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的氣氛本就濃烈之極,收到大帥的大禮後,年味就已不是濃烈可以形容的了。
瑞雪紛飛,伴著零零星星炸響的鞭炮聲,是一群群孩童稚嫩清脆的呼喊聲。
無論是鵝毛的大雪,還是透骨的寒風,一切的一切都擋不住孩子們的歡樂。孩子們的歡樂感染著大人們,大人們愉快的心情更感染著孩子們,一切都是那麼可貴。
漫步在長街上,張素元的心情非常愉快,飄落的雪花令他愉快,呼嘯的寒風也讓他高興,孩子們的笑聲和行人臉上安詳的表情更令他心情舒暢。
昨天下午,郭廣成親到經略府向張素元稟告,他說火器局製造的第一支火槍今天晚上就會完工,他代表火器局請張素元去試射第一槍。
今天早上,草草吃過早飯,張素元便帶著方林雨動身去了火器局。
為了保密和安全起見,張素元令火器局建在寧遠西南三里處的八峰嶺中。八峰嶺也是祖雲壽的中軍大營所在地,他統率遼東的三萬機動部隊駐守在八峰嶺。
張素元到時,郭廣成、祖雲壽和火器局總管王鐵成已在八峰嶺前恭候。
寧遠自己製造的第一支火槍被靜靜地放置在石桌上的木架裡。
烤成古銅色的木柄槍托、直直的槍管黝黑發亮,大小長短一切都匹配的恰到好處,這真是一件美輪美奐的傑作!
注目良久,張素元這才轉過頭向火器局總管王鐵成看去。
見張素元向自己看來,王鐵成微一躬身,便上前一步,指著身旁一個四十多歲,一直低著頭的工匠說道:「大帥,這位是從江南火器局請來的劉東山師傅,這支槍就是依照他的想法設計的,也是他親手製造的。」
張素元微微點了點頭,他對王鐵成很滿意,他沒想到王鐵成竟會主動把制槍的工匠介紹給他。
工匠充其量只是粗役,技術在好,功勞再大,粗役還只是粗役,和火器局總管的地位是不能比的,除非張素元親點,否則這種場合是論不到粗役來的。
今天,王鐵成不但把制槍的工匠帶來,而且還在他要詢問的時候,主動把工匠介紹給他,這就更是難能可貴。
其實,張素元還有沒想到的,王鐵成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受了郭廣成的點撥。
俗話說眼子棒打不回,光棍一點就透,王鐵成人極精明幹練,自是一點就透,事情做的恰到好處,滴水不漏。
郭廣成對王鐵成的表現也很滿意,王鐵成是他擢拔的人,他當然不希望王鐵成丟他的臉。
郭廣成對張素元的所思所想已瞭解得差不多,這會兒他已然清楚,張素元並沒有把爭霸天下這種事放在心上,張素元真正想要做的是改造整個民族,從方方面面改造這個老大帝國,張素元心中真正的成敗是他能否成功改造整個國家。
郭廣成知道,他們在開創歷史,但能否成功,他卻心裡沒底,因為這絕不是僅憑武力就能解決的事,數千年沉積下來的問題要想在數十年內解決,決非易事,而他們這些人一旦離世,到時將會發生什麼,沒人可以保證。
在郭廣成看來,張素元選擇了正確的道路,張素元在急風暴雨和潛移默化中選擇了潛移默化,在迅速和平穩中選擇了平穩,這一點令他大為心安。
張素元是這個時代思想最激進的思想家,但在實際的鬥爭中又是最務實的政治家,這兩者本是茅盾的,但在張素元身上得到了統一。
現在郭廣成只有一點隱憂,就是張素元現在因為還年輕,所以才不著急,但一旦上了年紀,時日無多時,他會不會著急,會不會放棄務實的路線而改為激進?
郭廣成知道他這是在杞人憂天,因為他現在根本還想像不出,張素元即便激進又會造成什麼樣的嚴重後果,但不知為什麼,這樣的念頭就是會常常浮現在心頭。
清楚張素元的想法後,郭廣成認識到,在張素元心中,將來最大的敵人一定就是他們這些官僚,因為要想徹底改造這個國家,能否成功改造整個官僚體系就是一切的基石。
認識到這一點後,郭廣成就開始自覺地採用張素元的方法,潛移默化地影響身邊的人,王鐵成就是其中之一。
「劉師傅,你來給大帥說說。」王鐵成客氣地說道。
「大……大帥,小人……小人根據您的意思,對……對西夷火槍作了改進。」劉東山低著頭,一面結結巴巴地說著,一面努力地控制著抖得越來越厲害的雙腿,千萬不能跪下啊!
