問道:「本直,防止貪腐又是何意?」

    「大帥,您可下令強制所有官員,上至閣員,下至小吏,凡在官冊者,務必將所有財產登記造冊,其中金銀存入錢莊,珠寶字畫登記備查。如此,監察院既可根據官吏的收入情況監察其消費支出與錢莊的金銀支出是否相符;如果不符,則即可令其交待多出的銀錢來源,交待不出,即視為貪腐所得,交刑部議罪。」

    「哈……哈……」默然半晌,張素元撫掌大笑。

    隨著張素元朗朗的笑聲,在座想要陞官發財的諸位偷偷把陞官的兒子發財揣進了兜裡。

    「加息不宜,而治貪善莫大焉!」停住笑聲,張素元鄭重地說道,「廣成、宗羲,你們盡快制定出細則。」

    半個月後,郭廣成、祖雲壽、顧宗羲、左長、程本直聯袂而至經略府,向張素元呈上了他們共同擬定的關於學校、錢莊籌建的規劃和官員、士兵的待遇以及官員財產申報的具體細則。

    「學校和錢莊都規劃得很好,這兩方面我沒什麼意見,只是還要在寧遠城中另建一所女校。女校採取自願的原則,不強制,但在發佈公告時,要寫上本帥希望百姓能把他們的孩子送學校來上學。」張素元仔細看過後,說道。

    對於張素元籌建女校的命令,除了顧宗羲早有思想準備外,其他四位一時都沒有反應過來,等到反應過來後,四人心裡都有點怪怪的。

    出於對張素元無可言說的尊崇,他們不能允許自己在心裡對張素元有絲毫的不敬,但他們還是覺得極不舒服。他們感到不舒服的不是女校,而是隱藏在女校背後的含義。他們都是絕頂聰明、極有見識的人傑,到了現在,他們對張素元的所思所想已經不像剛開始時摸不著一點頭腦,所以他們都清楚地意識到,女校背後就是女官。

    雖然不舒服,但也沒人提出不同意見,因為除了男尊女卑方面的天地綱常,他們講不出什麼能擺上檯面的理由,所以不舒服也只能不舒服在心裡。

    看眾人沒有別的意見,張素元接著又大筆一揮,把官員的俸祿砍掉了三成,而把士兵的薪餉增加了三成,不僅如此,他還把官階的薪差大幅縮減。

    帝國官階分正從十八品,正一品月俸八十七石祿米,而從九品則只有五石,相差十七倍之多,現在張素元竟大筆一揮給砍了個對折。

    「大帥,如此一來,七品縣令的月俸就和普通士卒相當,這樣做會不會打擊文官的士氣?而且影響所及,可能會使很多傑出的人才不願為官。」郭廣成皺褶眉頭,擔憂地說道。

    「打擊士氣是難免的,但想必也沒人會因此辭官,至於可能會影響很多傑出的人才不願為官,廣成,這正是我想達成的效果!」張素元重重地說道。

    張素元再次把麾下的股肱大臣扔到九霄雲外,拋入了五里霧中,辨不得東南西北。

    沒人問為什麼,他們都看著張素元,等待著他們的大帥會給他們一個什麼樣的解釋。

    「千百年來,做官也就意味著榮華富貴,而要想榮華富貴,做官就是唯一的途徑,但今後,在我們這裡,做官不再意味著榮華富貴!」

    人人俱都面色凝重,在張素元眼中漸起的狂熱光芒裡,他們週身的熱血也隱隱開始沸騰。

    他們將追隨大帥開啟一個怎樣的時代?他們必將名垂千古!

    「如果我們能夠成功,今後將只有兩類人做官,一類是想經國濟世、施展抱負的人,一類是想通過做官過上平穩、優渥生活的人。」

    雖然心裡還有這樣那樣的疑惑,但沒人懷疑張素元做不到這一點,他們毫不懷疑,只要張素元活著一天,天下英雄就得束手,不管你是頭上長角,還是可以倒拽九牛回,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趴著。

    幾人當中,數顧宗羲的疑慮最深,他擔心張素元一旦離世,人亡政息可能來得更快更猛,因為壓得越重,反彈的力道就會更大,若無新的絕代強者足以掌控天下,到時群魔亂舞的局面可能無法避免。

    「大帥,我們偏居遼東,前後都有強敵,處境危殆,急需延攬四方人才來歸,如果現在就將這些公諸於世,不僅會使可能來歸的人才心生疑慮,同時還會令將來可能歸附我們的各方勢力轉投他處。」郭廣成提醒道。

    「歷朝歷代,要想治理好國家都需要大量的人才。這些人才大致可分為兩類,一類是領導者、主導者,他們指出並推動國家的發展方向,而另一類就是具體做事的人才。廣成,可不可以這樣說,具體做事的人才就是能夠在困難的條件下把事情做好的人?」張素元看著郭廣成,問道。

    「大帥,可以這樣說。」郭廣成答道。

    「那麼,具體地講,廣成,那些想要把事情做好的官員所要面對的困難主要是什麼?」張素元接著問道。

    「人事的紛擾。」郭廣成毫不遲疑地答道。

    「不錯,就是如此。」頓了頓,張素元看著眾人繼續說道:「如果我們能夠設計出一套完整、縝密的體制,不僅可以使官員不敢徇私枉法,同時還能把人事的紛擾降到盡可能地的程度,甚至予以徹底根除,使之每一個為官者都清楚,只有認真做事才是他們正確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要是那樣的話,治國還非得需要眾多有絕大勇氣和才華的傑出人才不可嗎?」

    「大帥,倘然真能如此,那對為官者而言,認真勤勉的品xing比之過人的才華要重要得多。」郭廣成歎息著說道。

    「就是如此,諸公,我們要做的就是治國何須大才!人是最不可靠的,要想國家長治久安,就決不能指望儒家人人都成聖賢那套。冀望人人都成聖賢,以之教化世人則可,但若以之為立國之本則荒唐可笑。」

