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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騰世紀 九十六章 憤怒 文 / 虛風

    皇宮之中,陰風陣陣,鬼影搖搖,而皇城之外的疊翠嶺上,也是寒風如鬼嗥,天地間陰氣森森。這一夜,無眠的不僅是思宗,皇天極和範文海也同樣一夜未眠。楊鐵和李維這兩個閹奴逃走後,他們就立馬在疊翠嶺上,遙望著張素元大營中隨著嘶嗥的寒風搖曳的點點燈光。

    「大汗,最快也得明日午時才能有反應,您還是回去休息為好。」默默地佇立了小半個時辰後,範文海輕聲勸道。

    「范先生,本王回去也睡不著,還不如在這裡安心些。」皇天極帶著歉意說道,因為他不回去,範文海也不可能自個回去睡覺。

    「范先生,這一計漏洞百出,思宗真能上當嗎?」頓了頓,皇天極憂心忡忡地問道。

    輕輕歎息一聲,範文海說道:「大汗,一片羽毛雖輕,但只要用的得法,它也會成為壓沉一艘大船的決定性力量。此計雖漏洞百出,但對思宗而言,也極可能成為打垮張素元的最後一擊。只要思宗一衝動,拿下張素元,那臣可斷言,事情便無可挽回,即便思宗馬上意思到自己上當了,他也絕不會放過張素元。」

    「為什麼?」皇天極沉聲問道。

    「大汗,剛愎自用、自以為是的人必定極好面子,為了面子往往會做出許多不可思議的蠢事,思宗在這方面更是登峰造極,登基兩年來,他無一錯,而錯盡在臣下。思宗本來對首輔周勳儒極為不滿,以他更換閣臣之頻繁,本該早就換掉周勳儒,但就為了賭氣,他將周勳儒留至今日。大汗,以如此之心性,思宗可能會在這件事上認錯嗎?」

    「范先生,話雖如此,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情況如此危急,難道思宗會如此不分輕重,他瘋了不成?」皇天極難以置信地問道。

    「大汗,他就是瘋子!您看重張素元,但思宗卻不這樣看,他認為沒了張素元,還有李素元、郭素元,他覺得沒誰都行,就是沒他不行。一個人若偏執得過了頭,他就是個清醒的瘋子。這種人不能以常理度之,不過雖然如此,但他們也有他們在某種程度上相對固定的思維邏輯,思宗就是其中的典型。為了面子死不認錯,既然死不認錯也就自然得找個替罪羊出來,而且思宗還會認為就算張素元本無反心,如今抓了他,就難保今後不生反心。只此三點,張素元就必死無疑,何況張素元請內帑、殺徐文龍,早就在思宗心裡種下殺機,所以臣可斷言,張素元非死不可!」範文海冷冷地說道。

    雖然範文海說的句句在理,但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不見到結果,皇天極心裡就永遠沒底,他又問道:「思宗一定能中計嗎?」

    「大汗,您不必擔心,即便思宗現在不中計,但我們退兵後,張素元也必無善終。」範文海斷然說道。

    「范先生,不論思宗上不上當,本王都想即刻退兵,您看如何?」皇天極問道。

    「大汗,臣的想法和您正相反,臣以為不論思宗上不上當,我們都不能即刻退兵。」沉了沉,範文海說道。

    範文海這話說得皇天極大惑不解,因為一旦思宗中計,將張素元拿下問罪,若他們立刻退兵,一來可以使思宗認為他們退兵是因為沒有了張素元這個內應才不得不退,二來可以避免因形勢危急而迫使思宗重新起用張素元。雖然範文海說得言之鑿鑿,但誰敢肯定思宗一定就不會將張素元放出來,至少他沒有這個信心。再反過來想,如果思宗沒有中計,依然讓張素元統領大軍,那他們在京城多呆一天豈不就多一分危險?

    範文海清楚皇天極的想法,他接著解釋道:「大汗,如果思宗將張素元下獄,臣估計遼軍的反應不外乎三種:一是他們接受思宗派下的人,如滿雄等的統領;二是群情激奮,轉而攻打京城,試圖解救張素元;三是棄思宗而去,回師關外。大汗,如果出現這三種局面,您還要退兵嗎?」

    「若果如先生所言,本王自然不會退兵。」皇天極緊鎖的眉頭略微舒展了些,他明白範文海話裡的含義。

    如果是第一種情況,那遼軍即便不被思宗這個蠢貨驅離京城,把肉楞往他嘴裡塞,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張素元在遼東軍中是什麼地位,他比任何人都有著更清醒的認識。張素元若被無辜下獄,遼軍軍心必散,到時必然將帥離心,軍無鬥志,如這等消滅遼軍千載難逢的良機,他怎會錯過!