「劉師傅,都作了哪些改進?」張素元語氣極為和緩地問道。
「轟」的一聲,劉東山已不知自己到底身在何處,總管王鐵成稱他劉師傅就已折了他的陽壽,現在遼東大帥張素元竟也稱他為劉師傅!
張素元何許人也?單以遼東大帥的身份就已絕不是劉東山這種人可以想像的,何況劉東山毫不懷疑,張素元必將君臨天下,成為俯視萬方的大皇帝!
劉東山是制槍的宗師級人物,他最瞭解槍的威力,如果張素元能以他製造的這種槍武裝軍隊,那離人橫行天下的雄獅勁旅不過是土雞瓦犬,不堪一擊。
這樣的人物竟稱他為劉師傅,劉東山又如何不昏頭轉向!
看著劉東山的反應,張素元心下歎息不已,他知道劉東山必是帝國制槍最頂尖的人物之一,因為劉東山是江成久挖到遼東來的人,而江成久曾向他保證過,一定會把最好的工匠挖到遼東來。
劉東山這種人本應稱為大師才對,但帝國素來鄙薄工匠,所以不管劉東山多麼有才華,他永遠只是粗役,而最可悲的,就是劉東山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了不得的才華,他只認為自己是個卑賤的粗役而已,但放眼整個國家,又有幾人比劉東山更有用?
「劉師傅,都作了哪些改進?」張素元再次問道,語氣更加和緩。
劉東山終於不自覺地抬起頭來,他想好好看看張素元。
當劉東山的目光接觸到張素元的目光,他的腿慢慢地不再顫抖,他的腰桿也漸漸挺直。
不論在什麼方面,只要能超越儕輩之上,就必有他的過人之處,只要給他機會給他信心,他也就必定會放射光芒,劉東山就是如此。
張素元的目光給了劉東山平靜,一種奇異的平靜,一種他從未體驗過的平靜。
「大帥,按照您操作簡便、火藥填充快、射程遠、威力大的要求,小人對西夷火槍作了諸多改進。此槍長三尺三寸,比西夷火槍短了三寸;槍重八斤四兩,比西夷火槍輕了二斤八兩。」劉東山侃侃而談。
「它的性能如何?」張素元問道。
「具體的性能得等到您試射過才能知曉確切的數字,但小人可以擔保,一定會比西夷火槍強上不少。」
「大帥,劉師傅造的這支槍最卓絕的地方還不是這些慣常的性能。」一旁的祖雲壽忍不住插嘴說道。
「嗯,有什麼特殊的地方嗎?」張素元一面說著,一面又仔細向木架上的火槍看去。
「大帥,劉師傅改進了它的發火裝置,他把火繩點火改為了燧石發火。」祖雲壽興奮地說道。
「什麼是燧石?」張素元不解地問道。
「燧石是一種一撞擊就會發出火星的石頭。」祖雲壽答道。
「這麼說,它不怕風雨?」張素元瞬間就把握到了其中的關鍵,他知道火槍有一個弊端,就是在風雨天無法使用,因為火門裡的火藥不是被風吹走,就是被雨水打濕。
「是的,大帥,不怕風也不怕雨。」
張素元知道,燧石槍僅此一點的優勢就已功莫大焉,因為戰場上瞬息萬變,什麼情況都可能遇到,風雨不是你想避開就能避開的。
在劉東山的指導下,張素元親自填充火藥,射了第一槍後,他就知道成了,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徹底改造軍隊,從而打造出一支可以真正摧枯拉朽的無敵雄師。
顧忠信主政遼東時,對火器極為重視,刀箭等冷兵器就已退於從屬的地位。
當時一營的編制定員總計官兵6627人,其中步兵3200人,騎兵2400人,輜重車伕512人,各級軍官、侍從、傳令、雜役515人;火器配備為鳥銃256枝,三眼槍1728枝,大小佛朗機(相當於輕重機關鎗)共256挺,各種火炮88門;兵器配備為弓箭1273副,大弩256張,長槍、長刀、長斧1280件,火箭7680枝,大棒256條,籐牌256面,腰刀5888口;裝備車輛為偏廂車128輛,准迎鋒車256輛,輜重車256輛。
以如此之配備,可惜卻百無一用,最後還是得靠刀箭與離人對壘爭鋒。
顧忠信之所以如此編練營制,是以取守勢為主來編練的,但現在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攻守很快就會易勢,所以軍隊的編練也就必需隨之改變。
一支不僅戰鬥力強大,而且來去自如,機動如風的軍隊才是張素元心目中的無敵雄師,而要造就出這樣的軍隊,就必須對武器進行革新。
張素元心目中理想的武器就是劉東山製造的這種燧石槍!