    聽到張素元「荒唐可笑」的四字斷語,顧宗羲不覺地下頭去,經過這些日子的思索,他已漸漸接受了張素元關於儒家的看法,他不得不承認張素元是對的。

    「兩千年來,這塊生養我們的土地上發生過多少戰亂?又為什麼會如此?無他,根源在天下為一姓之私而已。天下既然為我一姓之私物,我當然可以為所欲為,不能受到任何節制,於是種種荒淫無恥、窮奢極yu之事必然層出不窮,如此,當萬千蟻民不堪忍受,不得不廷而走險之時,既是天下易姓之時;天下為私物,如此好的東西又誰人不想擁有?所以一旦機會來臨,天下即變成英雄共逐之鹿,於是一旦江山定鼎,就又開始了下一次輪迴,永無息止。」

    除了顧宗羲,其餘幾位皆目瞪口呆,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不理眾人的反應,張素元繼續說道:「諸公,我們的使命就是打破這種輪迴,而要想打破這種輪迴,根本就在信制不信人!今後我們建立各種制度的出發點就是以君盡為桀紂,以官盡為貪鄙。」

    聽了這話,幾位面部僵住了的肌肉這才活泛了過來,雖然還是驚世駭俗,但他們接受這些還不困難。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然人人都對張素元有著近乎盲目的自信,但他們一時都還是覺得難以置信。如果大帥真能做到這一步,那什麼三皇五帝、周公孔聖,統統都得靠邊站,大帥就是千古第一聖人,就完全可以套用一句儒家頌揚孔聖的經典來形容大帥的功勳:天不生素元,萬古如長夜。

    見眾人都不說話,張素元知道他們一時還接受不了,於是換了個話題說道:「至於這些舉措會對將來可能歸附我們的各方勢力產生不利的影響,這確實是個問題,但與我們要實現的目標比起來,這些犧牲是必須的。戰爭的形態已經變了,今后土地和人口不再是決定戰爭勝負的決定性因素。照目前的形勢看來,等到我們的十萬兒郎盡成新軍的那一天,席捲天下不過是彈指間事,所以這方面的顧慮可以暫且放下。」

    「大帥所言極是!」祖雲壽當仁不讓地說道。

    對於這一點,沒人有異議,因為就目前的形勢來看,是決無可能出現可以與他們的新軍相抗衡的軍力。

    離人方面,別說他們現在還根本不知道新軍的威力,就是知道,就是他們想不顧一切瘋狂地發展新軍,離人也是有心無力,因為客觀條件不允許,更因為離人已經沒有了發展新軍的時間。

    帝國方面,倒是有心有力也有時間,但帝國還不如離人更有希望練出新軍。昏聵的皇帝和敗壞的吏治早已注定了帝國勢必一事無成,絕練不出如他們這種新軍。

    離人軍隊雖號稱八旗勁旅,個個驍勇善戰,但這已是過去的皇歷,將來八旗兵若與他們的新軍對陣,或許那已不能叫作戰爭,而稱之為屠殺一定更合適。八旗兵尚且如此,帝國軍隊自然更是麻繩穿豆腐根本提不起來,所以張素元說席捲天下不過彈指間事,決非是什麼誇大之辭。

    當最後談到關於官員財產申報的問題時,翻看著郭廣成擬定的官員財產申報細則,張素元說道:「廣成,這份細則還需補上一條,就是為官者的兒子不論當不當官,只要分家另過也得申報財產,一併在監察範圍內。這樣一來,那些貪到錢而又沒被發現的漏網之魚這輩子也不大可能有什麼機會用到這些錢。」

    「大帥,要是這樣一來,監察體系就將極為龐大,耗費的人力物力勢必極為驚人,而且這樣做也不見得一定有效。」郭廣成質疑道。

    「廣成,你擔心的不是沒有道理,但所謂做賊者心虛,本是毫不相干的事,也會使心虛的賊心驚肉跳,所以能多設一道措施就多設一道,何況事情總要逐步完善,今後我們未必就不能找到萬全之策。至於耗費,即便再多花十倍百倍,只要能根絕貪腐之禍,多少耗費都是值得的。」頓了頓,張素元決然說道。

    見張素元有如此決心,眾人也就不再說什麼,三天後,張素元在內閣呈上來的文件上簽了字,於是一進臘月,這些政令便公諸於世,正式頒行。

    新的政令趕在年前公佈,等於是送給了全體遼東百姓一分豐厚之極的大禮。

    遼東百姓幾乎家家都有子弟在軍中,加之張素元下令凡是在寧遠大捷中,以及其後陣亡的所有遼東將士,撫恤等同於今後陣亡的將士,於是兩者加在一起,優待士兵的新政令也就意味著惠及了所有的遼東百姓。

    雖然目前只是口惠,但沒人懷疑他們將來會得不到大帥許諾的東西。

    對於錢莊,老百姓不明白也不感興趣,因為他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拿出來,但對學校就不同了。

    對絕大多數百姓而言,學校是他們至為崇敬的地方,但也是他們渴望而不可及之地。如今大帥竟一視同仁,而且分文不取,連飯錢都不要,就讓他們的孩子到學校去讀書,這更是他們做夢也不可能夢不到的美事。雖然孩子得離家,但這和孩子的前途比起來,就根本算不得什麼事。沒人會覺得自家的孩子比別人家的笨,於是自然而然,「朝為田舍浪,暮蹬天子堂」的希望在許許多多普普通通的百姓心中燃起。

    沒有人想到過,就是張素元自己也沒想到,他讓這些普通百姓有資格做這種夢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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