    若是第二種情況,自是最好不過,這等渾水魚當然得大摸特摸,甚至摸得八旗兵奪取山海關,橫掃整個中原大地都不是什麼不可想像的事。

    如果是最後一種情況,雖然範文海分析得極有道理,那他也要多加斟酌,不論如何,都絕不能再把張素元給迫出來。

    「如果思宗不中計,或是張素元不理思宗,自行其是,那也不能立即退兵。我們多在京師逗留一天,思宗對張素元的恨意就會相應更深一層,臣以為我們至少還可以在京師附近逗留半個月。」範文海繼續說道。

    「范先生所言極是,只是本王雖可不考慮張素元與思宗聯手算計我們的可能,但本王卻無法不顧及張素元的動向。」皇天極的眉頭又緊緊鎖在一處。

    於無聲處有驚雷,這個道理範文海何嘗不知,但他實在想不出在目前的情況下,張素元還能對他們造成什麼危害。

    該說的,早都說了,現在他說什麼都不可能打消皇天極的憂慮,無奈,壓下心頭的沮喪,範文海只得說道:「大汗,如果三天內沒什麼反應,那您再決定去留的問題。」

    這一夜,皇天極心情之緊張、不安,絲毫也不亞于思宗。

    與皇天極和思宗相比,張素元的心情最為平靜,因為他沒有任何疑惑。

    丑寅之交,一個面罩輕紗的黑衣人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張素元的軍帳外,突然,黑衣人舉起了雙手,低聲說道:「我不是刺客,我要見張大人。」

    黑衣人的話並沒有產生效用,佘義的手依然沒有半點遲延地搭在了他的脖項上。

    帥帳中,當黑衣人摘下面紗後,包括張素元在內,祖雲壽和佘義都無不莞爾,這人長得太可樂了。

    黑衣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身材胖墩墩的,自然,一張臉也就不可能有什麼稜角。黑衣人的相貌與英俊沾不上邊,離堂堂也有一段不遠的距離,但嵌在圓滾滾的臉上的一雙眸子卻使這張臉讓人一見難忘。

    黑衣人長了一雙笑眼。本來,長笑眼的人也不少,基本不算甚麼希罕事,但笑眼長在此人身上就絕對算件希罕事,絕對夠十五個人看半年的。長著這副尊容的年輕人就是緊繃著臉,別人也會當他在笑,可他偏偏還挺愛笑,嘴老是咧著,就是這會站在肅殺的軍帳中,不錯眼珠地看著張素元的時候,嘴也沒閉上。

    看在三人眼裡,黑衣人活脫就是一彌勒佛轉世。

    彌勒佛不說話,三人也不言語,漸漸地,黑衣人審視的目光融化在張素元平和溫暖的目光裡。

    「小的邱磊拜見大帥。」與張素元的目光對視良久,黑衣人終心悅誠服地拜倒在地。

    「不知邱兄弟夤夜來見張某,所為何事?」上前兩步,親自將邱磊扶起之後,張素元問道。

    張素元的態度令邱磊非常意外,他萬沒想到以張素元之位尊權重,竟對他一個敵友未明的陌生人如此禮遇。在張素元身上,邱磊沒有感到一絲傲氣,而更令他驚奇的是,他同樣在張素元身上沒有感受到絲毫居高臨下的氣勢。真是不可思議,這怎麼可能?看得出來,張素元這種親切的態度不僅是對他,或是某些特定的人,這是一顆博大的心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風範!

    張素元已經超脫了人性中最難以克服的弱點,他已徑無所謂驕傲,也無所謂權力,難怪以大哥這樣的絕代男兒竟對張素元如此傾倒。

    「小的是受大哥董震雲所差,來見大帥。」邱磊恭謹地答道。

    聽到董震雲的名字,當年在紅河渡口偶遇的那個有如銅澆鐵鑄,豪氣飛揚的大漢頓時在張素元的腦海中清晰如畫。這都多少年了,當年那個尚帶著稚氣的年輕人如今長成什麼樣了?

    「震雲現在哪裡?」張素元有些激動地問道。

    「東廠。」略微打了個沉兒,邱磊答道。

    聽到「東廠」二字,張素元頓時明白了董震雲這麼多年為什麼不來找他。當年他與董震雲相處雖只不過是一頓飯的晨光,但董震雲慷慨磊落的氣概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這與東廠的血腥黑暗恰是兩個極端。董震雲這樣的人竟投身東廠,這其中一定別有隱情。董震雲選在這個時候派邱磊來見他,想必思宗要對他下手了,看來計劃已經基本達成,至於最後能否成功,那就要看思宗到底可以瘋狂到什麼程度。

    果然,邱磊接下來說道:「大哥派小的傳話給大帥,現在皇宮內外已全部戒嚴,只有通往平台的一條道路可以通行。」

    思宗如此大動干戈,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必是為他擺下的陣勢,震雲想必有見於此,這才派邱磊來見他。沉吟片刻,張素元說道:「邱兄弟,你這就回去轉告震雲,讓他不必為我擔心,不論我有什麼危險,沒我的話,他都不得插手。」