燧石槍比之火繩槍優越了不是一點半點,而且多是革命性的。
燧石槍不怕風雨天,其射速更快,射程更遠;槍身短、重量輕,易於攜帶,而且夜間使用更不容易暴露,這些都是燧石槍的優點,但這些都還不是張素元最看重的。
張素元最看重的是兩點:一是火藥添裝和射擊更容易,比之火繩槍快了近一倍;二是燧石槍更容易瞄準。
以往八旗兵對付帝國軍隊的火器只有一種戰法,就是趁著火器放過後再次填充火藥的空當以騎兵突進。
八旗兵這種戰術屢屢奏效,其中固然有諸如訓練、指揮不利,火器質量不好等諸多原因,但火藥添裝緩慢也是其中一個最為重要的原因。如果去掉這些人為的不利因素,將來最能影響遼軍戰鬥力就是這點。
火繩槍射擊時,需要先將火繩點燃按入龍頭,而後方可端槍扣動扳機射擊,這不僅費時,而且也不易瞄準,但燧石槍就不然。燧石槍只要扣動扳機,使龍頭下壓就可射擊,不僅如此,燧石槍還有更重要的一個特點,就是後坐力比火繩槍要小得多。
張素元以前根本就沒有想過火槍還有什麼後坐力的問題,他以為本來就如此,但剛才試射過燧石槍後,他才發覺這個問題,他發現燧石槍比火繩槍好用得多。
張素元興致極濃,他連射十槍後方才交給祖雲壽。眾人輪番射擊,約摸放了五十槍後,寶貝又回到了張素元手裡。
除了槍管很熱之外,張素元沒有發現其它任何異常,及至劉東山稟報說燧石槍的有效射程為四百米,至少比西夷火槍多了五十米時,張素元心中大定。
有了這種燧石槍,相對笨重和射程較近的三眼槍以及大小佛朗機就可以不必再配備,而且除了攻城破寨和某些特殊需要外,戰車和火炮這些更為笨重的武器也就更不需隨軍攜帶,如此一來,軍隊的機動性就可以充分發揮出來。
在回寧遠的途中,張素元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他想到了從西夷購置的火槍會不會只是西夷人手中的二流,甚至是三流貨色?這是極可能的。
張素元清楚,西夷遠隔重洋,不論他們的火器如何厲害,都可能對他構成什麼實質性的威脅,但他還是對西夷有著強烈的好奇,那裡到底是一塊什麼樣的土地?
不知胡楊雷找沒找到他想要的人?望著迷濛、銀白的山川,張素元的思緒飛到了一碧萬頃的南方海疆。
進得城來,將馬匹讓衛士們牽回經略府,張素元只帶著方林雨和佘義漫步在長街上。
除了常常呼嘯東西的一群群小孩子,街上沒幾個人,張素元他們腦袋上又都扣著厚厚的狗皮帽子,所以沒人認得他們。
張素元難得如此輕鬆地逛街,於是心情愈發的好,興致也就更濃。
張素元的心情好、興致高,方林雨和佘義的心情自然更好,三人一路徜徉,說說笑笑,穿街過巷。
「大哥,你猜猜看,那是幹什麼的?」指著一間小門臉,方林雨笑著問道。
順著方林雨指的方向看去,張素元看到了一副對聯。對聯的上聯是「問天下頭顱幾許」,下聯是「看老夫手段如何」。
張素元不覺啞然失笑,對聯的字體一般,但語義卻是相當風趣幽默。
停下腳步欣賞了一會兒,張素元抬手摸了摸下巴,而後便抬腳向小門臉走去。
「大帥!」佘義見狀大急,脫口喊道。
「無妨。」沖佘義輕輕搖了搖頭,張素元輕聲說道。
寧遠的剃頭業雖出現不過幾個月,但該有的也都有了,其中剪刀和剃刀就是剃頭房不可或缺的兩件東西。
老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者,手藝極好,和門上的對聯相得益彰。老闆這方面的手段不輸於雲香君,但利落勁卻遠非雲香君可比,不到兩刻鐘就已大功告成。
老闆不僅手藝好,還非常健談,極是風趣幽默,張素元這個頭剪的非常愉快。
目送著三人消失在茫茫的風雪中,老闆這才回到屋中,癱坐在暖暖的火炕上。
天幸自己小心,沒讓其他人主持這個剃頭鋪,否則今天非露餡不可。
怔怔地看著炕上紅彤彤的火盆,老者神色複雜之極,也落寞之極。
既生瑜,何生亮!這是老者心頭揮之不去的悲歎。
祖上隨同先皇漂泊海外,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又經過十數代人的臥心藏膽,其間更不知吞了多少血淚方才積下今日的基業。
到了他們這一代,帝國風雲變幻,機會終於到來,而更令他們歡欣鼓舞的是少主橫空出世,其天縱英才贏得了所有人的敬服。
和其他人一樣,老者也曾毫不懷疑,他們一定可以席捲天下,夢想,會在他們手中實現!
