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穿越重生 > 釋怒

龍騰世紀 一百一十八章 非聖 文 / 虛風

    顧宗羲將來會有什麼反應?張素元知道,無論如何顧宗羲都不會為此與他分道揚鑣,但顧宗羲將來的心情如何,他則不敢預料。

    顧宗羲重情尚義,性情剛烈,這樣的人一旦固執起來,就很難回頭,顧宗羲將來難免要為此鬱結於心。若真的想不開,鬱悶出病來,他如何對得住顧宗羲,又怎樣向妹妹靜姝交待?

    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願他想錯了,但願顧宗羲明白他的苦衷,但願顧宗羲和他一樣,為了實現生平抱負,可以毫不猶豫地剷除一切擋在前面的障礙。

    「學校籌建的怎麼樣了?」壓下心頭的思緒,張素元換了個話題問道。

    「大帥,您是不是打算把遼東建成一個號令劃一的軍事集團?」顧宗羲不答反問。

    「是的,宗羲,遼東人力有限,這是必須要走的路。」張素元讚許地點了點頭,答道。

    「既然如此,大帥,宗羲以為只在山海關、寧遠、錦州各建一所學校為好,而且當以軍事化管理學校,只有如此才能快速、大量地培養出我們所需要的人才。」

    聽了這話,張素元不由得沉思起來。顧宗羲的想法他不是沒想過,但這徉一來,所有的孩子就都得住在學校,於是費用就得成倍地增長,而且孩子們都得離開家裡,家中的長者能捨得嗎?阻力可想而知。

    「大帥,宗羲以為建校可以分兩步走,我們先建男校,後建女校,這樣阻力和費用都可大為減少,而且女校目前我們還無力籌建。」見張素元無語,顧宗羲接著說道。

    「為什麼?」張素元不解地問道。

    「大帥,女校不比男校,將遭遇的阻力可想而知,若再以男人為師,則阻力就更不可想像,所以宗羲以為將來即使籌建女校,也當先以女子為師,但目前我們根本不可能解決師資的問題。」

    「確實是這樣。」張素元歎了口氣後,問道:「宗羲,你想怎麼辦?」

    「大帥,籌建男校,務必以各種方法,包括強制命令的形式迫使所有人就範,但女校不宜如此,女校不應強制,但您不妨令諸將和各級官吏將女兒送到學校來學習,而若再由夫人和香君、靜姝主持女校,其影響必然會日益增大,前來入學的女子也就自然可以日漸增多。」

    「宗羲,你說得有理,女校目前確實得由女子主持,但這徉一來,我們上哪兒去找這麼多識文斷字的女子?」張素元不禁撓了撓頭,問道。

    「大帥不必擔心,動身來遼東前,宗羲就已修下數十封書信送給各地的朋友,請他們來遼東一聚。如果他們到遼東來,看見我們的氣象,宗羲覺得勸說他們舉家遷來應當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大帥,宗羲的朋友都是一心向學之人,其女眷雖不至才高八斗,但也都有一定的才學,教人識文斷字當可勝任。」

    「宗羲,你做得很好,我們目前正需要廣攬四方人才。」

    頓了頓,張素元直視著顧宗羲沉聲說道:「宗羲,險死還生後,世間萬事在我眼中便多了諸般可笑之處,先聖賢達,道德文章,概莫如是。如今在我眼中,孔聖非聖,盜跖非盜,今後評定是非善惡的標尺皆得由我一心而出,總之,利我者,舉起;擋我者,按下!」

    「大帥,您……」

    顧宗羲一時瞠目結舌,驟聽之下,他覺得張素元瘋了,但同時,張素元說這話理所當然的感覺也油然自心頭升起。

    顧宗羲震驚到了極點,也矛盾到了極點,他的心已亂。

    廢除帝制,顧宗羲完全可以接受,因為帝制不過是一種政治體制,而政治體制取捨的標準自然應以是否能讓國家民族繁榮昌盛,黎民百姓安居樂業為主,這沒什麼好說的;盜跖非盜,他也未嘗沒有想過,但孔聖非聖,這樣不敬的念頭怎會出現在他的心頭?