    聽到如此吩咐,邱磊一直揪著的心方才放下大半,看來張素元知道即將面臨的危險。

    「大帥,師門恩重,大哥若為您叛出師門,事後以大哥的性情,他必定以死謝罪,小的懇請大帥務必善加謀劃。」邱磊重又拜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邱兄弟,絕不會發生這種事。」扶起邱磊後,張素元肅聲說道。

    現在不是詳談的時候,邱磊多呆一分鐘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險,簡單交待幾句後,張素元即讓邱磊離去。

    佘義送邱磊出大帳後,張素元閉目沉思。

    坐在一旁的祖雲壽看著大帥沉靜的臉容,心中一則以喜,一則以憂。整個計劃最關鍵的一環即將如期實現,這當然值得歡喜,但這之後形勢將如何發展,無人可以逆料,大帥身在險地,什麼意外也都可能發生。

    天光微微見亮,踏著濃霜,沐著冷月的殘輝,張素元和祖雲壽隨著傳旨太監馳離了大營。

    距離中軍大帳不遠處的一座營帳中,祖老夫人一身戎裝,微合著雙目,端坐在太師椅上。老夫人身後,肅立著兩個中年婦人,她們也都一身戎裝。

    老夫人容se平靜如常,但張媽和李媽卻滿眼都是擔憂的目光,她們知道一定將有大事發生。剛才,她們和老夫人正都熟睡的時候,大帥和大將軍竟在這個時候來見老夫人,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情。

    大帥和大將軍離去後,老夫人立刻換上戎裝,而後就一直端坐在太師椅上,直到現在。

    當中軍進來稟報,說大帥和大將軍已隨傳旨官進宮時,老太太的眼角不由得輕輕抽搐了幾下。

    中軍退下後,侍立在兩旁的張媽、李媽見老夫人雙目緊閉,臉色凝重之極,兩人不由得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們從小就跟在老夫人身邊,她們知道老夫人只有在情緒極度激動時,才會有眼角抽搐這樣的反應。

    霜凝大地,寒風如刀,一路行來,祖雲壽的心越來越冷。

    雖然天色尚早,雖然京城中人心惶惶,但長街上依然不乏往來的行人。在這原本不多的行人中,射向他和大帥的目光中卻含著太多令他不寒而慄的怨毒。

    等待大帥的命運到底是什麼?雖然大帥算無遺策,但就在這一束束不知有著多少瘋狂的怨毒目光中,祖雲壽的心第一次空蕩蕩的,再沒有著落。看著馬上大帥微微彎下去的腰身,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滴滴男兒的熱淚隨著寒風而逝。大帥也是可憐人,但大帥這份可憐卻能令天地為之動容!

    王大猛、趙鐵柱、孫來寶、李雙海、劉二江,這五個關東大漢又一一在祖雲壽眼前浮過。他們沒有死在八旗兵的刀下,卻被京城百姓在城頭擲下的石塊生生砸死!

    那一夜,他陪著大帥在五人靈前靜坐了一整夜。那一夜,大帥的身影是如此的落寞!

    當時,他並不明白大帥的心境,但在天光大亮後,在焚燒五人屍體的熊熊火光中,在大帥眼中一閃而逝的晶瑩淚光中,他恍然而悟,他明白了大帥為什麼會如此落寞。

    誰是兇手,或者說,他們要向誰復仇?

    戰死沙場,為國捐軀,無所謂仇恨,但死在他們拚死保護的百姓手中,就另當別論!

    在他而言,雖然對扔石塊的百姓感到極其憤怒,但事情過了也就過了,他不會真的想去把那些百姓殺了洩憤,他只會把這筆帳記在思宗頭上。

    看到大帥眼中淚光的一霎那,祖雲壽意識到,大帥和他的想法不一樣,對於向他們投擲石塊的那些百姓,大帥不能釋懷!但不能釋懷又如何?

    大帥對麾下將士們抱持著怎樣的感情,他和千千萬萬關寧兒郎一樣清楚。如果沒有這樣的情懷,那即便任大帥再厲害千百倍,也絕無可能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經過短短幾年時間,就把原本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訓練成能讓任何敵人膽寒的鐵血雄獅!

    大帥為五人守靈,是因為憤怒,因為愧疚,是因為無法為他們報仇雪恨!大帥落寞,同樣是因為憤怒,是因為無奈而帶來的憤怒。大帥不僅不能為他們報仇雪恨,而且今後還要繼續帶領兒郎們捨死忘生,繼續保護這些人的平安。

    大帥是非常人,所以不能像他一樣,簡單地把所有罪責都記到思宗頭上。

    走在肅殺陰森的皇宮中,看著大帥重又挺直的身軀,祖雲壽突然覺得,事情並沒有完結,京城百姓終將會因他們的集體瘋狂而付出慘重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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