「張素元……張素元……」
這個充滿魔力的名字一遍遍在老者心頭滾過,就是這個名字一步步動搖了老者曾經堅定不移的信念。
張素元驚才絕艷,少主絕艷驚才,老者毫不懷疑,將來的天下之主必由他們兩人間決出。
但是……但是……這一刻,老者終於不得不痛苦地承認,他一直以來的感覺是正確的,如果不考慮其他因素,少主比不上張素元,少主鬥不過張素元。
少主的能力不見得比張素元差,至少沒見過真章前,任誰也下不了這個定論,但少主與張素元之間真正致命的差異不是能力上的強弱,而是境界上的差異。
能力和境界的關係有時就如戰術和戰略的關係。
提高能力容易,提升境界卻難!
能力上的差異容易彌補,但境界上的差異卻極難彌補,很多時候甚至是不可能的,就如戰術上的失敗可以彌補,而一旦戰略上失敗就幾乎不會再有翻身的機會。
正如決定戰爭最終結果的是戰略,而不是戰術一樣,決定少主和張素元之間角力最終勝負的是境界,而不是能力。
項羽百戰百勝,但卻不能把每一次勝利結成最終勝利的勢,結果落個霸王別姬,烏江自刎的結局;劉邦百戰百敗,但卻能將每一次失敗結成最終勝利的勢,結果席捲天下,一統江山。
世人眼中所謂的能力,項羽勝於劉邦百倍,是故項羽百戰百勝,劉邦百戰百敗,但最終的勝利者卻不是項羽,而是劉邦,這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項羽和劉邦不同的境界。
通過短短兩刻鐘的接觸,老者發現張素元太平凡了,如果是陌生人,沒有人會害怕張素元,甚至沒什麼人會注意到張素元的存在。
驕傲的根源是自私,而自私是人的本性。
在比自己差的人面前,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會在心裡產生驕傲或者得意的情緒,這是人之常情。
注重修養的人會以這種情緒為恥,從而加以克制,沒什麼修養的人會把這種情緒行之於外。
驕傲與才華並行,而傲慢則是權勢的影子。
不論才華,還是權勢,張素元都已站在了最頂峰,但老者卻從張素元身上察覺不到一絲這種負面的情緒。
老者覺得,張素元心中已經沒有什麼才華和權勢這類俗世的觀念,張素元心中有的已只是信念而已。
境界雖只是某種心境,但伴隨這種心境的則必然是某種無可言說的能力,項羽之所以敗於劉邦,就是為此。
那少主呢?老者絕望地想到。
張素元還會不會再來?如果再來,他是不是按照最初的設想,行險一搏,刺殺張素元?
老者並沒有猶豫多久,第三天,祖雲壽的中軍大營來人特聘老者為軍中的專職剃頭師傅。
老者心中一聲輕歎,張素元了得,身邊的人也同樣了得,他知道這一定是張素元身邊那個衛士的主意。
那個衛士一定暗中使人調查過他,雖然調查不出什麼,但也一定不會再讓他的剃刀靠近張素元。
那個衛士擔心勸不住張素元,就來個釜底抽薪,讓張素元再也找不著他。
老者知道他沒的選擇,機會去了就不會再來。
陽chun二月,北國還是雪地冰天,南國卻已春風蕩漾,草se近看雖然還很恍忽,但遙看卻是綠意蔥蘢,美不勝收。
與帝國處處破敗的景象完全不同,煙柳十里的秦淮河畔繁華依舊。
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
望著船頭負手站立的,大袖飄飄、白衣勝雪,如勁松,似玉山的貴家公子,歌女邊緩緩搖動船櫓,邊輕聲唱著。
月映波底,燈照堤岸;河水悠悠,煙柳蔭蔭。
此聲此情,此景此意,眼中所見,耳中所聞,心中所感,一切都水ru*交融,但這水ru*交融卻令人感慨系之,為之悲傷不已。
秦淮勝景,興於六朝,但其極盛之時也既是六朝灰飛之際。此後,每逢時局動盪,國家頻於滅亡之際,秦淮河畔既又盛極一時,開始了另一波的輪迴。
迎著料峭的春風,季常勳不由輕輕歎息一聲,雖然眼前的景像一直都是他所期盼的,可一旦真的身臨其境,卻又感慨良多。
張素元真的如此厲害嗎?楚恆雲多謀善斷,見識極是精準,他既然如此警告自己千萬不要輕舉妄動,那就一定所言不虛。
張素元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這一刻,季常勳對萬里之外的對手充滿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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