    顧宗羲最為震驚的尚不是孔聖非聖一語,而是張素元說是非善惡皆得由他一心而出這句話。所謂英雄見慣亦平常,是故張素元所思所行雖以開天闢地形容亦不為過,但在顧宗羲心中,他還遠未把張素元提到至聖先師的高度,何況即便就是至聖先師也不敢說這種話。

    沉默良久,看到顧宗羲從震驚中恢復過來,張素元接著說道:「儒,起自鍾尼,亞聖繼之,至漢董仲舒以六經注我,推以凡事有陽有yin,有上有下,有順有逆,有晝有夜而為陽性尊,yinxing卑,遂有三綱五常之說,使武帝獨尊儒術,於是儒為之一變由學而術;又千年以降,至宋之朱熹,儒術又一變而為儒教,被萬千學子奉為圭臬。帝皇之惡,宗羲憤之,然帝皇之惡何能行之兩千年而不墜?難道這和其獨尊之儒毫無干係嗎?」

    顧宗羲默然無語,他回答不了張素元的問題。

    「大帥,您打算怎麼辦?」良久,顧宗羲問道。

    「宗羲,我知你學承守仁先生(王陽明)之心學,也知心學是在批判朱子之學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但你也必然清楚,不論心學,還是朱子之學,其實都與孔孟之儒相去甚遠,它們實質上都是後人六經注我的產物。對於學術上的觀點,我不感興趣,也不會置評,不過既然帝制與儒學共生一體近兩千餘年,所以我們yu廢除帝制,就必須對儒學進行批判,至少也要打破儒者一家獨大的局面。」

    「大帥,您打算如何批判?」顧宗羲的臉色凝重之極。

    始皇帝以降,文化從來都是為政治服務的,不管喜不喜歡,這都是不可辯駁的事實,而他為之皓首窮經,以為萬法之宗的儒學就是最典型的明證,這一點顧宗羲無可否認,他不能說張素元說得沒理,但儒學早已和他的整個生命融為一體,無分彼我。

    批判儒學,顧宗羲可以接受,心學就是在批判被千萬人奉為圭臬的朱子之學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但這只是儒學內部不同觀點的爭論,是自身的批判,這與張素元所說的批判有本質的不同。

    儒者自身的批判是為了促進儒學整體的發展,而張素元所說的批判極可能是為了顛覆整個儒學,這是顧宗羲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顧宗羲這會兒心裡是怎麼想的,張素元心跟明鏡似的,於是他說道:「宗羲,矯枉易於過正,但過正有時也是必須的,不過你也不必擔心。儒,早已和我們的血脈融在一處,它對我們的思想和行為的影響無處不在,不論任何人對其如何撻伐,也是不可能清除掉的,而且我所說的對儒學的批判,用意只是去蕪存菁而已,宗羲,你不會認為儒學對我們要建立的新國家毫無用處吧?」

    「大帥,怎麼可能?」顧宗羲頓時輕鬆下來。

    張素元最後問的一句話使得顧宗羲憂心大去,他是關心則亂,一時沒有想到問題的實質。張素元是個極端務實的政治家,一切都是以現實的政治形勢作為政策考量的基礎,所以決不會因個人好惡而走上思想的極端。

    「宗羲,世人雖對半山先生(王安石)多有詬病,但僅其所言『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一語,既足以臨萬古而為師表,而這就是我對一切問題看法的標尺,所有的一切都要以現實為依歸。」

    顧宗羲明白,張素元這是在隱晦地告訴他,不要把學術的觀點參雜到現實的政治中來。

    「大帥,您打算在學校裡教孩子們什麼?」默然良久,顧宗羲方才問出了一直橫亙在心頭的問題。

    這個問題太重要了,它直接關係到儒學今後的興衰。

    沉默片刻,張素元說道:「蒙童起學,目前還是依照以前的慣例,至於今後,我們都要好好想想,先不忙下定論。」

    這個問題太大,即便決心廢除以儒學為正統的教育模式,那到底得讓孩子們接受什麼樣的教育,只要不是胡鬧,則任何人也會茫無頭緒,不知如何是好。

    輕輕歎息一聲,顧宗羲知道以儒學為正朔的時代必將結束,這件事的影響可能比之廢除帝制更為深遠。

    「大帥,您想如何取士?」顧宗羲收拾起心情,恢復了自己參贊國事的角色。

    取士,是歷朝歷代頭腦正常的君主都不得不面對的頭一個難題。取士的問題處理不好,則國無寧ri。國家招不到優秀的人才,則廟堂裡必然庸才充斥而使雄才在野。廟堂裡庸才充斥,則朝政必昏,而雄才在野,則必怨望其上,如此社稷必危。

    科舉,起於隋,成熟於唐,因其可以給每一個人以公正、平等的參與機會,能夠不分貴賤,唯才是舉地選拔人才,使得「學而優則仕」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讓「田舍郎」也可以「暮登天子堂」,於是科舉自然對國家選拔人才和社會穩定起到了難以估量的巨大作用。

    帝國初立,高祖季方雷雄才大略,當然不會放著科舉這麼好的東西不用。高祖見識不同凡俗,他對孔子之儒沒有太大的好感,對孟子之儒更是深惡痛絕,卻獨對程朱之儒推崇備至,於是程朱理學隨即成為科舉考試時出題的唯一來源,程朱理學自然也就成為天下生員的皓首之地。

    由是之故,天下間盈千盈萬以「暮登天子堂」為畢生之志的生員舉子除了熟讀程朱理學外,多是百無一用的廢材。如此也就可想而知,如果張素元明示天下,今後取士將不以儒學為圭臬,那將會在天下士林學子間造成怎樣的衝擊!

    這些人遍佈天下,其中固然不乏寒門學子,但更多的還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大都人脈廣,影響大,更兼財力雄厚,如果這些人群起反對張素元,則其究竟會有多大的影響實在難以逆料。

    「宗羲,你是不是擔心我們一旦宣示天下棄理學不用後的影響?」張素元一笑,問道。

    「是的,大帥。」顧宗羲如實答道。

    「宗羲,不必太過擔心。此舉雖確實會對我們造成些困擾,但同時也會令士林中的聰敏之士放棄理學而轉攻他學,如此一來,這些人就等於提前站到了我們這一邊,如此兩兩相抵,其真正的影響勢必不會太大。」張素元淡淡地說道。

    「大帥所言極是,此舉對那些聰敏之士也是一件莫大的功德。」顧宗羲輕輕歎息著,說道。

    顧宗羲聰明絕頂,但他還沒有意識到,在張素元心目中誰才是最大的敵人,所以這會兒,他沒能聽出張素元淡淡的語聲裡隱著的森森殺機。

    「宗羲,讓孩子們學什麼、應該如何對待儒學才算正確以及如何取士,所有這些問題我們都不能草率從事,我們應當集思廣益,應當先多聽聽其他人的意見。」

    「大帥,您不是想把這些都公之於眾吧?」顧宗羲激動地問道。

    「正是如此!」稍停片刻,張素元接著說道:「宗羲,你可以對你的朋友們說,只要不是蓄意造謠生事,不論什麼奇談怪論,也不論如何荒誕不經,就即便是無緣無故地把我罵得狗血噴頭,也不會有人碰他一根手指頭。」

    就是這短短的幾句話,顧宗羲原本複雜難言的心緒豁然開朗,他發現張素元開明的程度已遠遠走在了他思想的前面。

    顧宗羲清楚,張素元令他喜出望外的開明絕不是出於現實權術的權宜之計,張素元是真心如此,所以他毫不懷疑,一個夢幻般的時代即將出現,繼春秋戰國的百家爭鳴之後,他將親眼見證並親身參與又一個花團錦簇、爭芳鬥艷的時代。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